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如此,可卿哪里能安心享福,身不由己的便是担忧着,越是平静越是害怕不期而至的会是一场血雨腥风。她哥哥西宁郡王当初肯把她嫁给贾府,自然是极大的拉拢贾家,如今自己看透了宁府污秽混乱的十分不堪,早也是随波逐浪迷失在红尘深处,哪里拔的出?担忧身后背景诸人也终不忍落下的**之实,忧愤积于心中,渐渐成疾。
要说可卿也是可怜,虽是水家的女儿,却是偷生偷养在别人家里,古人如此重视血脉流传难免不使她身份地位及其尴尬。更说着宁府因她来了便去了贾敬到城外玄真观炼丹修道不过问家事,这府里贾珍尤氏当家作主,从来对她极恭谨极呵护照顾,事事件件的都要揣度着她的心意去办,衣服首饰饭食都叫她满意周到,虽然没有什么交心人但比起禁锢起来也毕竟是个世外桃源的好归宿了,及至以后行过大礼了更是仍如那公主一般还要有自己的屋子,她出入贾蓉那里容易,别的什么人想进她的地儿却不方便,可知她的话宁府中无人不听的,独独人们不知道当初她下嫁时有个三年之约,说的是结婚三年如无变故才肯圆房的。原来可卿也是个极有智慧的人,早便知道宁府之乱贾家之虚伪繁华后的野心和不忠,想的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可退,便是那时和黛玉说一番长篇大论之后她也开始混入世俗正是那三年之期已到。怎道是她眼中不喜宁府诸人,其中隐情不得不说。
那贾蓉之生母早亡,各人俱无印象不说,继配尤氏家底不怎么丰厚却是性情极温和极可亲的,再年轻些时正是那人中尤物,十分的出类拔萃,难得的是和贾珍感情极好,稳重大方的张罗着还给他丈夫娶了佩凤银蝶文花等等七八房姬妾,端的是贤淑知礼的大家夫人。尤氏更与贾蓉相处也是十分的好,不拿丝毫后母之威辖制人,便是她两个妹子和贾珍贾蓉父子两个都是万分的不堪也一味的不管不问,真个是天天的携了无数美人儿妹妹们花团锦簇的叫宁府天天的蜂缠蝶绕夜夜笙歌欢舞,还是格外的顾惜贾珍小妹子贾惜春,把她也送在史老太君身边教养不叫她早早便混在这些人中间。相比荣府里大老爷的不正经其实宁府里更是一片荒淫无度,尤其是连可卿都沉醉其中后,婆媳父子之间的关心更是乱的一塌糊涂,不提也罢。
恰便是此时风言风语传了千里远,道是皇家的女孩儿到了贾府竟然成了下贱的女子,叫许多人难堪。于是本就虚心的可卿终于还是病倒了,这样的名声使得她哥哥再可怜她也不能容忍,便有那所谓的冯紫英引来了张太医论病细穷源之说,开了副益气养荣补脾和肝汤,便是那:人参二钱,白术二钱,土炒云苓三钱,熟地四钱,归身二钱,酒洗白芍二钱,炒川芎钱半黄芪三钱,香附米二钱,制醋柴胡八分,怀山药二钱,炒真阿胶二钱,蛤粉炒延胡索钱,半酒炒炙甘草八分,引用建莲子七粒去心红枣二枚,合着的暗语恰便是人参白术云,苓熟地归身,这一番说辞真是让可卿彻底含了心,更加着无所顾忌的放纵情欲,不免病里添了闲气又加了劳碌,黛玉虽是情投意合却终究不明来路又千山万水的不能相帮,还只有那熙凤可巧却是个性情中人,从来与她是投缘的,便是有那曲意奉迎也是难免的,却还算的上是在贾府中结交的一个好姐妹,何况当初幼时烦闷了总是派的熙凤来解闷的。如今可卿忧思成疾,熙凤不免费尽心机的也要抽调出时间问候可卿,众人哪里不知是为着尽全力保存可卿这与西宁郡王一派势力的鹊桥,终也不能忽视她二人的姐妹之谊是真。
如此闲言碎语许久,也还是要交代秦可卿之死才是正事。原来那日正是月明星稀梅花绽放之时,寒气逼人唯有隔窗望着外面干净冰凉的世界,但是会芳园中天香楼上可卿病的十分焦躁不安,更惶恐的是从荣府散会归来的贾家族长贾珍,踱来踱去的不知该怎么开口向可卿说起,屏退了一干人还是徘徊着不知所措。
“这里还不是你的天下,什么事儿至于这么为难?”可卿冷笑道。
贾珍多年来不知究竟有没有真情,居然是噗通跪了下来,眼泪簌簌坠下。
“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是干什么?”只觉是客气有又可笑。
贾珍哪里还有往日神采,黯然的说,“公主……”,有是哽咽的说不下去。
“哈哈……”可卿咯咯笑的花枝乱颤,又是冷笑道,“偏你们装神弄鬼的,打量我什么都不知道?吹的什么太阳月亮的,还不是艳阳高照,月亮再明又怎么比得上?何苦害我做着什么劳什子公主,谁稀罕了?”不由凄苦万分,凭窗而立,夜色中朗月灼灼如银盆。
贾珍早红了脸,更加着羞愧,艰难的站起来还是语无伦次,“可儿,你知道张太医说过今年冬天是无妨的,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你不守妇道有违伦理纲常,又是,又是皇家偷生偷养的,因此,因此……”面对眼前美丽的无可救药的女子,尤其是曾经有过山盟海誓有过****的女子,贾珍还是难以启齿。
“这些他们早知道的,日月可鉴,何以今日翻倒出来,只怕中间必有缘故的吧?”不出所料,可卿果然不是那么好哄骗的,贾珍话才滴溜溜没出去打个转儿,这里便猜出了下文。
“公公倒是给媳妇讲讲这个理啊?”秦可卿,人前一个美貌而温顺宽厚的淑女,夜色中一举一动无不渗透着媚惑的影子,这样的挖苦更加贾珍知道了何谓难堪。
“可儿你?”贾珍拂手背对而立,仰天长叹,“天要灭你,天要亡我啊!”
“你还是要瞒我,真当我是个瞎子聋子不成?”可卿怒道,还不说你们的奸计,真以为你们家大小姐做的事我不知道!”
“她也是为了宁荣二府……”
“住口,好不知羞的东西!当初为了你们家,你们抢着养我,如今又是为了你们,还是你们赶着杀我,亏的咱们多年的情分,你们也忒狠了……”可卿终于撑不住哭出来。
贾珍走去抚慰她道,“其实大可不必介怀,大妹妹敞开了说你的事,不但可以做的娘娘还可以光耀门庭,就是你也可以光明正大的见人了。”
“你痴心妄想!”可卿喝叱,想到自己全无自主自然更加忿恨,再看贾珍被自己骤然的激怒吓的不知所措又是鄙夷又是可悲。
“罢了罢了,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你有多久不肯见我了?”可卿换上一幅调笑的情状,“宝珠瑞珠,请爷过来,叫太太和姨娘们都来,今儿月白风清的,咱们好好乐一乐,就立刻传酒菜来到阁里!”
众人初时恐惧,及至兴致所至,也便无畏无惧,男男女女辈分不同,正是于楼中不分彼此的搂抱了调情做戏喝酒唱曲,再后来果然**的不成话。这秦可卿忽然又是在贾珍怀里抬手便掴了两掌,早吓的人一哄而散。
“没脊梁骨的蓉小子,你媳妇要被人害死了你还乐呢?”可卿此时未免是大为失常,那贾蓉便已逃到了门边,怎奈着提名挂姓的也不得不回转,竟是恬不知耻的又笑着回道,“呦,我可只当您是公主是小姨娘!”“呸,不要脸的东西,我便也是在骂着自己了,”可卿经一番折腾早心神俱疲,生平第一次摆手撵走了众人。
不知何故,那晚秦可卿果然自缢而亡天香楼上。自然的丧事由熙凤主持宁府大局,尤氏十分懊悔托病不肯出来,而贾珍却是极悲痛的真情外泄大操大办了一场。当今圣上怜悯堂妹从小孤苦,更是令北静王水溶亲自的去凭吊,放开了手叫他们打板也不闻不问,反倒是不久册封了贾家的女儿元春为贤德妃,为宫中四大皇妃之一,朝廷上下无不感叹圣上体恤之意,也更是看重贾府之势。
初看时乃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穷源时为的是朝廷争斗做牺牲。可怜十二钗中正册女,仙人妹子皇家女,偏偏是毫不违天意,堪堪一生演到悲情司。
凤凰落秋枝,引得三春景。
情天幻海情,真心真意身。
莫念富贵恩怨,享得荣华安宁。
到底是无可奈何,也拼的淫丧天香。
争几夜自由自在凡心人。
北方的冬季并没有冰天雪地的景象,但是有的人却从心底里感到彻骨的寒意。这是怎样一个人,看起来外表是那么的娇俏美丽高贵婀娜。深夜的宁府从寂静里惊醒,天香楼中传出一声声悲惨的哀呼,有丫鬟慌慌张张的跑下来,说着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这时候的可卿,跟随着迟来的无常迤逦而去,决绝的毫不留恋,那么一场闹剧一般的身后事早在意料之中,何必管它而徒增烦恼?但是,人非圣贤,太虚幻境里凌烟阁中,批阅各司命运章谱的她还是不觉开始了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