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得出来的,他想,为了不失去她,他的身体能够背叛头脑,所以他不能信任自己的心,不能信任自己的感官,不能信任这全部的冷漠的世界。
他只相信她。
从以前到现在,她是唯一可信的。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问:“你还好吗?”
她摇了摇头,主动握住他的手。
温热的、有弹性的、掌心湿濡的……活着的人。
于是他也活了回来。
顾涵光莫名其妙被抓进警察局,呆着脸缄默以对,沈约以为他是老毛病发作不愿意理陌生人,其实不是,他是不敢,害怕说错话让警察察觉异样。
他旁听了沈约和警察的对话,很快就理清思绪,知道沈约浪费一天时间是在忙什么。
他后怕得厉害,他并不讨厌傅次云,但若是在傅次云的生命和沈约的安全之间选择,顾涵光毫不犹豫地会选择沈约,他甚至因为沈约愿意为了傅次云冒险而嫉恨他。
等到沈约问他“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这份嫉恨又变成对她任性涉险的恼怒。
你怎么能这么对自己?他痛心疾首地想,怎么能这么对我?
顾涵光低下头使劲按手机,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这个习惯,声带受伤那段时间,他发现隔着手机和人交流比嘴里说出来的话更轻松,有些他嘴里说不出来的话,可能引起歧义的话,手机都能代他大声地无感情地读出来。
当说话的人是她时,手机更能掩饰一些他不敢曝露出来的东西,他永远没有办法开口刁难她,跟她吵架,逼着她来哄……只有手机可以。
那些激烈的心绪,将要爆发的情感,有手机中转,似乎就能将他置身事外,让他自始至终都保有一线清醒。
他必须清醒,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彻底地沉迷下去。
因为他有秘密,那个巨大的、肮脏的、恐怖的,轻易就能毁灭他为自己小心翼翼筑就的美丽新世界,将所有粉红色梦境剥落成碎屑片片飞散的秘密。
他被这个秘密沉重地压在肩后,整整十八年,生成一座顽固的怪石嶙峋的险峰,历经风吹雨打日渐厚重,在遇到她以前,他以为等待自己的命运就是终有一日被那座山压断脊梁,将他砸得血肉模糊、魂飞魄散。
在遇到她以后,在牵到她的手以后,在吻上她的唇以后……他得到得越多越贪婪,他惶惶不可终日,一时乐观一时绝望,他不愿再接受自己既定的命运,他想要抗争,天真地认为他有资格去争。
他能隐瞒她一辈子吗?他是个演员,他能在她面前演一辈子吗?是不是只要他扛着肩后的险峰,假装若无其事地陪她跋山涉水,徒步十万八千里,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他就得能修成正果,塑成一尊抛弃过去的簇新金身?
他给自己一个希望,珍而重之地双手捧着,高悬在上空,像明灯那样照亮一条弯曲、狭窄,但终能通往幸福终点的路。
他几乎成功了。
直到沈约站在黑暗的天幕底下,背后是延伸到目力尽头的路灯,如同星子朦胧瞩目。
他低着头按手机,她看着他,轻轻地问:“你知道我妈妈吗?”
“轰”一声响。
顾涵光眼看着肩后的险峰崩溃坍塌,碎石遮暗天光,如雨雪纷纷坠落、不留空隙。
活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