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反应也是意料之中的。水溶轻轻叹了口气道：“皇上，你还要我说什么。你知道，我受不了拘束，所以这个京城并不适合我。”
“借口。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朕还不知道吗。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你会在这个时候忽然要走？是，自从这次平了秦氏父子之乱后，你就和朕生分着。为什么，你我心里都清楚。朕知道，有些事根本瞒不过你。”
水溶拦住话头道：“可你还是这么做了。”下面的话他没说出来，你知道，你还是这样做，说明你并不信任我，为了让你安心，所以我必须选择离开。他虽然没说出来，但龙祐宇也体会的道他的言外之意。
他略怔了怔，苦笑了一下道：“好，水溶，朕的好兄弟，朕承认朕做得过份了，或者说朕错了。”说道最后一句，他的声音忽然弱了下来，看着水溶有些歉然，甚至是乞谅。对四海之内唯我独尊的天子而言，这样的道歉，已经是十分艰难了。
水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心中震动道：“皇上，你没有错。有一个道理君临天下的人都明白，而且也都是那么做的，要做天下之主，绝不能也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他自己。”
龙祐宇不置可否，不言语，只是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揣摩的意味。
水溶爽朗的一笑道：“好吧，你我之间也不必藏着掖着。我实话说了，当日我想明白这件事的时候心里确实不好受。但是后来我又仔细想想，你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如果，我是说如果，易地而处，我也会这么做。我辞官，和这件事有关系，但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确实厌倦了。这皇宫、京城、爵位，吊贺往还，尔虞我诈，我厌烦了，不想再这样下去。皇上，我自来耐不得这些礼数，你是知道的，我不想我后半辈子都在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听完水溶这番话，龙祐宇沉默了良久方道：“浩卿，这是你的真心话？在你心里皇宫，就这么不堪？”
水溶正色答道：“不是皇宫有多么不堪。皇宫，是个染缸，可以把白的变成黑的，也可以把白的变成黑的，我这话说的可能不好听，但是皇上，你知道这是实话。有一种人，是为了仕途爵禄而生的，他们在这里如鱼得水，也会成为皇上的左膀右臂，但也有一种人，他们视皇宫朝堂如囚笼，若是强令他们羁留于此，不但于皇上无益，时间长了他们本身的光芒也会渐渐磨失殆尽。我希望皇上能体谅，让我在还没有完全变成一个俗人的时候，能够全身而退。这样日后对皇上，还是我自己都好，不是吗？”
龙祐宇看着他如寒潭般深邃却清亮的眼眸，知道他心意已决，深深的叹了口气道：“朕明白，你是为了让朕安心。朕也不能太自私了是不是。刚才在寿极宫，朕之所以没说破，就是还想着能说服你，可是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罢了，朕准了。”想了想，有些自嘲的摇摇头道：“走罢，都走罢，朕在这京城，从此以后又少了一个臂膀。从此朝堂再无人矣。”
目光里有些怅然，看着静谧的夜色发愣，以后恐怕连个能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了，难道真的要做孤家寡人了？
水溶也觉得笑笑道：“皇上没有少什么，我虽身不在朝堂，却可以用另一种方式辅佐皇上。有些事情，我身居王位反而不便多言，有道是，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皇上想想，是也否？”
龙祐宇心里一动，明白了水溶的言外之意。
二人相视，气氛又有些轻松。
龙祐宇想了想，又不禁失笑道：“浩卿，你的心思真重啊。怕朕不答应，所以诳朕先许下君无戏言的话。你再做此请，朕是骑虎难下，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朕一想到这里，就恨啊。”
水溶笑道：“是皇上自家答应的，我不过是顺水推舟。这也怪不得我。”
龙祐宇又被噎了一下，无奈道：“你呀。算了算了，要走快走，没你在朕还少生些气。”话是这么说，心里还是觉得舍不得。
水溶道：“皇上说的，出了正月才许我去，这可是圣旨，臣万不敢抗旨不尊。”
龙祐宇一怔，知道又被他绕进去了，却并不恼，又有些高兴，嬉笑怒骂，不拘体礼，这才是水溶，想了想又道：“你走了，得给朕举荐几个可用的人，你看人一向准，朕信得过你的眼光。林卿此次和你西北建功。朕看他比你不差什么。人品才情都是好的，若是晴儿下嫁给他，朕可也就放心了。”一抬头看见水溶欲言又止的神情，诧异道：“怎么了，浩卿，你想说什么？”
水溶琢磨了下措辞，尽量委婉的道：“皇上，朝中的才俊也多，何必就一定是逸清呢？”
龙祐宇摇头道：“没办法，太后一眼相中了的。本来早就想提可巧又碰上西北有事，便耽搁了。不过如今也好，林卿有了爵位，配晴儿也不至过于悬殊。”
水溶听着这话十分别扭，那龙梦晴如何能配的上逸清，只因是长公主之尊，便可仗势压人，不禁皱眉道：“皇上，此事臣以为还需要从长计议为是。”
龙祐宇听出他话内有因，疑惑道：“浩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这门亲事不好？”
水溶转而道：“皇上，这事儿只是太后的意思，长公主那里呢？她知道吗？”
龙祐宇道：“浩卿，你也糊涂了。这终身大事，女儿家自己也做不得主。不过听太后说，晴儿虽未点头，却也没反对。依照她的脾气若是她不中意，定然会闹的天翻地覆，如今一点动静也没有，大约她自己心里也有数。”
水溶的眉峰再次皱起，这意思是太后同意了，皇帝也同意了，长公主自己也默认了，独独就是没问到逸清的意思，便将事情敲定，好像他们皇家的女孩儿都是人人求之不得的，硬塞给谁，谁就一定要欢天喜地接受不可然后谢主隆恩，再将公主娶回家去当神供着，这不是欺人太甚么，冷冷一笑自语道：“真是牛不吃草强按头。”
龙祐宇显然是听到了，有些不悦道：“浩卿，你说什么？这可是见别人求不来的好事。”
水溶道：“好事吗？倒也未可定，可是皇上，你有没有想过，这朝中不光有那爱慕虚荣之辈，也有人并不以能攀龙附凤为荣。”
龙祐宇皱眉，听出了这话中的深意，若有所思的看着水溶道：“浩卿，你不必和朕绕弯子了。到底什么意思，朕听你的话音好像不太赞同，还是林卿和你说了什么了？他心中另有所属？今日朕隐约听见那个顾先生说他的徒弟谢姑娘和林卿……难道是真的？”
水溶试探道：“如果是真的呢？”
龙祐宇闻声断然道：“不可以，晴儿和林卿的婚事是太后和朕早已经定了的，断无更改之余地，太后的意思由她来开口向林卿提，这事就妥当了……”
水溶急忙道：“皇上，此事万万不可。”
龙祐宇道：“浩卿，你不会是想阻止这件事罢？”
水溶道：“这种事，原是要你情我愿，强求而来的没什么意思，皇上，你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当日你一直没有逼我点头，为何现在又要为这不智之举。”
龙祐宇脸上的笑容没了，他原来以为水溶一定会赞成这桩婚事，可没想到他却这么激烈的反对，摆摆手道：“浩卿，你和他不一样。如何能放在一起比呢？”
水溶执拗劲儿也上来了道：“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龙祐宇为之气结道：“当然不同。你是朕的兄弟，朕可以尊重你的看法，不愿意也不能勉强你。可是，此事到了逸清他为朕之臣子，难道朕连赐婚的权利都没有吗？更何况这还是太后的意思。”
“说白了你就是要强娶强嫁是不是。”水溶冷冷的道，明亮的眼眸里有些忿然。
龙祐宇听见他咄咄逼人，愠怒道：“浩卿，你不觉的这话太放肆了吗？”
沉默了片刻，水溶略略冷静下来，知道一味逼迫他改主意是不可能的，甚至到后来会弄巧成拙适得其反，这样一想缓和了语气道：“皇上，刚才的话是我过分了。但是，我还有一句话要问你。”
龙祐宇道：“什么话？”
水溶道：“皇上，你是真的疼爱长公主吗？”
龙祐宇皱眉道：“什么话，晴儿是朕唯一的胞妹，从小在朕跟前儿长大的，朕怎么会不疼她？”
水溶摇头叹道：“可是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不怎么关心她。只想快些将她嫁出宫去……”一面说一面留心看龙祐宇的神情。
“浩卿……”龙祐宇果然有些不满。
“皇上，如果你真的珍惜这个妹妹，就会想让她过的好。可是你这样样硬逼着臣下答应一桩他根本不愿意答应的亲事，将置长公主于何地？好吧，就算逸清他不是我，他不敢抗旨，答应了，又如何？长公主是金枝玉叶，他不敢得罪，肯定是恭恭敬敬的，可是心里会痛快吗？皇上你我都是娶了亲的人，夫妻之间，不是强扭在一处就可以了，有情和无情不同，情深和情浅也不同。长公主下嫁是容易，只需要皇上的一旨指婚的诏书，可是圣旨不能保护公主一辈子，结婚之后的日子很长，如果公主不能过的舒心如意，到时候岂不埋怨，皇上又何曾尽到为人兄长之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