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呈琥珀色,酒香蹿入鼻端,醇香醉人。
朱雀喝了一口,一种清冽的酒意从喉间散开,直抵心底,绵绵不绝。
“这是雀儿酿制的梨花酒,味道怎么样?”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先皇后酿制的酒自然极好。”废话,她酿制的酒能差到哪里,自是人间极品,好不好?
“你知道吗?你和雀儿的眼睛很像。”云焕讥诮的冷吟,那眸子里笼上了深邃的阴冷,带着几分悲恸。
“奴婢惶恐。”岂止是很像,是一模一样,她又喝了一口,夜下暗庭,淡香幽幽,枝影凌乱,看得人一时感慨万千。
她当年出宫,然后放火烧了将军府,都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够再入宫闱和云焕在雪地里品尝梨花酒。
人生当真是一场闹剧啊!
云焕叹道:“除了眼睛,你说话的言行举止还有神态都很像她。”
朱雀侧眸瞅着他,发觉他的神色变了,眼角眉梢堆积着丝丝缕缕的伤感,眸子深处潜藏着难以言表的孤寂。
夜风拂起朱雀的广袖,拂乱他的发,笑道:“奴婢怎堪与先皇后相比呢?”先皇后那么傻,连看人都不会,她可高明多了,最起码现在几乎都不拿正眼看人。
“所以朕说你不是她。”他的声音虽然冰冷,但是依稀可以嗅到一丝的温暖。
她升起了好奇心:“为何?”
云焕说道:“若你是雀儿的话,为何始终不肯跟朕相认呢?”
朱雀想了想,说道:“皇上,奴婢以前也很喜欢这梨花,但是后来有一天看到梨花落了,奴婢以为自己会很伤心,但是奴婢很快就知道明年的春天梨花还会再次绽放。春有梨花,夏有荷花,秋有菊花,冬有梅花,每个季节花季就会不同,这是自然规律,同样的,世人的规律亦是如此。”
云焕冷视着她,似有无尽痛苦扭曲了双眼,“你是希望朕忘了已亡人,惜取眼前人。”
“这后宫的妃嫔个个貌美如花,善解人意,只要皇上愿意,多的是人愿意赴汤蹈火想要抚平你的伤痛。”朱雀低低的笑了,说了一句分不清褒贬的话。显然云焕并没有生气。
“你当真以为这后宫真的有人是真心待朕吗?”云焕冷笑的看着朱雀,笑的无奈,笑的讽刺,笑的轻狂。
朱雀又是一声轻笑,宛如夏日夜风,舒缓舒畅,空气里立时荡漾了无限酒香,温醇醉人,说道:“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是真心的。”
“不管是真心,还是虚情假意,朕从未上过心,又何须放在心上呢?”说着,云焕又仰头喝了一口,因为喝得太急,顿时呛得咳嗽不已。
“皇上少喝一点,喝多了吹着寒风容易犯头疼。”朱雀说着,伸手欲夺他手中的酒瓶,但是在接触到他异于常人的体温时,顿时眉色一凝,快速的反扣住云焕的手,讶声道:“您被人下了药?”
他适才一直呼吸不稳,轻浅微细,她还以为是宿疾所致,想不到云焕竟然被人下了春了药。听说云焕从长乐宫出来的时候,他脸色不善,想必是柔妃下的手。
她暗自感慨,她这个姐姐倒是越来越厉害了,为了邀宠竟然这等法子都想出来了,佩服啊佩服!
“此事不宜声张,在这雪地里坐着喝酒倒是舒服了很多。”云焕倒是不以为意,一抹笑容美得恰到好处,纯澈至极,反生出无限吸引的诱惑。
朱雀见他如此,也悻悻的放下手,正主都不急,她又何必多管闲事呢?
她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柔妃娘娘为何要这么做?”后宫嫔妃为了爬上云焕的龙榻,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云焕好似也认真想了想,这才说道:“她大概是想抢先育有龙嗣。”
朱雀目光一亮,忍不住展颜一笑,道:“皇上登基五载,纵使为了帝位,也该有龙子诞生稳固朝纲了。”
云焕凝视着她,轻喟一声道:“朕的身体只怕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纵使有孩子降世,朕又焉能护他周全?”
朱雀姿态轻闲,唇角一抹笑容似真似幻,“皇上怎能这么说呢?您的身体一定会有办法的。”
不都说祸害遗千年吗?云焕若真是对不起朱家,那自是阎罗王都不敢收了。
云焕默默不语,注视朱雀,目光流动似正午烈日,熠熠光芒令人无法直视,“你是太医院出身,应该很清楚朕的身体状况,最多两年,朕就可以放下这担子,下去找雀儿了,朕还答应她,要陪她去看我们梦中的江湖呢!”
朱雀心思如常,并没有因为他还有两年可活,就心思怅然,她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心,那里早已被噬空了。
她侧头看他,眉目间不尽婉转,“皇上,你有没有想过,三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包括阴司幽冥之事亦然。”
云焕凭什么就认为,她还会在奈何桥上守着他前去寻她呢?他难道忘了吗?三年前,他在瑜景宫里绝情的对她说:“雀儿,梦里的江湖,繁花似锦,我再也陪你看不了。”
瞧瞧,她记得多清楚,事到如今还能一字不差的背下来。她是一个记仇的人,就凭这一句话,她也不可能再走回头路了。
云焕高贵俊朗耀目的面容上,眉下沉沉压着的双眸,比夜色更为幽黑,也更为明光闪烁:“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梨花开了,落了,可是只要耐心等待,明年开春还是会再次绽放余香。”
朱雀看着云焕,良久,她目光一触即收,如枯叶飘过水面,“皇上,那时候奴婢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到了来年,奴婢却突然发现,梨花早已不是往年的梨花了。有一句话叫物是人非,想不到梨花亦是。”
朱雀笑的温婉无谓,却有一抹仿佛历经尘世只余劫灰般的沧桑。
云焕心下一凛,收回视线,望着梨花林,淡声开口道:“梨花虽然和前年相比不一样,甚至没有前年花开得娇艳,但仍然掩饰不了梨花的本质。”
“也许。”她笑了笑,也不反驳,喝了坛中最后一口酒,扔在地上,站起了身,狐裘上不用看铁定是一片**。
“你要去哪儿?”云焕见她起身,不由开口问道。
“奴婢回去了,明天还要当值呢!”他想喝就喝吧!反正又不关她的事情。天寒地冻,她可不想冻坏了身体。
云焕戏谑出声:“你不劝朕了吗?”
“皇上若是明君,自是不用奴婢去劝。”劝人多费口舌啊!她才懒得遭这份罪呢!
行了几步,忽然听到身后云焕漫不经心的问道:“长乐宫徐妃是夜疯癫,婢女惨死,是你做的吧?”
朱雀心下一凛,没有转身,淡漠开口:“皇上当真是瞧得起奴婢,奴婢可没有那个本事。”
难道云焕发现了什么吗?
云焕流光溢彩的深黑眸瞳,越加暗沉,好似恍然大悟道:“朕倒真是忘了,你没有武功。”
朱雀的心中已有寒意,声音却越发平淡如常:“奴婢自是没有,倘若有,又怎会昔日被徐妃掴面而不敢反抗呢?”
“是啊!朕还以为这宫中有人暗地里替你报仇,这才下此狠手,如今看来却道是朕多虑了。”云焕低低的笑声近乎自嘲的在朱雀身后响起。
朱雀没有理会,兀自出了梨花园,她想起云焕今夜的态度还有莫名话语,身体霎时冰寒彻骨。
他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吗?还是说她多想了?
朱雀冒着雪花,回到竹韵轩,灯油已经燃烧了大半,桌上放置的宣纸……
朱雀忽然身体一震,连忙翻找着桌上的物什,过了好半晌,忽然无力的坐在了椅子上。
她晚上无事书写的几首小诗都不见了!
她打量了一眼房间四周,窗柩都紧闭着,根本就不可能被风吹跑,难道是被人拿走的?
是谁拿走的?
朱雀懊恼的双手遮面,暗怪自己太大意了,宣纸上的字迹和云焕的一模一样,如果被人发现的话,一定会引起怀疑。
想起云焕?难道说那些诗是被他拿走的吗?所以他今天的话语才会那么怪?
她从竹韵轩出来后,一直在瑜景宫找云焕,几乎找了个遍,甚至梨林都找了,当时云焕确实不在,难道云焕那个时间是在竹韵轩吗?
她原本以为是陆游把她的事情偷偷告诉了云焕,难道是她猜错了?
朱雀觉得头有些疼,心里隐含期待或许这些诗词是被小李子拿走了。只是小李子,可能吗?
注定是一夜无眠,翌日很早,朱雀就起了床,到了瑜景宫,却见内殿里跪了好几名太医,连忙拉住身旁的小李子说道:“小李子,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有话要问你。”
“现在吗?”小李子看了一眼珠帘后的绰绰人影,语气迟疑。
“就一会儿。”朱雀索性拉着他走了出来。
外面有些冷,小李子打了一个寒颤,这才缩着脖子,好奇的问道:“姐姐要问我什么,就快些问吧!皇上受了风寒,身边此刻离不开人。”
朱雀眉心一突,佯装惊讶道:“皇上受了风寒?”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心虚的,毕竟她这个奴婢做的很失职。
小李子哈着热气,淡声解释道:“我昨夜找到皇上的时候,他就躺在梨林里有些神智不轻了,这瑜景宫都忙了一个晚上了。”
朱雀问道:“郭总管怎么没有叫我呢?”
“皇上说此事不宜声张。”小李子担心朱雀听了心生难过,就又开口说道:“皇上这是心疼姐姐,不想让你受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