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赞之估计赴坚会问一些有关他和洪妍之间的细节,甚至还会问他在跟洪妍交往过程中心里的想法。但是,赴坚突然换了话题:“请你谈谈卢业萌。”杜赞之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他反问:“你指的是哪方面?”
赴坚看着手中的笔记本。杜赞之知道赴坚又看谈话提纲之类,也许有人反应他在安排卢业萌工作方面有什么问题。
“卢业萌是怎么进的公安?”赴坚问。
卢业萌是杜赞之让容祺联系安排进公安的,当初安排他时是有些勉强,但也没有违反什么原则。现在赴坚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呢,要追究他的责任吗?在这个问题上他要负什么责任?他是否有必要如实向赴坚说明这个问题?
“谈谈吧。”赴坚望着他。
“卢业萌进公安我知道,但具体情况我不很清楚。”杜赞之说,“卢业萌的父亲是抗美援朝的志愿军,也是个有贡献的村支书。这个老志愿军找到我之前首先找的是市委办主任容祺,后来为卢业萌联系工作的也是容祺。这件事要说我知道,也可以,要说我不知道,也说得过去。”
“如果卢业萌的父亲没有找到你,卢业萌有可能进公安吗?如果容祺没有你的意见,他敢擅自出面安排卢业萌进公安吗?”赴坚问。
也许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也许今天太累了,杜赞之感到脑子里嗡嗡作响。这件事如果人家一定要追究,是不难弄清楚的,他们可以去问容祺,也可以去问公安局。安排卢业萌进公安系统工作,杜赞之犹豫过,也后悔过,当初他为什么就那么轻易同意卢业萌进公安系统呢?
“关于卢业萌安排的问题,如果组织上认为不对,该怎么处分我,我都接受。卢业萌的父亲确实找过我,我也在办公室里接待过他。但我认为,安排卢业萌没有违反什么规定,卢业萌开始进公安只是在交警中队做日工,后来他的情况我就不知道了。按理说,一个农民到交警队去做日工是不好,但全国都有这种现象。”杜赞之说。
“卢业萌后来成了边皂德赌场的特别保镖,你知道吗?”
杜赞之一怔,他突然意识到赴坚问卢业萌的情况只是个引子,最终目标在边皂德身上,是不是边皂德那里出什么事了,这次“两规”他,说不定就跟边皂德有关。
“谈谈你跟边皂德的关系。”
杜赞之一愣:果然跟边皂德有关!
“边皂德这个人我只是认识。但认识他的人很多。”杜赞之说完觉得第二句是多余的,潜台词里明显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想了想又补充道:“像他那种人,三教九流谁都认识一大帮,对他我历来是谨慎的,所以也只是泛泛之交。”
“是什么时候开始认识的,因什么事认识的?”赴坚问。
杜赞之想,这些能说吗?能如实说当初在他经济最困难的时候就接受过他的钱吗?
“记不清楚了,我认识边皂德的时间比较长。”杜赞之说,“但我跟他没有什么深交。”
赴坚思考着半天不说话,许久才又不经意抛出一句:“边皂德可不一定这样说。”
杜赞之一震:他们找过边皂德了吗?边皂德也被“两规”了?这是不是引诱?许多被“两规”的人本来什么都不讲,结果因为怀疑别人先讲了,自己就讲了,后来才知道上当,但已经迟了。而且,杜赞之在边皂德那里并没有留下什么把柄,边皂德怎么讲也不可能把他怎么样。
“如果说经济上的来往,也只有一起吃吃饭,过年过节送些水果海鲜之类。”杜赞之说。
“有没有贵重物品和现金?”赴坚问。
“没有。”杜赞之不假思索就说,这种问题还用思考吗?“即使有也不敢要。”不知为什么,杜赞之竟又补充一句,可完了又觉失言。
“是没有送,还是送了你不收,或者退了?”赴坚紧追不舍。
杜赞之说:“没有送,大家都知道我的性格,我不会轻易要人家的东西。”
赴坚说:“你从来没收过人家的东西吗?”
杜赞之说:“这得看谁给,给什么了。老家的人拿几斤红薯来,你不要吗?”
“我说的是钱和贵重的物品。”赴坚说。
“过年过节,给红包是中国人的习惯。但红包可不是无缘无故给的,边皂德没有让我办过什么事,他凭什么给我钱?我想要,他也不给啊。”杜赞之说着心里滋味怪怪的,他毕竟还不善于撒谎。
“事实是这样吗?”赴坚说,“边皂德在汉州无所不为。经济活动独往独来不说,据反映,现在汉州的重要部门,第一把手几乎都是他的人。”
杜赞之说:“这个我可是第一次听说,但是如果他真有这个本事,我又有什么办法,我能阻止人家吗?”
“你是市委书记,怎么不能阻止?有人说,汉州市委是边皂德的工作班底,你听说过吧?”赴坚像是越来越精神了,两眼放出异样的光。
杜赞之说:“老赴你相信是这样吗?”
“我是问你事实怎么样?”
杜赞之挺了挺胸:“要证明一下其实也不难,请将市委所有常委都找来问话,看有几个是被边皂德收买了的。如果仅仅是问我,即使边皂德真的跟我有不正常的关系,甚至他指挥了我,也不能说市委是他的工作班底啊。”
“事实怎么样,我们暂且不要下结论。但对群众这种议论,作为市委书记,你是怎么看的?”赴坚说。
杜赞之说:“群众议论往往凭自己的好恶,并非群众议论都是真理。领导跟私营企业主关系好,里面有多种情况。一种是因为私营企业主为社会做出的贡献大,是纳税大户,谁当领导都得支持他们的工作,支持他们就是支持一个地方的经济建设。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们一起多吃几顿饭,一起参加几次活动并不是什么坏事。但有人往往只看现象不看本质,一味下结论说是领导傍大款,这明显不对。另一种情况是,领导整日里跟私营企业主吃吃喝喝,整天跟着私营企业主的屁股转,还整天为人家办私事,从中捞好处。因为私营企业主的钱一般无帐可查,没有太多的后顾之忧。所以不少领导就喜欢跟他们打交道,这才算是傍大款。”
“说说你自己的情况。”赴坚说。
杜赞之说:“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在汉州,你随便问问,有谁见我跟边皂德有什么吃吃喝喝拉拉扯扯的关系?”
“你有没有问题,依据是事实,而不是你本人承认不承认。认了,对你反而有好处。不认,组织只能说,是你自己错过机会了。”赴坚说。
杜赞之从赴坚的声音里,已经听出了无可奈何,看来,这一次他赢了。当然,他们将边皂德“两规”,边皂德也有真招供的可能,如果边皂德真说了,而杜赞之自己不承认也能成立,那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赴坚将谈话笔录给杜赞之看,然后又让杜赞之签字盖指模。这一切结束之后,赴坚看表,已是12点多了。本来要给妻子打个电话,说他今晚如果太深夜就不回家睡了。但跟杜赞之谈边皂德问题,时间一下就过了,现在打电话显然是太迟了。
杜赞之实在困得利害,歪在床上就睡,但躺下后却又慢慢清醒过来。累是累,心里却总想着什么事,一会想到家里人今天晚上将会怎么样;虽然宋双已给他写过纸条,但人毕竟还没有回去,其实只是安慰他;一会又想到下一步是谁来问他话,问什么,他怎么对付;一会又想到谁会告他的状,告他什么问题。当他迷迷糊糊要睡去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阵灼热,他睁开眼睛,房里一片银白,墙壁上的两盏灯同时打开了。许可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走道上放了张沙发,一个值班人员正躺在沙发里闭目养神,是不是担心他会逃走,故意在走道上挡着?那样真是小看他杜赞之了。杜赞之想关灯,但左看右看,按了几处开关都不对。他只好横着躺到床上,拉过被单蒙着脑袋,但刚蒙上就感觉闷得慌。他无可奈何地将被单扔到一边,俯卧着。因为累,很快就两眼模糊了。他真想好好睡一会,可是突然,梅初山向他走过来,默默地坐在他的面前。他吓了一跳,梅初山也被“两规”了?怎么跟他一间房,不怕他们串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