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维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没有丝毫预感
维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没有丝毫预感。上班之前，她像往常一样先亲亲女儿的脸，走到门口换鞋的时候又回身对丈夫说了声“拜拜”，就匆匆地奔向楼梯。
从家里到自己工作的鹏城花园有一小时车程。维红找个位子坐下以后，便从包里拿出一本杂志，摇摇晃晃地看了起来。坐这趟车上班足足有两年时间，维红对上下车的面孔以及窗外的景色已经毫无兴趣，她现在一上车就看杂志。
今天的杂志里有一组测试婚姻危机的题目，其中一条是看两人是不是还有兴趣嘴对嘴的接吻。维红看了心里咯噔一下，想想自己是有好长时间没跟丈夫嘴对嘴的接吻了。丈夫过去总是把舌头伸进自己的嘴里，而且会用一只大手托住自己的后脑勺长时间不让松开。那种叫人心跳得喘不过气来的情形已经想不起来有多久没有出现了。现在，即使在床上做爱，两人也不接吻，只是亲亲脸而已。
难道我们的婚姻会有什么问题？
维红抬起头闭起眼思索了一下——不会！除了单位上有应酬，丈夫的业余时间一般都呆在家里，家里甚至连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都没接到过。不会，婚姻不会有什么危机。夫妻不再接吻，只不过是由于多年在一起造成的厌倦罢了——维红最后得出的是这个结论。
车到终点。维红没有急着下车，她从容地将杂志放回提包，然后静静的坐在位子上眼看着窗外。等车上的人一个个都下完了，她才慢慢地站起来，把身上的衣服拉拉撑，又转过头去看看后背，确定没有任何不妥之后，再款款地走向车门。
从车站到鹏城花园的管理处，中间要经过一排长长的店铺，维红每天上下班从这里穿过，早已成了鹏城花园的一道风景，她要接受这些店铺的老板与伙计的注目，其中有些人还得打打招呼。
维红那挺拔修长的芭蕾舞演员的身材，经受住了生儿育女的考验，仍然叫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也看了羡慕。她的五官看上去虽然算不上十分的漂亮，但是她的皮肤却出奇的洁净而且光亮，她不用任何化妆品也没有太多的修饰，但是假如有一堆女人在一起，你的目光一定是首先被她吸引。她走路时仍然保持着芭蕾的出脚姿势：脚背前伸，微向外撇，落脚却总是在一条直线上，显出一种高贵的风度和气质。这种风度和气质，不仅得益于舞蹈训练，更重要的是来源于一种沉静的性格，这种沉静的性格使她能将所有的闲暇时光都用来读书，从而养成高深的文学和艺术修养。她觉得自己鹤立鸡群，颇有些孤芳自赏，所以，平时在大庭广众面前总是不苟言笑，让脸上永远保持一种叫人不敢轻易接近的、冷漠的神情。
“早咝嗯！（广东话：早上好！）”开始有人跟维红打招呼。
“早生！”维红矜持地用转了音的广东话答应着。
“维经理，上班儿啊？”
“上班。”
“哇！好靓喔——”
维红一听就知道这是刚走过的“湘腊店”的老板娘嘴里发出的声音，她停下脚步，转过身，微笑着朝“湘腊店”走去。
“怎么样？我那房有消息吗？”维红问道。
“我正要向维经理汇报呢！”老板娘说着，俯身去柜台下面翻找什么。
“噢，在这！”老板娘从柜台下面翻出一本登记簿，翻了几页，抬头对维红说：“昨天有两公婆来租房，我特意推荐了你那套，他们看了以后很满意，就是租金想降个一、二百块钱。”
老板娘边说便用眼神查看维红的反应。
维红沉思了一下，问：“这两公婆是做什么的？”
“男的在鹏城商报的一个发行站，女的在沃尔玛超市当店员，收入还算稳定。”老板娘指了指登记簿，“这里有他们的电话，要不维经理自己跟他们联系？”
“不用了，你跟他们说就行了。”维红郑重其事地说，“租金最多降一百，押金必须交两个月。”
“好嘞！”
老板娘知道自己又有希望做成一单，语气中透出喜悦的轻快。她把登记簿放回柜台下面，又对转身离去的维红说：
“维经理，今天下午的‘五一’联欢晚会，几点开始？”
“下午四点，一定要来啊！”
“好，我一定来——”
26、妒火初烧
每年的“五一节”，鹏城花园照例要举办一次文艺演出，地点都是在鹏城花园小学的篮球场。一过下午四点，高大的教学楼就会遮挡住西斜的太阳在这里投射出一大片阴影。
这天下午，维红组织人马把篮球场布置得充满节日的气氛——篮球场的一头挂着一块巨大的紫红色天鹅绒屏幔，上面贴着金纸剪的几个大字：鹏城花园“五一”联欢会。屏幔的前面竖着两个麦克风，两边各立着一个大音箱；篮球场的四周插着用竹竿穿着的五颜六色的彩旗，彩旗上写着各种各样喜庆的标语；大约三、四百张学生椅整齐地排列在篮球场上，四个巨大的彩色气球高高地悬在蔚蓝的天空；欢快的乐曲在空旷的场地上早早地荡漾起来，迎宾的保安也身着漂亮的制服提前站到了学校的门口。
“湘腊店”的老板娘抱着她两岁的女儿来得最早，她远远的就跟维红打上了招呼：
“哇——好靓喔，维经理！”
“呦，把宝贝女儿也带来了？”
维红热情地迎上去。她今天穿了一件宝蓝色西装礼服，显得格外的靓丽。
“快叫声姑姑！”老板娘抖了抖手中的女儿。
小女孩两只眼睛怯怯地看着维红没有作声。
“快叫呀，这位姑姑好会跳舞的，快叫声姑姑，长大了叫姑姑教你跳舞。”老板娘又抖了抖手中的女儿。
小女孩还是没有反应，仍然怯生生地看着维红。
“她还有些认生。”
维红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凑到小女孩跟前：
“叫声姑姑，给你巧克力吃。”
小女孩看看巧克力，再看看维红，终于叫出一声：“嘟嘟——”
维红笑了：“这孩子发音还不准呐！”
“就是好吃，有得吃才叫人。”
老板娘假装埋怨了女儿一声，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叠钱和两张纸，转头对维红说道：
“维经理，你那套房子那边已经交押金了。喏，这是两个月的押金，一共3000块。这两张租房合同还要维经理签个字。”
维红看都没看，就在两张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两公婆‘五一’这天搬来，维经理要不要去见一面？”
“以后再找个时间吧，‘五一’肯定没空，我要陪女儿好好玩玩。”维红说着，从老板娘拿来的那叠钱里抽出两张100元的塞进小女孩胸前的小肚兜里，“给这位可爱的公主买巧克力吃。”
“嗳嗳嗳，这可不行，我怎么能收你维经理的介绍费！”
老板娘一把从女儿的肚兜里掏出钱来，斩钉截铁地塞进维红的口袋。
“你怎么知道这是给你的介绍费呢？”
维红又从口袋里拿出钱，再次塞进小女孩的肚兜里。
“人家都叫我‘嘟嘟’了，就不许我有点表示？”
说完，维红按住小女孩的肚兜不放，但老板娘还是坚决不肯。
就在这时，传来了高照的声音：“二位在干嘛？练推手吗？”
“呀，高老师，这么早就来了？”
维红松开按在小女孩身上的手。
“哇——好靓喔！”老板娘一边和高照打招呼，一边顺势从女儿的肚兜里拿出钱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我都老头子了，有什么靓不靓的。”高照走近说。
“高老师今天一身雪白的太极服，再配上一头早生的华发，真是风度飘逸，宛如仙人哪！”维红发自内心地赞美说。
高照谦虚地说：“维经理过誉了。”
这时，正在调试音响的赵耀大声叫维红过去，维红向高照和老板娘说了声“我过去看一下”，便向赵耀那边走去。
这时，何琴突然从老板娘身后冒了出来，伸手搂住老板娘的肩膀。老板娘拨掉何琴搂在自己肩上的手，开玩笑说：
“哇——好靓喔！你不要跟我站在一起好不好？你这么靓跟我站在一起，一下就把我比下去了！”
高照问何琴：“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发现你？”
“嘿！你还会有心思发现我？”何琴用眼角斜瞟着高照说。
“你和高老板谈吧，我去找个位子坐下，抱着这孩子挺累的。”老板娘识趣地对何琴说，她把手上的女儿往上颠了颠，又向高照点头招呼了一下，便走开了。
气氛似乎变得有点尴尬。
俩人自从那次接触之后，一直没有见过面。电话倒是打过几次，那都是为其他的事，谁也没有触及婚姻这个话题——高照是有意回避，他已经完全放弃了那个计划，甚至莫名其妙地对何琴产生了一种同情；何琴则是不好意思提及，她仍然希望高照来追求自己，即便没有40万她也愿意。
“听说你两间房都租出去了？”何琴先找到了话题。
“是啊，我现在每个月的生活费是不成问题了，多亏了老板娘的帮忙。”高照瞅着老板娘远去的背影说。
乘这工夫，何琴向高照简单地讲述了老板娘的故事——老板娘是湖南益阳县人，原来在保安的一家玩具厂打工，后来被厂里的老板看上了。老板是台湾人，差不多有六十岁，在台湾有老婆。泡上她以后，那个台湾老板哭着喊着要跟他台湾的老婆离婚，死活要跟她结婚，还说要把她带到台湾去。这个老板娘特别会做人，她表示自己不愿到台湾去，并且也不希望台湾老板跟原来的老婆离婚。
她对台湾老板说：“我知道，一个男人孤身在外面做生意是很寂寞的，需要有一个女人来照应，需要有一个家的感觉。你只要用我的名义买一套房子和一间铺面，再拿点钱帮我把店开起来，我就跟你过。以后你去台湾呐，就回那个家；在这边呐，就来这个家。”
那个台湾老板想不到她这样贤惠，感动得给她下跪，说这样就更好，也免得妻子儿女们跟自己大闹一场。后来，那个台湾老板的老婆来鹏城，还给她带来项链和戒指。
“哎，我跟你说，这个老板娘也有个相好，你知不知道？”何琴问高照。
高照两手交叉在胸前，无动于衷地看着何琴。
何琴说：“你看看那边，就是那个小靓仔赵耀！那个赵耀也是你们浙江人。哎，那个台湾老板来的时候呀，这个赵耀就回避一下。只要那个台湾老板一走，这个赵耀就在她家吃，在她家住，两人好得哟——简直没法形容！哎，有人说老板娘那个女儿呀，一点都不像那个台湾老板，长得倒是像赵耀！”
“不会吧？”高照朝赵耀那边看了看，说：“我觉得赵耀挺能干的，他完全可以依靠自己的能力，不必……”
何琴打断高照的话。
“哎呀，人家都在福林酒店看到他了！福林酒店去过吗？那里大堂的酒吧坐着很多做‘鸭’的！很多做‘鸭’的都是白天有一份正式工作，晚上再出来赚点钱。靠能力赚钱哪有靠这个赚钱来得快？你说是吧？”
高照仍然两手交叉在胸前，他对何琴的问话不置可否，面无表情地将目光从何琴的脸上移到篮球场上。
何琴见到高照就很有谈话的兴致。但是，她在高照面前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时不时地卖弄风情了；现在，她已经没有了挑逗和诱惑高照的自信。
篮球场上的位子差不多快坐满了，一些不愿坐位子的业主，干脆就在篮球场旁边站着。一队搽着胭脂、涂着口红、描着黑眉的老太太，身穿鲜艳的彩衣彩裤，手拿水红色的木兰扇，喜气洋洋的朝台前走去。参加表演的一大帮小学生脸蛋被涂得像猴子屁股一样，呼啸着从教学楼里跑出来，在空地上追逐嬉闹。幼儿园的小朋友在老师的带领下，牵着手，唱着歌，列队走了过来，在场的业主不约而同地扭过头去，向小朋友报以掌声、笑声、招呼声和欢喜的目光。音箱里不时地传来“喂、喂”的试音声，维红和赵耀在舞台前穿梭般走来走去，紧张地布置演出的各种事项。
高照看到维红手拿一张纸朝自己走来，便与何琴一起迎了上去。
“高老师，您的太极拳表演放在第四个节目，男女声二重唱演完就是您的。”维红把手上的节目单递给高照。
“没问题。”高照粗粗地溜了一遍节目单，问：“哎，维经理，怎么没有您的节目啊？您可是专业舞蹈演员啊！”
“嗨！那都是老皇历了。”维红说，“自从腰部受了伤之后，就没再跳过舞。不然呀，没准我现在也成了戴爱莲、杨丽萍什么的。”
高照很真诚地说：
“唉，不能一睹维经理的舞蹈风采，真是太可惜了。不过，您的腰伤应该去彻底治一下。我认识一位老中医，在治腰伤方面有绝活。要不要我带您去看一下？”
何琴听了这话，心头顿时冒出一股酸意。她从高照和维红谈话时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和谐与喜悦中，凭着女人的直觉预感到这俩人可能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维红说：
“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不过，今天演出完了您可别走，我要履行拜师仪式，请您吃个快餐。”
“遵命，一个六块钱的青菜肉片饭就可以打发我了。”
“哪儿成啊？怎么的也得来一个十块钱的烧鹅饭吧？”
说着，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何琴被冷落在一边，几乎没插上一句嘴，这时又听到他们如此开心的笑声，眼中几乎要冒出火焰！她开始为自己心中的妒火寻找突破口。
“维经理，给我们这些业主赔偿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维红从何琴的口气中听出了一点什么，立刻变得矜持起来，说：“这事还在研究。”
“还在研究？到底要研究到那一天呀？工作也太拖拉了吧？有什么好研究的？事情不是明摆着的吗？你们交房的时间比合同的规定晚了整整两年，我们几十万块钱在你们那儿放两年，利息是多少？难道不要给我们赔偿？还有房子的结构也不按合同上规定的去建，面积少得太多了！什么研究！就是想赖帐！告诉你吧！赖帐是赖不过去的！我们楼上住的那位孙律师把状子都写好了，已经有几十位业主在上面签了名，准备过了‘五一节’就交到法院去，到时候法庭上见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