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妃被朱雀的态度激怒,忍下心中情绪,恢复了威严,自沉声而言:“你好大的本事啊!本宫乃至皇后娘娘,都以为你安分守己,想不到竟然在背后落井下石,拉本宫娘家下马,告诉本宫,你究竟受了哪一宫的指示,竟敢在圣上面前肆意妄为。”
朱雀眉目隐于半明半暗之中,神情却微微怅惋,“回娘娘,无人指使奴婢,奴婢只是由心而为。”
她还记得少时因为云焕的缘故,她见过徐妃数次,那时她清灵逼人,眉目间书卷气极浓,现如今娇媚的妆容越发让她变得陌生起来。
这皇宫还真是一个吃人的地方。
徐妃轻玩蔻指,开始例行公事般的盘问:“好一个由心而为!本宫问你,你可知徐良和本宫是什么关系?”
朱雀丑颜一片平静,目光却深而清远,回道:“徐守将是娘娘的亲舅舅。”
徐妃整了整华服,将一缕不听话的青丝拂会胸前,轻轻打理着,漫不经心道:“那你应该知晓,你此举定然会得罪本宫,本宫的舅舅下贬,本宫又焉能轻易饶了你。”
朱雀眸中似有水雾轻浅,倒映朦胧人影绰绰,“回娘娘,奴婢性情耿直,皇上问什么,奴婢也便说什么,实在没有想这么多。”
徐妃冷声笑道:“你还敢跟本宫顶嘴?”
朱雀目光深深,半晌方说道:“娘娘,皇上虽然身处庙堂,看似离万壑城十万八千里,但是并非就代表皇上不知徐守将的为人诸事。徐守将此番欺君上了万民折子,请圣上加官进爵,可谓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皇上以前顾虑您的面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是这次明显是动了怒。皇上心中早有裁决,问奴婢只是无心之询。奴婢身微言轻,做裁决的那人是皇上,更何况一朝圣君,如果连这等小事都要仰仗下人帮扶,那国将不国了。”
“大胆贱婢,你算是什么东西,竟敢教训本宫。”朱雀的言论明显惹怒了徐妃,她恼声道:“如琴,掌嘴,本宫倒要看看这张嘴还能硬到几时。”
朱雀心下发冷,冷到极致反倒归于沉寂了。
如琴瞪着朱雀,朱雀无奈冷笑,一个小丫头不过仗着主子的身份竟然眼神阴险深沉,想来早晚有一天会得此恶报。
如琴见朱雀目光坦荡,毫无卑贱惊恐之意,反倒带着嘲笑,先是惊了一下,然后是害怕,再接着是恼羞成怒,心一横,下手的力道却是狠辣异常。
“啪……啪……啪……”响亮的巴掌声在寂静的风声里响起,带着婉转凄凉的萎靡。
长乐宫的人都不忍心看下去,但是却都一致听到当事人,那个名唤阿呆的丑奴儿竟然被如琴掴脸的同时,嘴里清晰的呢喃道:“一掌,两掌,三掌,四掌……”
徐妃凤眼微眯,微透精光,示意如琴暂时停手,看着朱雀,抿起朱唇,冷笑道:“你在数什么?”
“回娘娘,奴婢在数您总共命人打了奴婢几巴掌,奴婢数好了,以后好慢慢还。”朱雀目光平静,然而就是这平静的目光似生出倒刺,刺得徐妃一时间竟然不敢正视。
徐妃心微颤,咬牙恨声道:“放肆。”言罢,自己下了台阶,一把推开如琴,对着朱雀红肿的脸颊,狠狠的扬起手:“啪!”
徐妃这一巴掌可谓是下手很重,朱雀的嘴角有了血迹。
徐妃见了,心里升起快意:“这一巴掌是教会你,何为尊,何为婢!”
朱雀言笑,淡淡的看着她,不闪也不避,迎来了第二巴掌。
“啪!”
“这一巴掌是为了本宫自己,你让本宫颜面尽失,在宫里众姐妹面前抬不起头来,一巴掌便宜你了。”
徐妃冷笑道:“这一巴掌是为了舅舅。”
四巴掌,她默默承受了眼前女人四巴掌,她朱雀发誓绝对会让她血债血偿。
没有人能够在伤害她之后还能够全身而退。云焕不能,徐妃又算老几呢?
唇齿间溢满了血腥铁锈味,她咽了下去,自己的血要自己去尝,吐在这里,她都觉得是浪费。
笑了笑,朱雀说道:“万壑城是边防重城,是云国根基所系,一毁尽灭。奴婢身为云国人,自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无庸之辈乱我云国百年社稷。”
此话一出,适才还嘲笑朱雀的下人们顿时都忍不住对朱雀刮目相看。爱国之心人人皆有,况且这些人都是出身在百姓贫困之家,自然憎恨贪官污吏,但若让他们出言评鉴,自是为了自身安危,不敢站出来。
可是眼前的女子却能,又怎不令他们感到羞惭呢?
这话有人爱听,自然也有人恨极了。徐妃恼羞成怒道:“你还敢嘴硬,看本宫不打死你这贱婢。”
“住手。”一道气息不稳的清亮声音响起,适时的止住了徐妃即将落下的巴掌。
咳嗽声紧跟着响起的时候,朱雀只听到长乐宫的人蓦然跪在了地上,颤声道:“奴才/奴婢参见皇上。”
朱雀身形微不可闻的僵了一下。她被长乐宫的人带来的时候,在院口见到小李子,可能是他把此事告诉了皇上……
徐妃回过神来,仓惶的放下手,眼中流露出的不安一闪而过,上前紧抓着云焕的衣袖,哀声道:“皇上,你可要为臣妾做主啊!”
云焕冷哼一声,看了一眼朱雀的惨相,眉头微不可闻的皱了起来,讥笑道:“朕看你打的很欢畅,究竟是该为你做主还是该为朕这奉茶丫头做主呢?”
徐妃咬着红唇,眼神殷殷:“皇上,舅舅一生清廉。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所致,臣妾就这么一个亲人,皇上将舅舅调到宣武门做事,臣妾怎么忍心呢!”
云焕轻淡一笑,勾勒出一抹如画笑颜,美如梦魇,却略带嘲笑之意,说道:“你们常年分离,朕让你舅舅驻守玄武门,亲人得以常见,难道爱妃心中不喜吗?”
徐妃瞪了朱雀一眼,委屈道:“皇上,是不是这贱婢在您面前说了些什么不实之言,定是她受人指使故意污蔑舅舅……”
云焕神情不耐的打断徐妃的话,目光里翻涌难言的情绪:“徐妃,圣旨是朕下的,你刁难一个小丫头,发泄一下怒火也就罢了,若再这般不明事理,岂非让人贻笑大方?”
“皇上。”徐妃静默一阵,似真似幻,眼睛一阵湿润。皇上何曾训斥过她,这还是第一次,而这次竟是为了一个丑奴儿,她怎么甘心呢?
云焕目色冷清,淡声道:“你若是心有不平,下次记得找朕,下贬你舅舅的那人是朕,若你因为此事大动肝火打了阿呆,那岂非是也连带骂朕昏庸,处事不公吗?”
云焕话语平静,但是里面隐含的厉色却让在场的人心中发寒。
空气中的冷意涌入徐妃心头,微微颤抖,也许是不曾被云焕训斥过,眼中竟有一丝水雾,缓缓跪下:“臣妾不敢。”
云焕摇头,眼神复杂,隐含喟叹之意:“徐妃,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一介奴婢都能明白万壑城的重要性,难道你就不明白吗?”
“皇上……”徐妃黑眸缓缓闭上,不易察觉的,落下一滴泪。不是不明白,而是这皇宫不容许一个人活得太明白。无欲无求,清心寡欲只有死路一条。
云焕穿着厚厚的狐裘,可却挡不去隆冬寒风,掩嘴轻咳了几声,脸色更加的苍白了,叹道:“你自幼聪明,又岂会不明白其中道理?只是这宫廷终究是毁了你。”
徐妃脸色苍白,眼中的光如同昙花一般绝望,哀声道:“皇上,臣妾错了,臣妾只是一时气恼,您莫要怪臣妾了。”
云焕心情缓缓的低落下去,低落中突生出一丝烦躁,衣摆挣开,冷道:“留在长乐宫好好反思吧!”
“皇上……”
她轻轻合上眼,寒风轻轻拂过,如蝶翼般的纤长睫毛轻轻颤动,睁开时泪水汹涌而落。
“姐姐,快起来!”云焕刚转身离开,小李子就连忙奔过来,扶起了朱雀,见朱雀脸上红肿,惨不忍睹,还有嘴角的血渍,弯腰拾面具的时候,皱眉问道:“疼不疼?姐姐。”
朱雀看着小李子,看出他眼睛深处的担忧,心里划过一抹感动,今天若不是他,她只怕会被徐妃活活的折磨死。
想起徐妃,她边在小李子的搀扶下走出长乐宫,边回头看她,她少了之前的嚣张跋扈,此刻绝望哀痛的跪在那里,泪水长流。
哎,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
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
两人出了长乐宫,前方是云焕的龙辇,他坐在上面,背对着朱雀,朱雀看不到云焕的神情,但是见他背影僵直倨傲,想来也是心里思绪翻腾吧!高处不胜寒,知君者又有几人呢?
“小李子,今天谢谢你。”她朱雀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倘若今后小李子有什么事情需要她,她自是不会推辞。
小李子嘿嘿的笑道:“姐姐莫说客套话,小李子将你当亲姐姐看待,看到你被徐妃娘娘的人带走,当真是急坏了,本打算找郭总管帮忙,可是却被皇上知道了,所以才惊到了圣驾。”
小李子还记得圣上听说阿呆被带走的时候,眉头微皱,一句话也没说就出了内殿。
惊得郭安一边吩咐摆驾,一边拿狐裘追上,口中一个劲的嚷道:“我的祖宗啊!您这冻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啊!”
看来冷情冷性的皇上还是很在乎阿呆姐姐的!
小李子收回思绪,看着朱雀脸上的伤,恼声道:“这宫里的娘娘们一个个下手可真狠。”
朱雀淡笑,笑的风轻云淡:“我皮肉粗糙,不碍事。”反正早晚都要讨回来的,她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小李子无奈的叹道:“姐姐又在说宽慰人的话了,奴才知道那一刀刀下去就跟那刀子似地,能不疼吗?”
“不疼的!”只要心不疼,身体的疼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朱雀以前跟着云焕征战沙场的时候,什么痛没有经历过……
瑜景宫内,云焕看着跪在地上,脸色浮肿,嘴角尚留着血丝的朱雀,心思一紧,叹道:“起来吧!”
“谢皇上。”朱雀起身,眉眼恭顺。
云焕看着窗外的一枝寒梅,话语无温:“一会让郭安给你找个太医好好的看看,这几日就不用入殿伺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