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转过身来，目光来回的落在二人的身上。这两个都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留着两撇胡子。大约是终日的酒色至令脸上尽是虚浮萎靡之色。这样的人，竟然还做的都统？想着不觉有些鄙夷。
二人见水溶如此，情知不能容易过关，脸上露出些惧怕之意。鹰军向来是他二人做主的，因收了不少银子，昨日整理名册时有意的虚报了人数，将些贪恋安逸之辈放回家中。
水溶这才将花名册接过来道：“一共多少人？”
右都统忙忙的道：“一共是八万六千七百人。”
水溶心中哂笑，自己早派人将鹰军的情况摸了个大概，今日一听便知是敷衍，也不露声色打开匆匆的略了一眼，鼻间轻轻的一哼，哗啦一声将那两摞名册扫在地上冷冷的道：“这样的东西你们也敢拿来敷衍本帅。”
二人的脸色顿时白了。
水溶一扬眉毛道：“俱本帅知道，鹰军在册的军士应该是十万零三千五百余人。你如今只报了八万余人，本帅想知道，那少了的人哪里去了？莫不成都凭空消失了？”轻松的神情，语气却透着狠厉。
二人闻言更是惊呆了，没想到水溶才自奉旨挂帅便对鹰军的情况摸了个透彻。虽是寒冬天气，额上滴下大滴的汗珠。
水溶盯着二人的脸色，寒碜道：“二位都统，为何不言语了？”
左都统一面擦擦汗一面道：“大帅所言的十万余人是……是……旧册所载的，末将所奏之数，是除去老弱病残之后所余之人……”
水溶沉下脸来道：“一派胡言。据本帅所知，鹰军历来只纳收青年人，哪里来的老？既未经疫病，又未经战事，哪里来的病、残？你以为本帅不知道你二人素日作威作福的惯了，私受贿赂，媚上欺下。鹰军今日这般，你们二人难辞其咎。”
二人瑟瑟发抖道：“请大帅恕罪。”
“且不说这一节，我只问你们，鹰军的给养可都充足？”
二人立时道：“充足、充足，蒙皇上天恩，大帅庇佑，十分充足。”
水溶眼眸中似有火在烧，却依旧隐忍着道：“充足？那太好了，你也知道如今朝廷南越用兵，十分耗费。我想这几年的囤积，除去日常耗用，此次出征应该尽够了罢？到可以上请天子，少拨些军费了。”言语不过是试探，今日一早，水溶就令人悄悄封了鹰军的军械库、粮草库、军马厩，所得之数，尽行报来。
二人立时着了慌，这些年，鹰军的补给并不曾缺，因见一时用不到，一层层克扣下来，库里俱已空虚透了。此时还是强自镇定的道：“自当如此。为朝廷俭省嚼用。”
另一人亦讨好得道：“鹰军有大帅这样英明，给养又足，自当全力为国效命。”
水溶点点头：“说的好啊。”忽然变了脸道：“好一个俭省，好一个充足，我看是你们的囊箧充足罢？你们以为我不知道朝廷拨给鹰军的给养全被你们明占暗偷，私吞殆尽。此时还存心欺瞒本帅，欲陷我三军于绝地，信口雌黄，罪不容诛。”
二人狡辩道：“大帅，冤枉啊。我们不曾……”
“不曾？林副帅，把我们查明的鹰军军粮兵甲囤积情况念给他们听……”
逸清应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们一眼，朗声念了下去，那数字简直是触目惊心。
“经查，鹰军现有军马三百七十匹，粮草三百六十四斤，盔甲棉服不足百件，刀枪盾矛除去锈损，不足千件……”
还未念完，校场上已是沸然，这样的补给，去应对回部的三万铁骑，岂非以石击卵，自寻死路。
左右二都统皆是目瞪口呆，因水溶对他二人封锁了消息，查封军库的事，他们根本不知情。
水溶寒碜的看着二人道：“怎么，这就是你们所说的给养充足？”
二人的气势登时弱了下去，支吾难言。此时才尝到这位年轻主帅的厉害，后悔不迭，口中讨饶而已。
“恕罪？你们叫我怎么恕你们。如你们这般，正该军法从事。不杀你们，既有悖于军令如山，亦难消我心头之恨。”
台下的军士本也有些见左右二都统忽然跪倒，都是一怔，窃窃私语不已，接着听见水溶掷地有声话音，不禁一阵骚动，眼看局面有些失控。
水溶看在眼里，嘴角不经意的露出一点冰冷的笑意，转身从帅座前取过一把弓，握在手里轻轻一掂，迅速的搭箭开弓，动作熟练的令人眼花缭乱。水溶将那功拉的似满月，一直银柄利箭呼啸着飞过，竟然凿在百米开外的石壁上，只剩了越五寸来长的剑柄在外。队伍里又是一阵骚动，这次却带着惊叹声。
水溶斜睨了左右二都统一眼道：“叫本帅饶了你们可以，你们去那校场中把那柄箭捡回来送还本帅，本帅就饶过你们。”
逸清心里不禁好笑，他早看出来这一箭水溶虽只用了五分力，却是内力所逼，若无一二分真本事的人也轻易拔他不动，就凭这左右都统脚步尚且虚浮无力，如何能成？
左右都统并不知底里见此一线生机，忙不迭的奔下台去，到了那支箭跟前，右都统便先伸出手往外一拔，却是被酒色淘空了身体，脚下立足不稳，噗通坐倒在地上，众军士见此发出一声闷笑。
左都统亦笑道：“兄弟愈发不济了，不过是一支箭，便也拔不动了？”自家上前，双手握箭用力一拔，趔趄了一下，那箭却纹丝儿没动，不甘心，又上前，运足了力气，直挣到头胀脸红也未能拔得下来，周围的闷笑已经变成了稀稀落落的嘲笑。
校台上，水溶和逸清看着他二人当众的出丑，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眼中的鄙夷更浓了。
水溶道：“卫统领，教教他们。”
卫若兰声若洪钟的道：“得令。”大步流星的下了校台，走到那支箭前，那箭入墙甚深，蛮力自然不行，便运足真气，一手握着箭柄，用力一带，那箭立时被拔了出来。卫若兰双手捧着那箭，回呈水溶。
水溶扫一眼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二人道：“传我帅令，这两人即日起罢去都统之任，卯册除名，永不叙用。来人，将他们退去铠甲，丢出校场。行文兵部，令栾大人详查起劣迹，报请圣裁。”
侍卫领命上前。
左右二人立时变色，大喊道：“我是皇上封的都统，不经圣旨，你怎么敢罢我的官？”
水溶轻蔑的睨了一眼，斩钉截铁的道：“拉下去。再敢多言，各打八十军棍。”
凶神恶煞一般的侍卫立时上前，将已灰头土脸的二人如老鹰啄食一般拉了下去，二人还札手舞脚的想要争辩，却发现时徒劳而已。
校场上的军士多半是给了这二人好处的，此时虽不敢则声，面上却露出不满的意思。
水溶静静的立在那里，半晌，稳稳的开口道：“不服气是吗？”
场中默然，在水溶的逼视下，各各低下头去。
水溶忽然抬高了声音：“都给我抬起头来。”
众人茫然的抬头，顺着水溶视线，目光落在校场中那一面军旗上，旌旗猎猎作响，旗上那支雄鹰，愈发显出霸气和犀利。
“鹰，凶猛、狡诈、高傲，草原称王，飞鸟为之心惊，百兽为之变色。当年立军之日，圣祖赐名为鹰，就是因为希望这只军队能如雄鹰一般，所向披靡，无往不利，为天朝之铜墙，社稷之铁壁，以慑服万邦，护卫江山。圣祖曾言，有鹰军在，足可消众夷觊觎之念。当年的鹰军，确实也是令人闻风丧胆，北平罗刹，南靖倭寇，收复琉球、生擒蒙王，端的是战功赫赫。你们的祖上，多是当年鹰军中，血洒疆场、功勋卓著者，本帅久已知之，感佩不已。”
说到这里，水溶顿了顿，扫视台下众人，见他们一个个听得凝神屏气，话锋陡然一转：“可是，现在呢？你们低头看看自己，哪里还有点军人之气，扪心自问。你们对的起这鹰字吗？你们哪里是鹰，简直是鸟雀一般，只知道要朝廷喂食添水，虚耗粮饷而已。”
话说的很难听，众人惭愧的低下头去。
水溶：“当年的鹰军，震慑四方，如今鹰军疲软至此，小小回部欺我京师无人，竟敢挥师中原，挑衅我天朝之威，一旦战火蔓延，便至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实在是鹰军莫大之耻。你们说是也不是。”
台下一片静默，水溶的声音静静的回荡在校场上，沉稳而清晰，如疾风啸过。片刻的沉默之后，也不知是谁挑头喊了一声：“他娘的。兄弟们，杀千刀的回人都欺负咱门上了，咱还在这等啥，将他们一个个生吞活剥了，才显出咱们鹰军的本事来出名。”
接着场下如同惊雷乍起一般道：“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一个个被激的血脉贲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