歌舞正上演。
二楼东面一个包间内。
幽冥神教西护法魑大人一手抓着一个奇异果，一个玲珑盏，毫无形象地大吃大喝。
“没想到教主对青楼也这么在行啊！嗯嗯，不愧是我们风行天下绝世无双的教主，跟着教主有肉吃，有肉吃。”魑眼睛紧紧盯着一楼大厅中舞姿优美的女子不停地强调“有肉吃”三个字。
莫言一身粹白锦衣，依旧是男子装扮，侧躺在魅用堇色苏绣重新铺就的软榻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摇着玉骨扇，衣角缠着墨发飞舞，微眯着眸子，一言不发。
“九头蛇、魅，教主不会是又在练什么武功吧？”魑一脚踩在一旁的矮凳上，一脚有规律地抖动着。
夜九阑三十开外，一身墨色纹金缎炮，看起来稳重而不失华贵，只是眸中时不时闪现的算计光芒让人可以大致估摸出他商人的身份。
“来历梁好些日子了，教主，人也该来了吧？！”夜九阑轻酌了一口酒，笑着揣测道。
魅横了夜九阑一眼，一脚踢开魑不停抖动的脚，恭敬道：“教主，今夜，是百花楼新近花魁苏圆圆的**之夜，按常理，是要报数拍卖的，而苏圆圆，归属冥字派，是我们的人！教主要不要……”
“不用。”莫言依旧闭着眼。
魅点点头，接着说：“线报说轩辕帝上和南苍帝上的龙辇还有三日便抵达历梁，而今早，三皇子的军队班师回朝，三皇子此次锋芒毕露，北康朝廷局势似乎更加动荡了。”
“此时此刻本就该大展身手，何来锋芒毕露一说？之前，尚早，之后，迟了。老皇帝病入膏肓，朝政混乱，但不一定意味着他就是个老糊涂，帝王之道非一般人可以揣摩，此次万圣节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莫言缓缓道来。
“教主的意思是此刻三皇子展露实力才可真正拉拢朝中势力，毕竟此刻望风之人还是颇多的？而且，老皇帝通过彭台岭一役大肆加赏三皇子，甚至封其为清王，这是不是意味着老皇帝开始对夺嫡之战加以干涉，对太子一党进行威慑了呢？”魅继续问。
莫言从软榻上撑起身坐到桌旁，收起玉骨扇摇了摇头，“这，只是一方面吧！昏庸？呵，我看他是真明智！乱世之中，只有一个狠绝到底，毒辣透顶的人才有能力成为绝世霸主，北康的心，也不小啊！九幽三大国，四邦国，都不是好啃的骨头！”
魅皱着眉，不知有无听懂莫言话中之意，夜九阑，也许是懂了，而魑，纯粹傻蛋一个！
突然，本来歌舞升平的一楼突然大肆吵闹起来，其中不乏惊呼声和酒盏玉盘撞击声。
魅起身，勾指轻掀起包间的嵌花珠帘。
一楼大厅莺歌燕舞中，一个红衣银面的男人玉身独立，翩翩红衣与漫天红纱浑然一体，半张银面，半露俊脸，瞬间夺了全场男女的目。
“怎么？”夜九阑抬头问道。
魅轻吸了口气放下帘子说：“是公子不恨，果真是光彩夺……教主？”
包间内杀气霎时铺天盖地，魅惊恐地看着被莫言一掌捏成飞灰的玉盏，一时心跳大乱。
魑也放下了手中的鸡腿，扑过去一把掀开帘子往下看去，不过哪里还寻得着那抹已经被老鸨领去二楼另外包间的不恨，入目的只是一张张惊艳得泛红的脸。
体内真气开始乱窜，胸腔突兀涨闷起来，连自己都快感觉不到的心跳得一下比一下痛，被幽冥神功压抑了两年的烈火焚身之毒又有了崛起的苗头。
伸手示意将要靠过来询问的三人停住，她赶紧起身，然后盘坐在软榻上，闭目，平静，真气按经脉运行。
那张脸，竟然还是那么清清楚楚地刻在心上，纵然鲜血淋漓却始终不曾模糊，两年时间，她不敢回想往事，因为爱恨的深刻一度将她逼入死地，然而她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回想往事，从永乐到瀚海，从扶苏到金门，画地为牢，步步皆殇！
大脑晕乎不已，好几次真气都差点岔了道。
“教主请静心，否则易走火入魔！”魅冷静提醒。
将真气有序运行几个来回之后莫言猛地睁开眼，眸中含冰，冷若寒霜。
“你确定是公子不恨？”
魅迟疑了一会后，说：“肯定！”
莫言点点头掀衣起身，然刚走到包间门口又生生止住了脚步，转身，走到一旁的书桌前，唰唰唰写了几个字，将宣纸叠好交给魅，“交到百花楼老板娘雪雁手中！”
颓然靠到椅背上，头拼命仰着，这样似乎可以止住泪。
“教主！”魅有些焦急地唤道。
夜九阑一手拍在魑的头上示意他赶紧闭嘴。
她知道两人终究还会相遇，关于相遇的场景她亦设想了很多次。
不外乎都是剑拔弩张，狠命厮杀一场，一决胜负你死我亡！
却从没想过会是这般——在青楼，他眉目依旧，左拥右抱，她疼痛欲裂，沧海桑田。
深吸一口气，杀掉一切不该属于幽冥教主的情绪，她轻轻端起玉盏，慢慢灌了一口酒。
这一次，她绝不能输！
包间门外有脚步声急促传来。
嘭地一声门被打开。
里面三人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去，门口的女子睁大了眼，一动不动紧紧看着莫言，黛眉杏眼，面庞白皙姣好，着一身玲珑掐腰百花长裙，清丽脱俗，裙摆轻巧地曳地而过，不带烟尘，腰间配着同系长流苏，襟口和袖口暗镶金线，不失稳重。
“小姐！”雪雁一个跪地扑到莫言脚下，压抑了两年的眼泪此刻终于决堤。
莫言为她扶正坠云髻上已然倾斜的珠玉簪，拍了拍她的背，“我这不是回来了！”说罢就将跪在地上的她扶起来。
雪雁猛地摇头，呜咽着哭喊，“当初，当初若不是因着百花楼……雪雁，雪雁就随小姐去了……公子，公子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日没见着……一日不死心……绝不死心！”
眼睛酸疼，莫言抱住她，“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受苦了！”
雪雁眼泪横流，脸上妆早已花了，“不苦，不苦……小姐，小姐才是受苦了！”
“苦尽就甘来了，雪雁，是我对不起你，百花楼这么大个担子当初就直接放到了你的肩膀上，不闻不问的，两年来，你含辛茹苦将百花楼做大，女子抛头露面做青楼生意，本来就委屈了你，你是官宦人家出身，不该沦落风尘，一般女子如你这般年纪都在相夫教子了，而你却还在为我百花楼操心，雪雁，我太自私了！”
“不，不是的，没有小姐，哪里还有雪雁？官宦出身，良好教养，对雪雁来说早就什么都不是了，在李家被抄家，我入奴籍的那天起就什么都不是了。抛头露面，沦落风尘又如何，女子能自力更生做到这个份上也算不错了，什么相夫教子，雪雁早已断了那个年头，此生我只愿追随小姐，赴汤蹈火，誓死不悔！”
前世，她好朋友不多，最终也是被好朋友一手出卖至死，今生，她命途坎坷，然而即使绝境却依旧有人紧紧相随！
莫言紧紧握着她的手，眉眼坚定：“雪雁，我莫言在此发誓：此生，我们不抛弃，不放弃，不离弃，纵命运多舛，也定生死与共，祸福相融！”
房间安静，有酒香清洌，两个同是苦命的女子因为相知，因为情谊于此刻紧紧相拥。
这一刻，莫言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雪无双，那个喜怒直白，倔强坚持，为她付出生命的女子。
无双，你看到了吗？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同你一样傻的人啊！
我们都是——那么傻的人！傻得那么心甘情愿，傻得那么无怨无悔！
追随一个人是需要极大勇气的。
生死相随，不是口头戏言，需要的，不仅是勇气，更多的是一种决绝，一种血性！
人之一生，若能得一人生死与共，还有何撼？毫无疑问，命运待她不公，却又在另一方面给了她最好的补偿！
魑魅和夜九阑三人独坐一旁，纵然他们一生杀人饮血，此刻却依旧感觉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被人轻轻触动，带起温暖一片。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魅都在担忧，这个女子，承受了太多的痛苦和压力，她冷血无情，残酷霸道，这样的人，最终是难以得到善终的，不过如今看来，她的教主，拥有的原来不止是冷酷这一种情绪！
这就是他们要追随一生的人，冷血而温情，坚强而执着，哭泣带笑，与众不同，独步天下！
这是值得为之枉顾生甘赴死的人！
包间内是久别重逢后的喜悦，雪雁一扫沉积许久的阴霾，拉着莫言慢慢叙说这两年来发生的事，许是因为时间和阅历的原因，现在的她面对莫言时已无当年那种畏惧害怕的情绪。
砰砰，有人敲门。
“雪姨，时辰到了，底下的公子们都等不及了！”门外有人恭敬道。
“传下去，今晚的活动取消，推到……后天晚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