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太后身体紧绷,轻咬唇瓣,蓦然重重的将佛珠砸在了桌上,叹道:“哀家还是错了。”
她当初之所以让云玄洛和青黛成亲,是因为这么大的婚事,可引来众人瞩目,可以令人忽略她在后宫的动作。她想要寻找人选取云焕而代之,却忽略了云玄洛的谋逆之心。
朱雀佯装看不到她的心思,只是叹道:“太后既然已经赐婚,事已成定局,我们只能适时的亡羊补牢,如今已经到了您与云焕的危难之际。我已打探出云玄洛最近有意笼络淮南王一起谋反,还请太后适时劝之。”
“不可能,淮南王不可能背叛哀家的……”太后厉声说道,但是看朱雀一脸好奇的神情,不由心里一惊,暗怪自己适才差点坏了大事,神情不由又恢复了淡定。
朱雀脸色平静道:“太后似乎对此很吃惊。”
太后收回凝视着她的视线,脸色疲倦,缓缓闭上了眼睛,静声说道:“若你说的是真的,哀家自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云国落入云玄洛之手。”
“不打扰太后休息了,奴婢告退。”朱雀睫毛闪了一下,缓缓退了几步,转身向外走去,到了门口,停了一下,淡声说道:“太后娘娘!云焕若死,这后宫就再也不需要什么太后娘娘了。”
高位上闭目养神的太后,蓦然睁开了眼睛,看着朱雀远去的背影,良久无语……
朱雀出了寿和宫,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席卷而来,这才惊觉白绫单衣早已是湿透了脊背,此刻粘在身上很不舒服。
她回到了瑜景宫,皇后卿颜早已离去,只余皇叔玄洛在内殿里坐着。
郭安见她回来,只是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勿要说话,她便在外面守着。
期间断断续续的听到云焕和玄洛的对话声。
“婚事筹备的怎么样了?”是云焕的声音,清冷而又淡漠。
玄洛声音冰冷无温:“多谢皇上记挂,具体事宜已经安排妥当了。”
“那便好,朕身体不好,那日就不去了。”
“皇上身体重要,改天我会带青黛进宫谢主隆恩。”
“如此甚好!咳咳……”云焕咳得难受,朱雀心思一紧,撩开珠帘,快步走了进去。
玄洛看到朱雀进来似是吃了一惊。
朱雀没有理会他,俯身坐在床榻上,轻轻地拍着云焕的背,两人离得很近,呼吸间的清苦药味和室内的龙涎香混杂在一起,气息浓郁。
云焕眼神似乎清明了些许,看到朱雀苍白担忧的脸色,抓住了朱雀的手,在她耳边低语:“她有没有为难你?”
云焕没有说她是谁,但是朱雀明白那个她指的是文太后。他都病成这样了,竟然还担心她。
她眼眶胀痛,勉强笑道:“云焕,这天下就算到了天色尽头,我也会陪着你一起苦着,累着。”
她话语虽轻,但是却足以让玄洛听到,当玄洛看到两人的亲昵之举,如今再听到朱雀已经恢复了往昔嗓音,双眸一时间冰寒彻骨,紧紧地盯着他们,似恨似痛。
“那便好……”云焕说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朱雀还不待拍抚,就见云焕虚弱的倒在了床榻之上,脸上竟是没有半分血色。
朱雀大惊,连忙摸向云焕的手臂,冰冷无温,软软的毫无力气。
“云焕!”朱雀撑着他的身体,低低的唤着。
云焕看着她,似是想对她笑,但是牵动思绪,顿时一口鲜血随着咳嗽喷涌而出,瞬间便染红了朱雀的素色宫衣。
朱雀惊呆了,怔怔的看着他嘴角越来越多的鲜血,身体不易察觉的剧烈颤抖起来……
是夜,瑜景宫灯火通明,太医不断地穿梭其中。
玄洛静静地站在外面,时至夜半,天际忽然一声轰鸣的雷声划过,磅礴大雨密集而下。
玄洛站在那里不言不语,任由雨水浇湿他绛紫色蟒袍。窗柩上勾勒出一道道忙碌的人影,可有她?
他想起她抱住云焕隐忍痛苦的神情,忽然心如刀割。头顶有伞遮挡了大雨,他没有看是谁,大步向瑜景宫外走去,紧绷的背影透出迫人的气势,虽然大雨宛如迷雾,让人无法看清蜿蜒路面,但是他却步伐坚定,显露出睥睨之态。
瑜景宫内殿之中,帷帐低垂,孤灯独撑。人影绰绰,宫人鱼贯低头进来,又纷纷躬身退下。
室内药味浓郁,太医跪了一地,不时的上前诊脉,或是低头商讨。
沉寂浓郁的气氛中,忽听一道浅淡平静,似能安定人心的声音在帷帐龙榻内缓缓响起:“皇上脉息平稳,药量不宜过重。”
太医们自然知道此刻大胆坐在龙榻上的人是谁?不久前还在太医院煎药的丫头,也不知道靠什么本事,竟然能够夺得皇上重视。
他们还记得,当他们赶来的时候,皇上已经昏迷,但是却紧紧的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她无奈只得放下帷帐阻隔了所有人的视线。
三年来皇上从未涉猎后宫,这番荣宠也只有先皇后在世的时候方有,如今竟然对一个丑奴儿如此,当真是令人惊讶。
但是后宫最忌好奇之心,虽然众人心中疑惑,但是却都对阿呆尊敬起来。
就在众人配药的时候,一双修长苍白的手撩开帷帐,众人纷纷低头不敢逼视。
朱雀神情疲惫,对众人说道:“今夜的事情不宜外露,尤其是后宫嫔妃,若是有人好奇追问,就说皇上染上了风寒便可。”
“诺。”众人连忙应声。
“都退下吧!”朱雀挥退了众人,就见郭安脸色凝重的看着她,朱雀知道他有话要问,就把宫内的宫女和太监都遣了出去。
郭安压低声音,眼中浑浊,宛如迷雾暮霭:“你究竟是谁?”
朱雀静静地看着他:“郭安,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来吗?”
郭安眼中迷雾顿时消散,不敢置信的看着她,激动之色溢于言表:“你真的是……是她!”
难怪皇上会对她特别。
难怪她才学可媲美先皇后。
难怪她的眼睛和声音和先皇后一模一样。
他真是大意,竟然现在才发现,想起前些时候对她的误解和排斥,不由懊恼不已。
朱雀淡声说道:“对,我是她,我回来了。”
“皇……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郭安说着,竟然喜极而泣,连忙抬起衣袖擦拭着眼角的泪珠。
朱雀无声浅笑,说道:“郭安,云焕吐血昏迷的事情别人不知道可以,但是太后娘娘那边却必须要知道。”
郭安会意:“奴才这就去通报。”
“调令张仪增派御林军守卫瑜景宫,以防不测。”朱雀的目光深幽无比,透着一丝紧绷。
“诺。”郭安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连忙走了出去。
室内再次陷入沉寂,朱雀看着身上的鲜血,心里空落抽紧,恐惧和不安压在心头,沉闷的难以呼吸。
撩开帷帐,云焕脸色苍白,墨发披散,此刻静静地躺在龙榻上,毫无声息。
云焕睫毛颤动,睁开双眸,看到她在流泪,抬手要帮她擦泪,她见了。
云焕笑了,柔声道:“别哭了,真难看。”
“我本来就不好看。”她的泪水越落越凶,耳边听到云焕似是轻轻地叹息一声,说道:“你这样让我如何走得安心啊!”
她松开了他的手,凄苦之色在眼底萦绕,悲切的说道:“云焕,你若走,就带上我,我和你一起,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要缠着你。阴司地狱那般冷,那般漆黑无边,我怎舍得让你一人独行,怎舍得?”
云焕悔声道:“早知你这样,我当初就不该认你,也好过将来你伤心。”
“云焕,云焕……别丢下我。”朱雀目光深沉绝望,殷切的望着他,想要寻求他的保证。
云焕几乎是慌乱的避开眼睛,气息不稳,“雀儿,我看似手握云国江山,后宫佳丽无数,可是真正能放在手心,放在心里,唯一敢大胆爱着的,只有你……”
云焕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片刻后,朱雀慢慢将头埋入他微微颤抖的肩胛中,“云焕,你要了我吧!”
“雀儿……”云焕神情痛苦:“你的人生还很长,可是我没多长时间了。”
朱雀眼睛血红,咬牙切齿道:“云焕,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如果你离开我,我亦不会独活于世,如果你不想我死,就给我好好的活着。”
“你……咳咳……”云焕怒极攻心,顿时嘴角又是鲜血点点。
朱雀担忧的轻抚他的背:“云焕。”
云焕却恼怒的紧紧攥着她的手臂,狠声道:“说你会好好的活着,就算我死了,你也要好好的活着。”
“额……”朱雀忍着手臂上的痛楚,愣是没有出声。
“说啊!”两行清泪滑过云焕俊雅的脸庞,他神情扭曲的狠狠抓着朱雀的手臂。
朱雀看着脸上布满戾气的云焕,忽然失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泪水翻滚间,她咬牙哽咽道:“我……我活着!”
云焕松开了手笑了,那笑容如同一沐干净的春风,徐徐的飞进朱雀的心里,她的眼眶忽然间酸涩的厉害,犹如一把利刃狠狠地扎在了她的心窝。
“我累了,雀儿。”他虚弱的倒在床榻上。
朱雀心里一痛,却勉强笑着,帮他盖好锦被,柔声道:“你睡一觉,后天就是玄洛大婚的日子,等报了仇,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再也不管这俗世纷争,我们一起找个小渔村,好好的隐世过一辈子,你说好不好?”
云焕看着她,眼神中带着一股难以言喻却又显而易见的压抑与魔魅,“雀儿,一辈子太长了,我要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