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灯就月,殿前撒一地清冷。
秋风袭来,栏边人只单影长。
越清河静静地坐在窗前,目光没有焦距地看着灯芯,看它一点点燃尽,回想着下午发生的一切,等待何时天明————
下午的时候,她坐在石凳边发呆,不知不觉便睡着了,结果被燕长吟的咆哮声吵醒。
“他居然为了一个女人!”
还来不及问是怎么回事,宁如月慌张地跑来拉起她,将她塞到屋子里,关好门,生怕下一秒燕长吟就会暴起伤害她。
她为自己感到庆幸,这个时候,能有宁如月这样的好友。真切的关心她,照顾她。
宁如月将她带到屋子里,眼睛却往屋外不停地望着,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担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越清河不得而知,只知道,宁如月跟她说了一件事,一件她根本无力承担的事。
她求自己,放了燕长吟。
“他本是该是一国之君,如今却被折断羽翼,本就桀骜的一个人,满身傲骨,如今被关在后宫妇人住的冷宫之中,心中所受折辱已是百倍,谁承想又受了晋国太医的恩施救回一命,打击更深,眼看他每日消沉,这样下去,他迟早会被毁掉,清河,我知道这样的要求很过分,但是,只身在这晋国中,我唯一能求的人只有你了。”
咬咬牙,宁如月眼里闪过决绝与羞耻:“就当是……看在这些日子我对你的照顾……”
虽然惊讶,但自己还是不假思索地就答应她了,因为,那时的宁如月,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吧。
越清河想来想去,将这宫里的人想了个遍,与皇室挂钩的人是绝对不行的,这样一想,只能想到一个人——石沧廊。
要细说起来,石沧廊和她真的没有多大的关系,却只因他和越太子是朋友,所以连带着照拂了友人之妹。
一次次不计回报地帮她,让越清河不禁猜想他与“自己”的哥哥究竟有多好的关系。
打定主意了,越清河就联系石沧廊,本以为她如今身在冷宫,会叫不来人,谁知道石沧廊就守在冷宫外巡逻。
宁如月很着急的样子,求她把燕长吟今晚就送走。她跟石沧廊表达了来意,石沧廊似乎很为难,低头沉吟不语,却在再抬头看到她的脸后,像是有什么力量催促他下决心一样,一点头,就答应了。
事不宜迟,越清河将计划跟燕长吟说了,让他穿上侍卫的衣服,假扮成他的部下,趁黑离开皇城。
燕长吟很震惊,没有想到还有离开晋国的机会,然而对这事却是更多的怀疑,宁如月一再保证,轻柔地说了许多宽慰的话,燕长吟才半信半疑地换了衣服。
临走的时候,他突然回过头,看着宁如月,迟疑地问:“那你呢?”
宁如月怔了一下,越清河感觉手里的手握紧了很多。
“我没事的,太子妃会照顾我的。”
燕长吟就这样走了。
越清河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这是什么意思!他不带你一起离开吗?”
宁如月笑了:“事情缓急。”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太子妃那么幸运,能遇见毕生挚爱之人,宠你如命,护你如宝。”
越清河迷惑:“你是说谁?”
宁如月莞尔一笑:“自然是太子了。”
越清河脸色一变,还来不及说反驳的话,宁如月先打断她要出口的话,“其实,若是看清一些,你自然会发现,谁是真正疼惜你的人。”
“无论那个世界,人心都是不变的,变换了生活习惯,方式,制度,唯一不变的,就是情感了,我来到这里的使命大概就是这些了,但清河,我感觉你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宁如月用一双剪水秋瞳看着她,“这些日子,承蒙太子妃照顾多时,如月感激不尽。”
“你在说什么,”越清河脸色有些不自然,“怎么搞得像生离死别,不就是你爱的人走了却没有带上你吗,没事,失恋而已,我们现在是同病相怜了。”
越清河努力让话说得诙谐一些,她没想到,宁如月会说太子宠她爱她这样的话。
“不,不是同病相怜,在这个世上,你还有期待,而我唯一有的,也失去了。”
宁如月没有笑,反而流露出浓浓的伤感。
“我回房了,今天的事很谢谢你。还有,估计这几日太子就会接你回宫,到时候,我可不会再照顾你了,你得答应他才行。”
越清河觉得,自己如果多留心一点点,就能看出宁如月话里的异常,然而她一心只沉浸在“太子会来接她回东宫”这个讯息里。没有看见宁如月眼底的心灰意懒。
黎明前的黑夜是最黑暗的。
然而在这最黑暗的世界里,有一个黑影如鬼魅一般,闪过窗前。
越清河眼皮也没抬一抬。她手里紧紧篡着的宣纸力度几乎会让手指痉挛。
门霍然被人推开,燕长吟大口地喘气,扶着门,“如月呢!我是来带她离开了,我想清楚了,我不能留下如月一个人在这里,我要她陪着我!”
越清河在灯下抬头,清冷地一笑:“这话,说得太迟了……”
燕长吟猛地从眼里射出一道凌厉的光,“你说什么!”
“她等过你说这句话。
一直在等你说这句话。
可惜、
她再也听不到了。”
越清河面无表情,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一张纸轻飘飘地落下。
燕长吟眼底猩红,他随侍卫队离开皇城,在出最后一道宫门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下午才刺杀过晋太子,如今自己走了,那所有的危险就会让如月承担!
他昏了头了!怎么就这样走了,就这样扔下她走了。
“怎么不走了?”
石将军察觉到他顿住了步子,压低声音疑惑地问。
燕长吟没说话,转身就飞快地离开。
宫门在他身后徐徐关上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沉重,而他心里的那扇门,也在慢慢地合上。
心里的预感在此刻得到证实,床上的人闭着眼睛,睡得安详,那张素净的脸上,曾陪着他染了多少血迹,又多少次对他露出安慰的笑。
“如月……”
他声音颤抖,喊了一声。
床上的人没反应,像是睡深了一样。燕长吟也宁愿相信如月已经睡熟了,可是他知道的,他在中了剑伤昏迷的五日里,是如月守在他身边,一点点动静就会让她惊醒,她从来没有睡得沉的时候!
燕长吟喉咙如吞了热铁块,嘶哑,沉重,发不出声音,眼一低,看见地上的那张纸,那是她的簪花小楷字体。
“朔风吹散三更雪,倩魂犹恋桃花月。
梦好莫催醒,由他好处行。
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燕长吟终于将压在心里的所有情感宣泄而出:
“如月!!”
越清河听着屋里那声惨痛的呼唤。闭上了眼。
谁还记得,那年月下,年轻的皇子红着脸问那个素颜的医女,“那,在那之前,你还愿意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那是他忐忑的问,却不知道是她孤苦一生里最动听的声音,亦是她毕生的信念。
她死了。
用自己的医术,制了最后一颗丸药,却是将自己送向不归之路。
越清河发现的时候,她的身子还有余温,却已经没有呼吸了。
他风尘仆仆而来,决心放下一切和宁如月归于凡尘俗世,却谁知,回首时,那人已逝。
“他那么骄傲的人,怎么能忍受这样的折辱。”
她叹息一样的话还飘荡在这冷宫之中,回眸依依不舍的眼神还停留着。她是那样了解他,明白他,知道他,只因为她心里只装了一个他。
也因为他,结束苦短的一生。
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最后那个问号,似带着无尽的叹息,
如月……如月……
他终于失声痛哭。
赵燕国已经没了,宁如月也没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燕国的二皇子唤作长吟。
长吟花间月,醉卧清风里。
越清河慢慢地将走到墙角边,深吸一口气,对站在那里的人说:
“你去告诉太子,让我回东宫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如月,我们本自同一个世界而来,就让我为你完成最后一个心愿。
那句诗词泄露了她的身份,她本该和自己成为一辈子的好友,却谁知,知道这个惊喜时,人已不在,惊喜成空。
墙边的人惊讶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如鬼魅一般离开冷宫。
越清河对着天空深深吸一口气,将眼底的泪逼退回去。
夜将尽,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