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未化,嘉兴城中一眼望去,仍是“雪晴云淡日光寒”。
荣安堂的雪倒是扫了个干净,丝毫看不出院子里昨天还是粉妆玉砌的。
徐老太君的贴身丫鬟之一梨儿姑娘,正在中堂里来回踱着步子,脸上神色甚是焦急。
“这是怎么了?”送完了巡夜的婆子,枣儿回来看到梨儿如此,不由好奇问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五小姐今天早上一直唤不醒,我想请示老太君是不是该叫大夫过来,只是老太君和徐嬷嬷到现在还没出来!”梨儿面带忧色地说道。
枣儿皱眉,和梨儿去了碧纱橱。
曾谕平躺在锦被之下,双目紧闭,脸色比昨天难看许多,眼下更是青黑一片。
枣儿将手轻轻搭在曾谕额头,探了探温度,没感觉到发热,心里一时也是拿不定主意。
“如何?”梨儿轻声问道。
曾谕突然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将背朝外,呼吸依旧绵长。
枣儿轻轻拉了拉梨儿衣袖,两人退到了碧纱橱外。
“我看五小姐倒像是睡得正香……难道是昨夜没有睡好?!”枣儿用眼神询问着梨儿。
“这个……值夜的红儿说五小姐昨夜睡得很安稳。”梨儿皱眉回道。
因为人手不足,曾谕这边都是让二等丫鬟值夜。
“你在这儿等着老太君吧,我去前边和田大管事说一声,还是要让大夫来诊个究竟才好。”枣儿拿定了主意。
内室里,徐嬷嬷正和徐老太君说着指柏轩的现场情况。
“我过去看了,那仆妇说她进去时,院门和房门都锁得好好的,没有人闯入的痕迹。”
“关押着钱妈妈的耳房原本是放杂物的,现在更是乱成了一团,东西掉得一地都是。”
“钱妈妈死状可怖,脑袋被一个旧磨盘砸掉了半边,血和脑浆溅得四处都是,手里却紧握着一支松脱的桌腿。”
“依我的猜测,她是半夜突然发了疯,举了那桌腿胡乱挥舞,自己把自己给作死了。”
徐嬷嬷声音依旧温和冷静,将事情娓娓道来。
徐老太君听完点了点头,挑眉说道:“也好,省了我们一番功夫。”
“还有……”徐嬷嬷犹豫了一息,开口说道:“钱妈妈的独子闹得厉害,您看……如何处理是好?”
“哼!他还有脸闹?!”徐老太君冷笑出声,说道:“正好,钱妈妈死得干脆!去,让田管家去报官!我要让他哑口无言,再把他逐出嘉兴城!”
“妙极!”徐嬷嬷笑容明显,说道:“钱妈妈死得真是时候!”
依照曾家传出去的话,钱妈妈罪不至死,实际却又必死无疑。到时候,无论她们是用了哪种手段,钱妈妈的死难免让人心中生疑。现在却好了,她自己作死自己,和曾家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常儿什么时候到?”徐老太君突然又问道。
“昨天官府应是将道路都清通了,我估计三爷今天午时会到。”徐嬷嬷思索后回道。
“嗯。”徐老太君应了一声,说道:“待会,你就如此……”
两人附耳轻声商议起来。
梨儿在中堂等得心急,再三望了望毫无动静的内室,转身又去碧纱橱看了一眼曾谕。
曾谕依旧背朝外,呼吸平稳悠长。
梨儿叹了口气,退出了碧纱橱。
内室的门帘一动,徐老太君和徐嬷嬷两人终于走了出来。
梨儿惊喜地迎了上去,将曾谕的情况轻声禀报了一番。
徐老太君微皱了眉,先对徐嬷嬷说道:“你去忙吧。”接着才说道,“你们做得对,是得要让大夫好好瞧瞧。”说罢,迈步朝碧纱橱走去。
“谕姐儿?谕姐儿?”徐老太君轻声唤着曾谕,极有耐心。
半晌,曾谕终于嘟囔一声,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徐老太君心头一松,连忙轻声问道:“谕姐儿,快告诉曾祖母,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的?”
曾谕半睁着眼睛,小脸皱成一团,唇齿间模模糊糊吐出两个字:“我困……”
徐老太君眉头又皱了起来,吩咐梨儿:“去把红儿叫过来!”
梨儿心头一紧,轻声答应了下来。
枣儿正好引着郝大夫进了荣安堂,和梨儿错身而过。
徐老太君闻声迎了出来,一眼看见郝大夫身后跟了个面生的男子。
“老太君安好。”郝大夫领着那男子认认真真行了礼,而后介绍道:“这是在下的好友,广和堂新来的坐堂大夫——胡大夫,专擅小儿病症。在下想引荐给老太君,医治好五小姐的里虚之症!”
徐老太君眉毛微挑,含笑说道:“郝大夫费心了。”说完,略一打量那位胡大夫,说道:“如此,便有劳胡大夫了。”
“不敢。”胡大夫躬身说道,随着枣儿进了碧纱橱。
曾谕倚在枣儿怀里,半眯着眼睛,任由胡大夫给她切脉。
“如何?”徐老太君沉声问道。
胡大夫松开曾谕手腕,起身回道:“敝人眼观五小姐面色苍白、眼下青黑,似是夜不能寐,切脉时又脉相沉弱,实为气血两虚之症。五小姐年纪尚幼,应当以食补慢慢调养,半年后方可去除病症。”
徐老太君满意地点了点头,再次向郝大夫道了谢,让枣儿引了两位大夫去写食补方子。
红儿战战兢兢地跪在了宴息室。
徐老太君理了理袖口,坐在罗汉榻上厉声问道:“你是怎么当值的?!五小姐一夜没睡你都不知道?!”
红儿抖着声音回道:“回老太君,奴婢昨夜睡在脚踏上,五小姐的的确确没有半点响动啊!”
“还敢犟嘴!来人!”徐老太君怒不可遏,认定红儿撒了谎。
“曾祖母!”
曾谕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不怪红儿姐姐,是我……”曾谕倚在碧纱橱门边,垂了头说道:“是我自己睡不着而已。”
徐老太君满脸疼惜,向曾谕张开了双手。
曾谕乖巧地走过来倚进了徐老太君怀里。
“谕姐儿,你睡不着怎么不叫红儿起来服侍你呢?”徐老太君心疼地问道。
曾谕又垂了头,说道:“我……不习惯麻烦别人。”声音里满是苦涩。
徐老太君想到曾谕先前的遭遇,鼻头一酸,拥紧了曾谕。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五小姐您有什么事请一定要吩咐奴婢!”红儿忙不迭地表着忠心。
徐老太君叹了口气,抚着曾谕发顶又问道:“谕姐儿,能告诉曾祖母,晚上为什么睡不着吗?”
曾谕脸伏在徐老太君怀里,嘴角暗暗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