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农场干部职工,包括离退休人员,对农垦局重新启动天然橡胶种植非常高兴,因为橡胶是他们的情结,是他们的命脉。张军上任之后来到南山农场召开第一个全场干部大会,正式宣布响应国家号召、发展二代橡胶的任务时,现场响起了热烈而长久的掌声。尤其是一些年纪大的人,激动得热泪盈眶,激动得不知所措。李毅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没有足够宽敞的会议室,没有足够多的凳子,也没有话筒,那次会议是在办公室前的空地上开的,虽然张军讲话很短,但掌声很长。
据了解,与会干部把张军的讲话带回生产队向工人同志们传达之后,气氛也是同样的热烈。特别是老工人七叔宝,差不多七十岁了,硬是走了十几公里山路来到场部,要见张军一面,当面表达支持种胶的决心。他说,他等待这一天好多年了,终于等到了,这下他死也瞑目了。张军激动不已,通过这民心,使他深深地感到身上的责任重大和国家决策的英明。
“老同志,请您放心,我是剃了光头来的,种不好橡胶,我绝不离开农场。”张军用这种江湖义气式的方式向老同志表明态度和决心,“有你们的大力支持,南山农场的二代橡胶一定能早日开割投产。”
十年树木,橡胶树尤其如此。在过去,一棵橡胶种下去,大约需要十年时间才能开割胶水,这是一个漫长的充满风风雨雨的过程,考验着每一个农场工人的耐心。现在科学技术进步了,只要六年左右的时间,橡胶就可以投产,不仅产量比过去大大提高,而且割胶工人的工作量也比过去大大减少,由每天一割改为四天一割,但收入不少反多。
农垦科研所的负责人告诉张军,他需要的橡胶苗绝对有保证,只要他一个电话,第二天就可以送到任何指定地点。他们的橡胶良种种苗培育基地,已建设钢管结构保温标准大棚25座,共6000平方米,加上连栋钢架结构温室大棚1万多平方米,具备年产50万株橡胶种苗的规模。从品种科学配置、良种幼态材料繁殖、小型育苗、籽苗芽接、种苗培育等方面实现了标准化生产。这些橡胶苗都是最新品种,是专门针对台风频发区域选育的坑道性橡胶品种,抗风能力强。其实张军也知道,真正摧毁南山农场那第一代橡胶的,并不是那场超强台风,而是台风过后一次非理性的决策。
张军记得,在当时决定下橡胶上果树的时候,从农垦局党组到广大干部职工都有不同的意见,尤其是一线橡胶工人大多不同意。他们认为,再过两年,胶树仍可以恢复过来,完全没有必要全部砍掉。况且,这是他们几十年朝夕相处的东西,倾注了大量的心血不说,也为国家做出过重大贡献。不仅仅是一棵树的问题,其意义已经上升到自己孩子的地步,胶树是农垦人的孩子,有感情啊!
但当时的主要领导认为,感情不要代替理智。因为当时橡胶市场极不景气,水果价格非常看好,为了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必须下胶上果。这是一次艰难的关于作物结构调整的决策,时间不等人,需要尽快定夺。当砍胶队伍进驻农场,一棵棵带着伤残的橡胶树,在惨烈的电锯声中慢慢倒下的时候,现场的工人都哭了,就像告别相伴一辈子的亲人。
当时在场的农垦局领导和处室领导也哭了,他们的心也在流血。他们也不想这样做,可是不这样做又能怎么做呢,忍痛割爱,迫不得已啊!消息很快传到北京,国家农垦总局收到情况报告,派出以高天为组长的紧急调查组赶到南方农垦的时候,南山农场的橡胶树已经全部砍伐完毕。
看到山上光秃秃的一片,调查组组长高天心情沉重,他无可奈何但又斩钉截铁地宣布:“到此为止吧,其他的不能再动了!”
(2)种果
悲伤总要过去,人不能长期在悲伤中生活。农场的干部职工擦干眼泪后,又继续前行。农垦局作出决定,对南山农场所有土地进行重新整理和划分,按照职工岗位和人口情况分到各个家庭,由农垦局免费提供果树种苗和肥料,前三年免收土地租金,并发给基本生活费,第四年起按使用土地面积缴纳租金,自行经营,自负盈亏。
割了几十年胶,现在突然改种果树,七宝叔很不习惯。好几次早上三点钟就起床了,头戴胶灯,手拿胶刀,脚穿雨靴,准备出门。老伴问他干什么,他本要说去割胶,但马上又改口了,我去看看果树不行吗?其实老伴何尝不知,他是对橡胶有感情啊!
七宝叔往山上走,他头上那盏胶灯,在黑暗中显得非常亮。他记得,以前割胶,这个时候是最热闹的,一盏盏胶灯在胶林中一闪一闪,就像无数的萤火。尤其是看到一滴滴乳白的胶水从树皮中慢慢流出来,滴滴答答滴在胶杯里,一下子就满了,那是多么惬意的事情啊!可是一切都过去了。
七宝叔一个人在山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天亮。早晨回家的时候,人们看到他一副这样的打扮,故意开玩笑似的跟他打招呼:“七宝叔,割胶呢?”
“看果树,看果树!”七宝叔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加快了脚步。
市场不由人,当南山农场的职工辛辛苦苦把果树管好,开始挂果上市的时候,水果价格急转直下,十几块钱一斤的荔枝、龙眼一下子掉到几块钱一斤还销售不畅。工人着急上火,农垦局领导也坐立不安。不要说应缴的地租收不上来,连工人的基本生活都成了问题。虽然农垦局想尽了办法,甚至直接派人出去寻找客户,但效果不佳,水果是销出去了,价格却不理想。
七宝叔的儿子,见水果收入低,就把果园交给父母管理,自己出去打工。南山农场的管理干部,因为地租收不上来,农垦局的亏损补贴又有限,总体收入低,也只好承包一点土地,自己创收去了。至于上班,有事就来处理一下,没事就走人。后来,农垦局只好把南山农场降为一个分场就近划归另外一个农场代为管理。
管理是一门学问,直接管理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况且还是代为管理。张军在农垦局机关工作的时候,也多次到过南山分场,简直可以用一盘散沙来形容。且不说办公场所破破烂烂,就连卫生都没人打扫,更不要说有杯水喝。有一次好不容易叫来一个分场负责人,他好久都找不到开办公室门的钥匙。开了门,满屋子都是蜘蛛网、灰尘,根本没有办法坐下来,只好走人。
在张军的眼里,这已经不是一个国有农场。国有,本来多么神圣的字眼,尤其是国家改革开放的大背景下,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国有两个字已经被厚厚的尘埃淹没。看着农场场部拱形大门上那个褪色的五角星,张军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张军想,农场不应该是这样,国有更不应该是这样。
(3)丢地
不仅人心涣散,更可悲的是农场的土地很大一部分已被周边农村侵占。据张军在国土处工作时掌握的情况,南山农场几乎一半的可耕地已经丢失,其中第二十二队,本有土地1801亩,分布在18座山头,在那场特大台风之后不到三年时间,就被附近村民强占了14座山头,面积达981亩。这个情况最严重的二十二队,也就是七叔宝所在的生产队。
为土地的事情,张军组织人员采取过多次行动,但收效甚微,不是夺不回来,而是很难守得住。从周边农村的角度考虑,因为人口越来越多,自己的土地有限,不得不对外扩张。他们认为,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这土地本来就应该是他们的。就算当初建立农场,这土地也是给国家种胶的,既然不种胶了,理所当然要拿回来。
况且,这些年来,土地的价格连年看涨,一亩地租出去给个体私营老板种速生桉树,一年净收上百元,什么力气都不用花。如果有几十上百亩土地,收入就相当可观了,而且一点成本也没有。
从农场的角度看,其人员组成主要是解放初期的部队转业官兵、水库移民、归侨难侨等及其子女,可以说大多是外来户,相比周围的农村,根基浅、人数少,一旦与村民发生冲突,力量上一般处于劣势。张军曾经多次带人为南山分场收地,但收地队伍一撤,对方又杀回来,无法巩固下来。找到地方政府,一个个也是摇头晃脑,觉得事情不好开展,做老百姓的工作很难。
张军记得那场超强台风之后,南方农垦局就协调市政府专门发布了一份通告,对维护受灾国有农(林)场生产秩序提出五项具体要求,其中第三条明确规定,不准侵占农(林)场的土地。但通告归通告,这种纸上谈兵的东西,就算有人违反了,又有谁去追究呢?
根本问题还是要恢复天然橡胶种植。因为橡胶是重要工业原料和国家战略物资,它不同于水果之类,谁要胆敢破坏,就可以依法严惩。这个道理,在农村年长一点的人都明白,历史上曾经有人就因为破坏国家天然橡胶被判过刑,蹲过监狱。
就在这时,国务院关于进一步发展天然橡胶的意见出台。南方农垦局抓住这个机会,决定恢复南山农场建制,重启天然橡胶种植。在南山农场的挂牌仪式上,高局长的讲话指出了发展天然橡胶的重要意义,展示了发展天然橡胶的美好前景。他说,南山农场恢复建制,是南方农垦局贯彻落实国务院文件精神,大力发展天然橡胶产业的一项具体行动,我们力争用五年左右的时间种植橡胶两万亩,使橡胶产业成为南山农场的支柱产业,再现万亩胶林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景象。
有人说,橡胶是农场土地的卫士,橡胶站立的地方就是国有农场。这种说法正确而形象但高度不够。应该说,橡胶是国家利益的象征,国家利益至高无上。为了维护至高无上的国家利益,没过多久,国务院办公厅又转发国土资源部、国家农垦总局关于依法保护国有农场土地合法权益意见的通知,从国家层面明确了解决农场土地权属争议的政策界限。
张军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到南山农场走马上任的。尚方宝剑在手,张军只有一个目标,把农场的地收回来,把国家的胶种下去。
(4)热情
万亩橡胶林奠基的那一天,场面非常壮观,从四面八方自发汇集而来的人们见证了这一重要时刻。这里面有两种人,一种是农村的,一种是农场的。农场人,就像七宝叔这样的,他们激动乃至兴奋;而农村人,就像陈龙这样的,他们不安甚至愤怒。
没有用多长时间,农场的干部职工就把地里的所有作物自行清除,没有任何人和张军讨价还价。目睹这种情景,连刚来农场不久的李毅也备受鼓舞。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有这么一群朴实的人,为了响应国家号召种植天然橡胶,他们毫不犹豫地砍去倾注自己多年心血的果树。这种国家意识,这种大局观念,这种奉献精神,震撼了李毅这个刚出校门的年轻大学生的心。
为了加快南山农场的种胶进度,农垦局从其他农场抽调了大量的轻重型设备——挖掘机、推土机、拖拉机、抽水机,来支援南山农场,还有大批的工人。这些人自带帐篷,统一开饭,白天黑夜都驻扎在山上,人停设备不停,抓紧时间抢种橡胶。
李毅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战天斗地的场面,仅仅过了几天,一座座山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一道道气势雄伟的梯田展示在人们面前。看着一棵棵胶苗在微风中摇动,就像一个个孩子在点头,站在山头最高处眺望的张军由衷地笑了。他对李毅说:“将来我们要在这里建一座亭,亭里面立一块大碑,上面刻上我们今天为国家种胶的伟大事迹。”
李毅说:“这个创意非常好,我们要把南山农场建成一个旅游点,建成一个爱国主义教育基地,让大家知道,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有一群人在为祖国默默奉献。”
张军说:“对,我们一定要做这件事。你现在就开始着手筹划这件事,什么时候搞好了,我拿去向高局长汇报,我就不相信他会不支持。”
农场这边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南山村那边可不平静了。晚上,大家纷纷聚集到陈龙家里,商量对策。大家知道,如果按照农场当初的规模,他们现在使用的很多土地都要被农场收回,那他们的损失可就大了去了。
“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他农场佬不成,大家操家伙,我们和他们干一场。”陈虎手拿一个大碌竹水烟筒,一脚踏在一条高凳上,一副狗拉尿的模样,发言的声音很大,他的这句话得到了很多人的响应,围绕这个意思你一言我一语。
“对对,就这么干,他们敢动我们的地,我们就和他们拼命。”有人说。
“不仅我们的地他们不能动,那些种上橡胶的也要收回来,都是我们的祖宗地。”有人说。
“对,日本鬼子打到家门口了,我们一定要团结起来,保家卫国。”有人说。
任凭大家怎样争吵,陈龙自始至终一声不吭。等大家讲累了,慢慢没什么话都集中看着他的时候,他才慢条斯理地说:“今天就到这里吧,有什么事到时候再说。”说完站起身,打了个哈欠,走进房间,把门一关。
陈龙并不是真的累了,想睡觉,而是觉得这样吵吵闹闹,不会有什么结果。真的操起家伙和农场真枪真刀地公开干,现在这社会不可能。说到刀枪,他马上想到自己那把用了多年的充气枪不见了,问老婆,不知道,问小孩,只会啊啊啊。奇了怪了,难道长翅膀飞了,这可不是小事,这成了他的一桩心事。
(5)拜会
陈龙练完功吃过早餐之后,抓了两只鸡丢进尼龙袋里出门了。他这次出门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到镇上找找陈镇长,摸摸情况,问问对策。之所以带两只鸡,因为他知道,陈镇长这人有个习惯,只要收到东西,就什么都敢说敢做了。而且陈镇长特别喜欢他家的鸡,夸他家的鸡与众不同,味道一绝,每次碰到陈龙总要问,鸡长大了没有?当然,陈镇长是吃了陈龙家不少鸡,陈龙也从镇政府得到很多好处,诸如低保定保之类。
通过多年和陈镇长打交道,陈龙也有了一些经验。开始的时候,他把鸡直接提着拿到陈镇长办公室,挨了陈镇长一顿臭批,说要追究他行贿领导的责任。私下又悄悄告诉他,东西要包装好,不要直接拿到办公室来。以后凡送鸡给陈镇长,陈龙就按照镇长的意思,把鸡送到镇上的一家定点接待客人的饭店,只要说一声是镇长的就行。饭店的老板就会把鸡处理得干干净净,派人送到陈镇长家里。
陈龙敲门走进镇长办公室时,他正在打电话,陈镇长示意陈龙坐下。陈龙就坐在旁边的沙发上,自己倒水喝。镇长打完电话,走过来和陈龙打招呼,问他什么事时,陈龙说:“东西送过去了。”
陈镇长说好,叫他什么事直说。陈龙说是南山农场的事,现在动静很大,可能他们那些地很快保不住了,村民意见很大,准备和农场干一场,被我阻止了。
陈镇长说:“这就对了,现在是和谐社会,不要打打杀杀,出了事我们都有责任。南山农场的情况我知道,仪式那天你也有参加,县长、市长都来了。这几天,山上轰轰隆隆,热火朝天,动静是够大的,几天时间,上万亩橡胶说种就种下去了。”
“听说他们在种下第一批橡胶后,就准备动手收地了?”陈龙试探性地问。
“从法律角度讲,他们有国有土地证。但实际工作是另一回事嘛,总会有办法的。”陈镇长说。
“他们收地的通告都贴到我们村头去了,还盖了你的章呢。”陈龙说。
“我知道,这章不能不盖呀,形式上我们还是要支持的嘛。”陈镇长说。
“听说那个新来的场长叫什么光头将军很厉害?”陈龙不服气地问。
“不是将军,是张军。是啊,那个光头我和他打过多次交道,简直就是个土匪。以前是南方农垦局的国土处长,有一次县里开协调会,他和县长拍起了桌子,拍完后县长还请他喝酒。”陈镇长说。
“那我们只好缴械投降了?”陈龙愤怒地问。
“那倒也不是,我们是本地人,慢慢同他们磨,总会有办法的。”陈镇长说。
“这次情况和以往不一样,看气势,他们是打算长住下去的。”陈龙说。
“是啊,橡胶都种下去了,这确实有点麻烦。胶这东西是不能乱动的,国家项目,要犯法的。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这次确实像真的,走一步看一步吧,总会有办法的。”陈镇长安慰陈龙,但他左一个总会有办法的右一个总会有办法的,就说明他目前根本就没有办法。对此,陈龙也无所谓,反正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难过你也不好受。
陈龙走后,陈镇长在想,这次从上到下动静这么大,是个不祥之兆。尤其是橡胶,一旦全部种下去,那就麻烦大了。就算如此,做最坏的打算,就算是大势所趋,也不能让农场和张军这小子太舒服,况且手下还有陈龙这个功夫头带着一千多兄弟在前面抵挡。
(6)思路
通告发出一段时间之后,张军发现,愿意自动交出土地的人一个也没有。张军在摸准情况之后,和李毅一起作了梳理分析。张军觉得,应该采取擒贼先擒王的方法,找一个最大的目标,然后集中力量,一举歼灭,实行重点突破,迫使其他散兵游勇自动缴械,达到速战速决的目的。而李毅觉得,还是采取先易后难、先礼后兵、逐个击破的办法比较好,虽然时间上可能会慢一点,但比较稳妥,用不着兴师动众。
虽然两个人的观点不一致,但都有道理。张军最后决定将情况上报农垦局,由局里作出决定,然后按局里的意思办。农垦局接到张军的情况报告之后,专门召开局务会议进行了研究,其实也是两派意见,但多数人还是觉得一步步来比较好。理由一是农场现有的土地上已经种下第一批橡胶,国家的计划基本完成,不必急于求成;二是采取大规模行动容易出事,引发社会不稳定因素,毕竟稳定压倒一切。
少数服从多数,农垦局决定采取第二种方法,也就是李毅的方法循序渐进,并及时将这一意见反馈给了张军。为此,高局长还亲自打电话给张军,嘱咐他一定要注意保持社会稳定,一定要争取地方政府的大力支持,千万不要急于求成,千万不要因为收地过急引发极端事件,导致得不偿失、事倍功半。
既然上级有明确指示,张军只好照做。其实他也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但心里还是倾向自己的方法,觉得这样痛快,收效明显,跟这些老百姓打交道,哪有那么多道理好讲。
见农垦局支持了自己的想法,于是李毅进一步向张军建议:“其实我们两种方法可以结合起来用,这样以来,既避其短又扬其长,在保证不出大事的情况下提高收地进度。”听李毅这样一说,张军高兴起来,愿闻其详。
张军他们接触的第一个对象是一个个体老板,他租了附近一个村两百亩地种速生桉,已经有好几年了,其中有五十亩是属于南山农场的被占地。张军了解到这个老板很够江湖义气,在附近一带很有影响。长得人高马大,也是个光头,外形上和张军有点像,但满脸络腮胡,外号“胡须佬”。特别爱喝酒,如果有人喝过他,他会高兴不已,同对手拜把子,为兄弟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张军觉得,这是一个重要突破口。李毅也说,如果能突破这个胡须佬,就能事半功倍,充分利用他的影响做其他人的工作。李毅告诉张军,他所说的两种方法结合起来使用,其实就是这种,即利用我们争取过来的人为我们做工作,这叫树根效应,可以大大节约时间。
说到这里,张军有点明白了,他也是学过一些军事知识的。当初共产党和国民党争夺天下,面对蒋介石的八百万军队,毛泽东采取的就是吃饺子的方法,最后把国民党八百万军队吃个精光。国军八百万,真正被消灭的不多,其中大部分成了共军的俘虏,他们经过快速改造之后,一致掉转枪口,拿着先进的美式装备,为最终消灭国民党反动派立下了汗马功劳。
李毅以前也看过“三十六计”这类书,当初看的时候,以为这是战争之法,和平时期用不着。参加工作之后,再回过头一看,觉得这“三十六计”也是工作之法。仔细一想,李毅觉得张军的口头禅“战争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其实很有道理。战争是个广义词,国与国之间、场与村之间、人与人之间、人与环境之间、人与心之间,都是战争,换言之,都是矛盾。这就转到哲学上来了,矛盾是普遍存在的了。在大学读书的时候,很多人觉得哲学没有用,李毅也这么想,现在看来,最有用的还是哲学。
张军拍拍李毅的肩膀,高兴地说:“想不到你小子还懂军事,走,我们去会会那个胡须佬。”李毅心想,说干就干,三十六计来了,最后一招,走为上。
(7)突破
一辆吉普车停在路边,挡住了张军他们的去路。这是一辆和张军他们一模一样的白色吉普车,车盖已被打开,一个人正低着头在修车。因为路太窄,没有办法会车,看样子那辆出故障的车一下子也修不好。张军看到那个修车的司机,修一会又打一下电话,隐隐约约听到他在骂,这什么鬼地方,连信号都没有。透过玻璃,车上还坐着一个人,张军对此倒不是很注意,因为不关他的事。但李毅却如获至宝,心里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悄悄对张军说:“领导,中彩票了,发大财了!”
张军莫名其妙,问:“你什么时候买彩票了?”
李毅用手指向对面的车里,说:“你仔细看,车里是什么?”
张军顺着李毅的指向望去,差点叫出声来:妈的,真捡到宝贝了,真是天助我也!
张军走下车去,向那个修车的人叫唤:“兄弟,需要帮忙吗?”
见这么久还没有修好车,一直坐在车上不愿下来的那个人实在受不了,本想下车骂司机一通,叫他回去把车给老子换了。但看到一个人走过来,而且这个人和自己一样剃了个光头,坐的车也和自己的一样,觉得挺有缘的。他双手抱拳,向张军打招呼:“请问这位兄弟是……”
张军也抱拳还礼:“在下张军,南山农场的场长。请问您是……”
“原来是张场长,久仰久仰。在下姓胡名来,外号胡须佬,小人物一个。”
“原来是胡大老板,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张军装作相见恨晚的样子。
“两个光头佬,见面就是缘。找个地方喝两杯?”胡须佬主动提出来,张军当然是求之不得。
见时机已经成熟,李毅掉转车头,拿出牵引绳,套上胡须佬的车。胡须佬人长得胖,没有空调他受不了,因此他丢下自己的车,坐到张军的车上来了,和张军一起坐在后排位,两人一路上相谈甚欢,好像老朋友一般。李毅心想,剃个光头,关键时刻挺管用,也许张军这光头还是一件秘密武器,会发挥首战告捷的大作用。张军也想,事实将会证明,老婆刘燕批评他的观点是完全错误的,我这光头现在不派上外交用场了?女人嘛,还是逃不脱头发长见识短的怪圈。
车开到镇上一家饭店前停下来,一起找了个房间。李毅也是第一次知道张军有这么大的酒量。他俩一边喝酒,一边天南海北地侃,从生意侃到女人,从城市侃到农村。当得知张军当过兵打过仗,而且是侦察兵出身时,胡须佬佩服不已,连敬了张军三杯。张军借着酒意,对胡须佬说,兄弟也很难呀,上面压任务,下面要饭吃,左右不是人啦!
“你有什么难处跟我说,我帮你摆平,这一带还没有我胡须佬搞搞搞……搞不掂的事。”胡须佬说完,打了个饱嗝。李毅觉得,看来他也喝得差不多了,一个搞字搞了好久才搞出来。
张军就势说:“你,你,你兄弟说话要算数,哪天找找找到你帮忙,你可不能说酒桌上说话不算数。”
“绝对算数,不算数砍我脑脑脑脑袋,我们生意人讲的就是一个信字,跟喝酒不喝酒没关系。”胡须佬说。
胡须佬的司机吃了一点饭,就去修车了,酒店不远处就有一个修理店。李毅本想帮张军一把,倒了一杯酒欲敬胡须佬,被张军吼住了:“司机喝什么酒,你想要老子的命吗?”他一把夺过酒杯,一口喝了下去。胡须佬见张军这么爽快,也跟着喝了一杯,还说做兄弟讲的就是公平,讲的就是侠肝义胆。
李毅马上明白张军的意思,当然并不是开车的事,而是一种义气,在这种情况下,义气为重,而义气的前提就是公平、真诚。在这方面,张军比李毅更有经验,要不是张军及时夺过这杯酒,事情的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事后说起来,如果张军少喝了一杯酒,就可能前功尽弃。为此,李毅很佩服张军的机灵和大局意识。
李毅买了单之后,胡须佬的司机修好车回来了,他看到胡须佬和张军都趴在了桌子上,轻轻说了一句,又喝醉了。
(8)暂缓
李毅把张军扶到车上,关紧车门准备开车走的时候,张军突然说了一句:“你以为我喝醉了是吧?”
李毅很奇怪,明明是扶着出酒店的,怎么又没醉呢?“你真没醉吗?”李毅用怀疑的口气问,“差不多六瓶呢!”
“兵不厌诈嘛,三瓶酒就想搞醉我,没那么容易,回农场,趁热打铁,明天拿下胡须佬。”张军说。
胡须佬睡眼矇眬的时候,张军就给他打来了电话。他开口就说:“兄弟,我可比你先醒过来,你怎么样啊?”
“啊啊啊,张场长,还是你行,兄弟佩服。我好久没碰到你这样的海量朋友了,不愧是上过战场的人。”胡须佬说,打了个哈欠。
“战场没事,可农场有事啊!”张军说。
胡须佬这人果然名不虚传,当张军说他那两百亩地中有五十亩是南山农场的,现在等着要种胶的时候,他当场表态,虽然地是他从村里租来的,但他保证帮张军摆平,他说,反正不少村里的钱就行。张军明白,所谓不少村里的钱,其实就是150亩地交200亩地的钱,因为50亩还给农场了。张军对胡须佬这种轻钱财重义气的朋友打心眼里佩服。
胡须佬说,他也看到报纸了,种橡胶是国家任务,是大事,如果没有国家的好政策也没有自己的今天,所以这点小事不算什么。他还说,农场的收地通告他也看到了,村里为此还来问过他租地的事,“我说是谁就是谁的,做人要讲道理,农场也是国家的,土地都是国家的。”
张军没有想到,胡须佬这种看上去像暴发户一样的人也看报纸,而且还很有国家意识。他觉得这顿酒没白喝,虽然接下来几天身体不是很舒服,但想起首战告捷,取得这样惊人的成果,感觉值。后来高局长听说了张军喝酒收地的故事后,觉得很有意思,开玩笑说下次开大会的时候让他好好给大家介绍经验,在整个农垦大力推广。但张军特别提醒高局长,千万不要让刘燕知道这事,否则会影响社会和谐稳定的。
还是李毅说得对,因为胡须佬带头,一些占着农场土地的人开始陆陆续续清理地上的作物,但南山村仍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春节临近,张军决定把收地的事先放一放。于是有一段时间,除了负责胶苗管理的工人忙碌一点,其他管理人员相对比较清闲。张军问李毅,快过年了,要不要回老家去看看父母。
算起来,李毅毕业参加工作来到南山农场已经半年了,说起回家看父母,他还真有点心动。其实至今,父母都不知道李毅在干什么,每次打电话,李毅也向他们说得很模糊。很多次打电话的时候,父母提出要来看看他和他的工作,都被他一口拒绝了,他说时候未到,不要来。李毅从小就比较独立,父母很放心,也很尊重他,说不来,就也不再提来的事情。
记得考上南方大学的时候,父母说要送他到学校报到,但被李毅拒绝了。在人山人海的报到现场,除了学生,更多的还是父母,他们为孩子忙前忙后,汗流浃背。而很多学生却无动于衷,两手空空,后面跟着的是提着大包小包的父母亲人,可怜天下父母心,用一句当今流行的话形容,就叫累并快乐着。其实李毅觉得,在这句自相矛盾的话里,更多的是父母的辛酸而不是快乐。
就是这次开学报到的与众不同,李毅给学校领导和老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开学就当上了班长。后来又被推荐做学生会干部,但他拒绝了,他说他不想做那么多干部,当那么多官。
第一个学期末,李毅的父母到学校看望他,见他各方面都做得很好,老师和学生都赞不绝口,没住几天,就高高兴兴回家去了,直到他毕业,就再也没有去过学校。因为他们知道,李毅长大了,应该放手让他自由翱翔,越放手,就飞得越高,飞得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