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虽然荒凉,但是却最容易融入其中,那里流散的人口比较多,不会引起怀疑,去别的地方,目标太大。”
米桑的解释,让米镇眼前突然一亮:“爹,既然我们的想法不一样,不然这样如何?咱们分开走,谁也不告诉谁去了哪里,这样,对大家谁都有好处不是?”
米桑的面色骤变,眼光瞬时变得极为复杂起来,他没想到,第一个提出来的竟然是自己向来偏袒的长子,他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已有所指:“那你们准备怎么安排我和你娘?”
米镇面色一僵,很显然,他并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继而,说出来的话,便有些吞吐:“呃,爹,这个嘛,就看您二老的所期望的了,您希望跟着谁,就跟着谁,或者,您若是自己走的话,我们几个也不会不管不顾您的,一定给足您银两,保障您的后半生衣食无忧。”
王氏霎时抬起头来,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长子,脸色瞬间变得错综复杂起来,连带着声音都有些变异:“老大啊,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能够这样?我们单独走?你让我们单独走?就我们这老胳膊老腿儿的,你让我们单独走?还是在彼此不告知去哪一方的情况下单独走?你好狠的心啊,你这是逼着让我们去死,去死啊!”
“娘,哪里有那么严重啊,刚刚的那只是提议,提议,既然是提议,自然也有商量的余地不是?您怎能一棒子打翻一船人呢?”
“好,那你们来告诉我,你们几个,到底怎么处理我们两个?”王氏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干涩,面容绝望的看向自己的儿子们,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前一秒,还在感叹孩子们明事理顾大局,下一秒,却随时都有可能被自己的儿子所抛弃,这是他们从未有过的绝望。越到老,就越怕死,他们也不例外,这些天睡觉,她不断的梦到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内心的恐惧随着那个噩梦,日复一日的回荡在自己的脑海中,她觉得,她快要被逼疯了,逼疯了。
她必须尽快的摆脱这样的日子,必须远离这里,或许换一个环境,就能够改善也说不好,但是前提是,她从未想过要与自己的孩子们分开啊,这个老大,他怎么能这样想呢?当真让她失望透顶啊!
面对王氏的逼迫,米镇是一脸苦哈哈,可惜怎么解释,都无法挽回米镇绝情决意的形象。
那么,剩下的儿子,是不是也有这个想法呢?当米桑质疑的眼神扫过去时,米铺、米西、米言齐齐的抬手摇摆:“爹,我们绝对没有那个意思,不过有一点大哥说得对,分开走,或许比一起走好太多,即便将来被抓,起码能保障其他人的安全,您说呢?”
米桑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们三个,那目光,恨不能自己能够透视,好好的看一看自己儿子们的心是黑是白,是红还是绿,可惜的是,有了米镇的下场,剩下的几个孩子看起来格外的老实,可是,真的是这样的吗?
生性多疑的米桑,突然悲哀的发现,自己竟然连个最信任的人都没有,这样下去,他们老两口到底能够指望谁呢?
“爹?”当米镇的声音传过来时,米桑眼中风云巨变,暴怒与心痛瞬时聚集在心头:“别叫我,我没有你这个爹,从现在开始,你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与我米桑无关,无关!”
此话一出,米镇心头一喜,米西三人的心却是瞬时一冷,三人正待开口,米桑却已不耐烦的将他们给赶了出来:“滚,都给我滚,你们这些白眼狼,老子不需要你们的怜悯,都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权当我没生过你们!”
结果,兄弟几个顺理成章的被推了出来,连带着他们的儿子们也都面面相觑的看着彼此,“爹,你们这是?”
米辉刚开了口,就被米镇用力拉住:“大人说话,哪里有小孩子说话的份,你们几个,赶紧回屋去。”说着,将米西家的米锋,米铺家的米鹏,给推走了。
兄弟几个,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出了门。
房间内,米桑铁青着脸来回的走动着,王氏则坐在一边,哭的那叫一个昏天暗地,言语中,不断的诉说自己的命运,听的米桑的脸色越发的难看,最后,嘭的一声巨响,王氏震惊的抬起头,望着门边被米桑用力推到的大花瓶,她激动的尖叫:“天啊,这,这可是几百两银子啊,你,你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拿这个撒气吧?”
“你给老子闭嘴,都是你,全他妈是你的责任,如果当年你没有那般的贪心,事情怎么会闹到今天的这个地步?”
王氏张了张嘴,正待回过去,米桑又是一痛吼:“你看看,你看看你养的好儿子,一个个的,哪一个比米刚强?你的那些孙子媳妇孙女,哪一个比得上老四家的?我的眼瞎了,难道你的眼也瞎了吗?这下好了,老二不在身边,老四老四连看都不愿意看你一眼,剩下的老大、老三、老五老六,哪一个是省心的?你就等着吧,等着他们一个个都拍拍屁股走人,将咱们老两口撂在这里等死吧!”
米桑的嗓音一轮盖过一轮,期间不断听到王氏的哭喊声,可是,这样的情况下,院内却是安静的诡异,连与老两口一个院子的杨氏,以及同时照顾她的几个媳妇子,就这样任凭他们争吵,一个劝架的都没有。
这样鸡飞狗跳的杂乱之下,人心究竟是怎么想的,只怕是只有他们自己才能知道了,可怜的米桑,或许现在还不知道,早在他的儿子们被他轰赶出去,媳妇们任凭他们二人争吵的时候,儿子媳妇们早已经各怀鬼胎,自家人向着自家人,谁都算到了,却独独没有算到他们。
这天的大吵之后,无论是儿子还是媳妇,都好似达成了一致,儿子每天在外面忙着卖铺子,媳妇们每天伺候着他们,照顾着家人与杨氏,那天的不愉快,似乎根本就没有影响到他们一家子的关系,可谁又想象得到,这表面上的祥和,却只紧紧维系了十天呢?
十天之后的一天早晨,当米桑与王氏起来之后才发现,这个家,除了他们两口子之外,其他人竟然都已人去楼空,他的一语成谶,就好像一个巨大的巴掌,扇的他险些站不住脚,任凭他掘地三尺,儿子孙子媳妇们,一个个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望着空荡荡的、了无生气的家,王氏宛若被抽空了精神气一般,呆呆的坐在门槛上,如同被人遗弃的木偶,没有生气。
米桑,站在院子中央,那双混沌的老眼当中流露出的,是对未来的绝望,彼时的他,正目光空洞的望着晨起的蓝天白云,自嘲的牵着唇,手心里紧握着的,是自己那些‘好’儿子们,孝敬的四百两银子,呵呵,四百两,一个儿子一百两,仅仅四百两银子,就打发了他们的后半生?
米桑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的空虚、冰冷过,直到现在,他才真真正正的意识到,当年米刚失踪之后,那些乡亲们为什么会那样对自己说。
“你会后悔的,你所失去的绝不仅仅是一个儿子,而是你未来的希望,未来你唯一能够指望的儿子,可惜啊可惜,你亲手将他送走了。”
“一个米刚,顶你所有的儿子女儿加媳妇,老米啊,你脑袋进水了吗?这么好的儿子,你们怎么舍得?怎么舍得?”
“你也不想想你而今所拥有的好日子,到底是怎么得来的?没有米刚累死累活的在煤矿上挖煤,你哪里来的钱吃香的喝辣的?就凭你那些不争气的儿子?你别做梦了,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如今想来,他们说对了,的确,他将自己唯一能够指望的儿子送到了地狱,而被他们疼在骨头里的所谓亲生,却是用这样的方式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呵呵,四百两,区区四百两银子就买了他们一生的付出?
米镇、米西、米铺、米言,好儿子,好儿子们啊,做得好,做的非常好,我老头子怎么也没料到,你们会出这样一狠招,不得不说,你们比当年的米桑更加狠毒,不错,非常的不错,我祝愿你们,一个个的,能有一个好的未来!
“老头子,我们怎么办呢?我们还能怎么办呢?儿子没了,孙子没了,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米桑眯了眯眼,缓缓的转过身,本就苍老的容颜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巨变,一下子仿若走到了人生的尽头,他了无生气的靠在院中的桃树上,喉头不自觉的为之哽咽,“老了,老了,不中用了,被嫌弃也是理所应当的,我们跟着他们,反而影响到他们,罢了罢了,既然他们为咱们做出了选择,那么……咱们就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能活即活,活不了就死,反正现在我什么也不指望了,也没有什么愿望了,这样的人生,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