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曲陵镇通往牛庄的山路崎岖难行,尤其是在雨后的深夜。
泥泞的山道上有一盏昏黄的油灯快速往前移动,打灯的是一个少年,约莫能看清楚他稚嫩的脸,年龄十三四岁的样子,眉目清秀,打满补丁的灰色长衫洗的格外干净,只是骨架太小,穿着大号的长衫倒像是戏台上的杂耍。
少年名叫韩修,是镇上有名的巫医,据传能沟通阴阳,与死人鬼魂对话,这次深夜前来牛庄,便是有人被鬼附了身,请他帮忙驱鬼的。
深夜、黑山、油灯,这倒真是有点遇鬼的感觉。韩修心里想着无聊的事情,脸上露出一些自嘲和无奈的表情,估摸了一下时间,加快了脚步。
牛庄大多姓牛,被鬼附身的是牛家族长的二孙女牛二丫,韩修见到她的时候,她手里正拿着一把切菜刀四处乱砍,四肢粗壮,说是虎背熊腰也不夸张,边上的人干着急却是不敢靠近。
牛二丫他爹牛栓柱见到韩修,急忙向前做了个揖,道:“小韩巫医,你快帮帮忙吧。”
韩修却是一副老成的样子,轻轻拍了拍牛栓柱的肩膀,说道:“不用担心,另外,我不是巫医,我是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毫无疑问是新鲜的词儿,村民只当是专门捉鬼的医生,催着韩修“抓鬼”要紧。
韩修在牛二丫身前一丈的地方站定,眉目含笑地盯着她,过不多时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他从墙上拔下来一支火把,在牛二丫的眼前晃了几次,成功地吸引到了她的注意,牛二丫嘴里大叫着“天干物燥”便向他砍过来。
牛二丫肥肥壮壮的,若真要打起来,便是三个韩修也打不过,何况她手里还拿着一把切菜刀。
牛栓柱一声惊呼便要去拉韩修,不过刚踏出去便愣生生地收住了脚步。
韩修脚步慢慢地往后退,同时举着火把以稳定的频率小幅摆动,那牛二丫眼珠子跟着火把左右转动,不多时便安静下来,也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如痴如呆。
周围的牛庄人看的是暗自惊呼,以为韩修已经把鬼收伏,便要上来帮忙。
韩修挥手制止,把火把交到了牛栓柱的手里,示意他们安静,然后靠近牛二丫身边,轻轻在她耳边说话。说了几句,牛二丫便慢慢地软在地上。
牛栓柱急忙上前来问:“小韩巫医,鬼已经收了吗?”
韩修答道:“我是心理医生,不是巫医。您女儿只是受了些惊吓,不过一会还要进一步治疗。”
“是,是,小韩神医,你看接下来该怎么办?东西我都准备好了。”牛栓柱说着挥了挥手,便有三个大汉拿着几样东西上来。
韩修看了不禁哑然失笑,只见一升糯米,两把桃木剑,一大盆黑狗血,一小盆公鸡血,还有黄纸香烛等物,俨然便是开坛做法的节奏。
牛栓柱跨前一步,说道:“小韩神医,如果不够,准备的还有!”
韩修瞟了一眼便对牛栓柱说道:“老牛啊,这些东西都用不上,倒是你刚宰的那只公鸡有些用,你去找个上好的大厨烹饪一番,一会用的着。”
那牛栓柱听了一惊,连这些道具都用不上,想来这小韩巫医是真的道术高超了,于是不再废话立即安排人炖鸡去,同时把韩修请进门。
一群好奇的男人女人涌进屋内,都想亲眼看看是怎么捉鬼的,忽然又想起小孩子不能碰见这些邪祟,便又把小孩统统赶出去,屏息凝神瞪大了眼睛看着韩修。
韩修理了理衣服坐到床边的凳子上,翻开二丫的眼皮看看,猛然一巴掌呼在牛二丫虽然大号却也皮肤细腻的脸上,“啪”一声清脆作响,众人哄一声急忙后退。
韩修看看他们的反应,又好气又好笑,不过是把这牛二丫叫醒,何至于这么大反应?
牛二丫幽幽然醒了过来,眼神迷茫地看着韩修,不明所以。二丫他爹也赶紧上来,说道:“小韩神医,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要注意力度,别把孩子打坏了。”
韩修也不作答,从怀里掏出一个吊坠,在牛二丫眼前来回晃动,不一会那二丫眼神更加涣散,进入了深度催眠的状态。
牛栓柱看着闺女的模样,半惊半疑地看看牛二丫又看看韩修,两只眼睛好不忙活。
韩修运用严谨科学的催眠方法诱导二丫,于是她受惊讶的缘由便慢慢地从两张略显苍白的嘴唇中吐出来。
原来牛栓柱曾纳过一个小妾杨氏,杨氏与牛家打更的更夫搭上了奸情,岂知某次偷吃之时被牛二丫撞了个正着,那更夫和杨氏怕牛二丫说出去,便找了跟绳子把她绑起,可劲儿用针刺。牛二丫又害怕又仇恨,可又不敢说,这么多年积压在心里发酵,慢慢地开始出现双重人格的苗头,也就是精神分裂。
韩修又轻声细语地安慰那牛二丫沉沉睡去,叮嘱牛栓柱不要让牛二丫受刺激等语。
牛栓柱也不以为是丢脸的事儿,出得屋来便恨恨地说:“想不到那货这么不识好歹,我爹和我对他都不薄,他不但睡了我媳妇,死了还变成鬼来闹我闺女,看我不去把他坟给刨了。”
韩修又解释半天,只是牛栓柱如何能听懂什么“潜意识”、“显意识”等术语,只认定是那更夫变成了鬼来家里闹,非要刨坟不行。韩修苦劝无果,恰好这时厨子用大盆端了炖好的鸡上来,钟浩然便让人用瓷罐装了起来,密封好说是要祭山神。
牛栓柱数次邀请韩修留宿并透露二丫至今未与别家许下婚约,韩修听了一阵恶寒,抬眼看看渐渐露出头的星星,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忙说家里有病人,祭完山神得早些回去,半刻耽误不得。
牛栓柱便从怀里拿出两吊铜钱,还不待说上两句感谢的话便被韩修一把夺走,再看韩修身影已经到了十米外了。
韩修一手捧着热乎乎的鸡汤,一手打着油灯小步疾跑,不时用胳膊碰碰怀里那两吊钱,心里暗自腹诽:大半夜的忙活半天就给这么点钱,还啰里啰嗦的,难怪那更夫给你戴绿帽子。
他这么着急,是因为他身上有一个“不足与外人道”的秘密。
刚刚进入山中,月亮已经拨开云雾,露出清冷的银灰光芒。这时远远地传来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喊声。
今日是七月十五,子时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