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桐握紧手机,扬扬嘴角。看来记性太好,未必是件好事,她分明记得开着那辆玛莎拉蒂,从头到尾没从包里拿出过手机,能让手机移动的只有夏雪彤。
对夏家兄妹的印象,与当日初相识时,都有了很大改变。夏允风褪去了一身凌厉而邪肆的气势,似乎越来越和善友好,而夏雪彤却……
姚若兰上前挽住雨桐,“姐姐,夏大哥说他买了很多很多礼花,我们一起去楼下玩,好不好?很好玩的!”
青桐站在后面,直直盯着她。
姚若兰挥挥手:“青桐,你也快点啊!你不想见到我就算了,可是夏大哥这么有心,你忍心让他失望吗?”
“还用你说?我当然不会让夏大哥失望!”青桐望着姐姐孤直的背影,迅速拿出外套披在她身上,“姐,我好多年没放烟花了,想去玩玩。”
夏允风打了个响指,挂上帅气的笑容。
雨桐点点头,却不知道,青桐想抓住的不是童年的记忆,而是为了她,希望看到她脸上快乐的笑容。
住宅区背后空旷的空地上,有不少人都在放烟花。
大雨过后的天空格外深沉、宁静。
夏允风果然买了好多烟花,后尾箱满满的几箱子,搬到空地上引人注目。银菊争艳,天女散花,飞火流星等花样众多,引来旁人羡慕的目光。他大方地把一些分给大家,笑眯眯地一口一句:“新年快乐,新年快乐呀!”
青桐平日里斯文安静,毕竟青春年少,嘴里厌烦着姚若兰,但也耐不过她热情的纠缠。两人很快像孩子一样,兴奋地点放烟花,互相追逐嬉闹,哈哈大笑。
雨桐之前淋了雨,身子有些不适。但在旁边看着他们,不觉也感染了快乐。眼底的忧伤渐渐散开,她情不自禁弯起了嘴角。
她从没见过青桐笑得这样开心,哪怕是小时候,奶奶给他们买了各种漂亮的玩具和烟花,他都不曾这样灿烂地笑过。可能,那时候在他们心里,最期盼着的是妈妈过年能够回来,哪怕只是路过门口让他们看一眼也好,否则再多的礼物也无法填补他们的失望……
“青桐,你来追我啊!哈哈,你追不到我,就不是男子汉!”姚若兰从后面拍了一下青桐,挑衅地扮鬼脸。
“哼!我是不是男子汉,还用你来说吗?”话虽如此,青桐却卯足了劲追过去。姚若兰跑得灵巧轻快,笑声如银铃清脆。
雨桐捂着嘴轻咳了一声,视线随着他们的身影移动,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
夏允风跑过来,冲她笑:“别只顾着看别人,自己也一起玩。”
她摇摇头,诚挚地看着他:“谢谢你,夏允风。看青桐开心,我就觉得很幸福。”
他不认同地挑高眉毛:“陆雨桐,这就是你要的幸福?太简单了吧!青桐只是弟弟,他有自己的人生和道路,你该寻找的是属于你自己的幸福。”
“我自己的?”大约气氛太好,她竟然能够心平气和跟他聊天。
“一个女人的幸福,自然是找一个爱她守护她的男人。”夏允风拍拍自己的胸膛,“你觉得眼前这个怎么样?”
她神色微异,身体里的那种本能的防备又窜升出来。
夏允风早能看透她的各种表情,索性抓起她的手。她想缩回去,他抓得坚定,将她拉到礼花箱子旁,将一枚小圆筒塞给她。
“天女散花。我保证你会开心。”
青桐跑了过来,额头已经冒出了薄汗,兴奋道:“姐,要不要我帮你点着?”
姚若兰胆子大,“自己点才有意思!姐姐,我给你拿火来。”
雨桐本来也不是娇柔怯弱的女子,受到鼓励,莞尔一笑,很快亲手点燃了除夕的第一枚烟花。
嗤——一道银色的火焰冲射出去,划破黑暗。而后在空中散开,化作五颜六色的花朵,轻飘飘落下,宛如仙子飞临。
青桐和姚若兰高声欢呼,在旁围观的一些孩子,也跟着拍手欢笑。
雨桐仰头凝望,火光映照她的脸庞,笑容不再清冷,散发出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姐姐,还有这个也好玩,你也玩玩看!”姚若兰递过来十几根银花棒,正是她刚才跟青桐追跑玩闹的那款。
雨桐握住银花棒,姚若兰积极地帮她点燃,霎时银光四射。她抬起手臂舞动,银光形成一道道美丽的火圈,耀眼的光芒照进他们的眼底。
“姐,我也要玩这个!跟你一起玩!”青桐大声地呼喊。
“还有我,还有我!”姚若兰很快也加入其中。
雨桐被他们淘气地捉弄,忍不住也拔腿追逐。她嘴角越扬越高,这样的时刻,忧伤不再笼罩,美丽的笑脸如花儿绽放。
“呵呵。”笑声中,也有她。
夏允风环起手臂,一片喜庆的喧笑中,静静地注视雨桐。
她笑着,笑着,忍不住朝他看去,对上那双含笑的黑眸,心中生出一股难以描述的暖流。然后,不着痕迹地别过脸,继续点燃下一棒……
这一夜,发生了太多事情。
欢快的气氛中,一个小时前的那些凄凉、苦难似乎已经离得好远好远……
接近零点,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
“来来来,各位看官注意喽!最美最炫的火树银花马上开始!”夏允风搬出一枚最大最醒目的圆筒炮竹,摆放在空地正中央。众人自动散开,纷纷投以注目。他帅气地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华丽转身,仔细看了看手表,才拿起香火伸过去点放。
“大家一起倒计时,十——九——八——七……”
“砰——”
巨响伴随着人们的数数声,在耳边炸开,天空被美丽的焰火照得明亮。
“新年快乐!”众人一起高呼。
最后一秒钟,那个瞬间,夏允风飞快跑到雨桐身边,张开双臂将她抱住,俯下头大声说:“陆雨桐,新年快乐!我想要给你幸福!”
雨桐愣住,耳边回荡着他如誓言般的祝福。
新年的钟声敲响在每个人的心里。
明媚璀璨的焰火接二连三升到半空,楼房的另一方向,花园小区的大门外,马路对面的街道上,阴影处静静地停放着一辆黑色轿车。
宋子迁俊美的脸庞也笼罩在阴影里,眸光是罕见的呆滞,思绪仿佛停止在某个虚无的空间,默默发怔。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一声巨大的炮竹声从远处传来,“砰”地炸进了他的心底。
他猛然坐正身子,眸子顿时恢复了焦距,耳边隐约传来人们狂欢的呼喊。
一声声“新年快乐”随着夜风飘来,听起来热闹、喜庆。
他抬起头,直直看向小区内那栋熟悉的大楼,那扇熟悉的窗户。
窗户里,透出微弱的灯光。
她睡了?还是没睡?
跨年之夜,应该没睡吧!可能正在跟青桐聊天,他们会聊些什么?会聊到自己么?
不!她可能已经睡了。本来才大病初愈没多久,今夜还淋了那么大的雨,身体能吃得消吗?会不会生病了?青桐在照顾她?那小子IQ漂亮得没法说,照顾人这种事到底行不行……
宋子迁闭上眼睛,胸口里热气环绕,搅得他心浮气躁!
说好的,这条街、这套房子,再也不会来了!
可是,从夏家出来,开着车竟然自有意识地又来到了这里。
他抡起拳头狠狠捶向胸口,把自己捶得闷痛才长长吐出一口气。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习惯了身边有她,随时随地无所顾忌地找她,现在要戒掉竟然这么难……
“你必须戒!”他咬牙对自己说。
他重新启动引擎,利落地打转方向,脚下油门一踩,黑色车子如箭冲上大马路。
这一次,宋子迁告诉自己——真的真的不会再来了!
姐弟俩算是度过生平最开怀的一个除夕夜,跟夏允风和姚若兰无形间拉近了距离。
姚若兰走的时候,依依不舍,挽着青桐的手臂笑嘻嘻道:“好开心哦!青桐,其实我也没那么讨厌,对不对?”
青桐本来也是笑着的,听她这么说,立刻甩开手,赶苍蝇似的皱眉:“不,讨厌死了。大麻烦!快走啦!都快半夜了,不要影响我跟姐姐休息!”
姚若兰的眼里立刻浮现出泪光。她很快眨眨眼睛,不服气地笑着说:“你嘴里说讨厌,说不定心里已经喜欢我了呢!陆青桐,反正我不会放弃你的!”
雨桐再次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由得心软:“若兰,青桐说话不中听,我回头说他。谢谢,这个年我们过得很开心。你再不回去,家人要担心了。”
她也将夏允风推到门外,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就此晚安吧!”
夏允风本想说大年初一拜年,进门喝杯茶可以么?但他毕竟摸到了雨桐的性子,做人不可以太贪心,适合而止才好。于是拉着姚若兰往电梯口走,“小妹妹,时间不早,我送你回去。”
关上门,屋子里恢复清净。
雨桐按揉着发疼的额头,眼中隐藏的忧色缓缓浮现,她认真地看着青桐:“男孩子要有风度。你能否接受若兰是一回事,她喜欢你却是真心真意的。对于喜欢自己的人,应该学会感激,即使拒绝,也不不要太伤人。”
“姐……”
“姐姐有点头痛,晚安。”
“姐,新的一年,我们都要快乐!”
新年快乐,是人们的祝福和愿望罢了。
雨桐感冒了,一早起来头晕眼花。好在婚庆公司那边,年前半个月已将计划基本敲定,初三之前不用开工,她可以稍微清闲一下。
假期可贵,不能跟青桐远途履行,她不想浪费时间,吃了药,跟青桐制定了一条市内一日游的路线。一天下来,姐弟俩轻松开心,关于爱情,关于宋夏两家的婚礼,暂时抛诸脑后。
新年里,许多商铺关门,酒吧也没有生意,冷冷清清。
宋子迁独自坐在吧台前,手里端着一杯酒,半天没动。他不是来喝酒的,也并非开朗善谈的个性,偏偏此刻想找个人说说话。
见周棣从离间出来,他立刻将酒杯搁下,大步迎上:“我要去见她!”
周棣愣了愣,马上会意:“现在?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去那种地方晦气。”
“你信那些?”宋子迁抓住他的胳膊往外走。
“喂喂,以前让你多去,你都不愿意,今天怎么忽然想去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突然想去看看!”
车子在山道盘旋,驶过蜿蜒的马路,约莫一个多小时,才来到目的地。
清平山精神疗养院。
说好听是疗养院,直接一点便是精神病院。大院门口,有保安二十小时严密看守,四周筑起又高又厚实的围墙,一般人想要翻越偷逃出去,绝无可能。何况,院内布满摄像头,将每个病人乃至医生的日常行为完全掌控。
周棣是该院特聘的高级心理医生,专门只负责给三五个病人做针对性治疗,平时可以不受疗养院制度约束,比较自在。
宋子迁随他进去,忍不住仔细观察四周,皱眉道:“到现在,你们还没查清楚,上次金蛇怎样偷溜出洞的吗?”
周棣无奈地耸耸肩,指向围墙新添的石砖,“看到没?因为她的逃脱,疗养院的防护墙又特地增高一尺。”
宋子迁讥诮地冷笑:“能在一群老奸巨猾的政商巨头之间混得如鱼得水,你觉得这样聪明的女人,会用翻墙的办法脱身?别告诉我,你们这里的疯子除了会飞檐走壁,还会隐身术。”
周棣笑了笑,宋子迁忽然脸色紧绷,眼瞳急促地缩紧,盯住周棣:“我们都忽略了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
“金叶子也许早已恢复记忆,只是继续装疯卖傻而已!”
周棣飞快否定;“怎么可能?我每两天过来一次,给她测试、治疗,也十分确定她最多只是偶尔记起部分过去。即便这样,她也坚持认定记忆里的人不是她自己。”
宋子迁浓眉紧蹙,若有所思。
庭院深深,树木高耸,环境幽雅。不去看一排排结实大铁门把守的房间,感觉更像是来到了公园。耳边不时传来说说唱唱的声音,穿着病号服的疗养者看到他们,有的歪着脑袋好奇地盯着看,有的直接指着他们哈哈大笑。
周棣笑道:“其实人疯癫了也不错,很少再有烦恼。”
墙角,一个长发及腰的女子,长发覆盖着大半张脸,抱着双腿蹲在石凳上。她显得格外特别,安安静静,不吵也不闹,睁着一双茫然的眼扫过来。然后不感兴趣的转了个方向,用背对着他们。
宋子迁碰触她一扫而过的目光,心口微怔。
仅是一双眼睛,美得动人心魄,迷茫中有种让人难以言语的哀伤。他瞬间想起了陆雨桐——真的像极了她的母亲。
他握紧拳头,眼底各种暗光交织。
来这里看这个女人,正是为了提醒自己——她可能是让父亲遇害的凶手之一,或许还勾结了其他人!
陆雨桐是她的女儿,自己绝不能动摇,绝不能忘记将陆雨桐留在身边的初衷!
周棣叹了口气:“看到了?金叶子这种女子天生瞩目,哪怕是这种地方,也独特得让人无法忽略。尤其现在安静的时候,连背影都能迷人。我要是早出生二十年,说不定也……”
宋子迁打断他:“她多久没有发作了?”
周棣只好跟着转移话题:“两个月。”
“那场车祸,她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对她来说,那场车祸比死亡更可怕,让她失去美艳的容貌,好不容易苟延残喘,还被我们逼着去记起,她刻意选择遗忘是正常的。过几天,我打算再用催眠术试试看,不过像她这种意志力坚定的病人,如果不配合,我也没有把握。”
宋子迁眯起眼:“你说,如果让她见到亲人,她会有什么反应?”
周棣立刻道:“你打算让陆雨桐见她?我劝你最好不要那样做。”
“理由?”
“金叶子有孩子的事,世上知道的根本没几个。她是刻意隐藏?还是根本不把孩子放在眼里,没人知道。所以,她们母女相见,两种可能,一是无动于衷,二是受到刺激导致病情复发更严重。何况,陆雨桐要是知道她母亲没死,而是被你藏在这里七年,结果会怎样?”
宋子迁的眸光幽暗而阴沉。
周棣抿着唇,丢出另一个问题;“你家那位父亲大人呢?七年了,戏还演得不错嘛!”
宋子迁戒备地看了金叶子一眼,话中有话:“任何戏都有散场的时候,我希望那天快点来临!”
石凳上的女人,依旧背对着他们,抱着腿,低着头。淡淡的阳光照在她的长发上,发丝飞扬,她轻轻地哼起了不知名的歌。
美丽的眼眸,悄然迸发着冷光,冷中带恨……
三天后。
雨桐打起精神,继续为宋夏两家的婚礼忙碌。
一早,雪彤打电话叫她去婚纱店,说需要她帮忙。
两人在停车场相遇,她将原本要送给沈夫人的礼盒退还,公式化地说:“不好意思,没找到沈夫人。”
雪彤接过礼盒,两人一同进入电梯,才慢条斯理地嘲讽:“陆雨桐,这么件小事都办不好,还什么金牌秘书呢!我看你是用了什么蛊惑男人的法子,让人捧的吧!”
雨桐不卑不亢,从电梯的镜子里直视她:“夏小姐,你真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完成任务吗?梧山路云祥居,夏小姐确定有这栋别墅吗?”
“你……”雪彤眼角抽了抽,弯起红唇得意地承认,“没错,地址是我瞎编的。沈家当年确实有别墅在梧山边,但是早已经卖了,名字也不叫云祥居。”
“还有我的手机,也是你精心计划的吧?”
“陆雨桐,你还不笨嘛!”
“谢谢夏小姐这么看得起我,如此大费周章对付我,觉得好玩吗?”
“当然好玩,好玩得很呢!”
雨桐冷静地笑了笑,再问:“在夏小姐眼里,我究竟是多大的威胁,已经决定辞职离开宋子迁了,你仍然这样不自信?”
她的脸立刻变色:“闭嘴!谁说我不自信?你陆雨桐算什么?信不信我随便一句话,便能让你永远回不了凌江市!我只是怀疑你说一套做一套,到时候反悔!”
电梯铛地一声,门缓缓打开。
两个女人不知何时,转为了面对面,互相看着对方。
宋子迁挺拔地站在那里,利眸淡淡扫过雨桐的侧脸,对雪彤露出温柔的笑:“婚纱刚送来,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