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散去，月洒下银辉。
月光下，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手拉着手，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夜空。
卡斯奇娜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仿佛重获新生，想要放声歌唱。她不能放声，却还是忍不住轻轻哼唱，曲调是愉悦而轻快，像是镜水湖上船家常常对唱的小调。
听着这欢乐的曲调，耶楼也不禁开心起来。
不知为何，只要和卡斯奇娜在一起，无论多紧张的时刻，都会莫名其妙的开心起来。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站在了一条街道的尽头，整条街道灯火通明。
注视着两边不灭的灯火，耶楼道：“你的家就在前面。”
卡斯奇娜点点头，笑靥依然如花：“大哥一定还在等我们，我们为什么不赶紧回去，给他个惊喜。”
耶楼的的声音突然变得生硬，道：“你赶紧回去，我也要回去了。”
卡斯奇娜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她似乎明白了耶楼的“回去”和她的“回去”是不同的。于是她问道：“你要回哪里去？”
耶楼道：“回凶宅去，回你的囚笼去，剑猿还在那里，我得回去找他。”
卡斯奇娜低下头喃喃道：“剑猿？我竟然没有发现他就是剑猿。”
卡斯奇娜几乎要哭了，说话的音调已经发生了变化：“你们难道没有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你们在计划怎么救我的时候，就没有计划怎么离开？”
看着卡斯奇娜几乎红肿的眼睛，耶楼忍不住想要伸手拂去她的泪水。
他终于没有伸出手，只是静静的说：“剑猿说他自己有离开的方法，他说话的时候很自信很骄傲。于是我也相信了他的话。”
卡斯奇娜没说话，因为她知道耶楼并没有说完。
耶楼果然继续说道：“但我现在却不那么相信了。”
卡斯奇娜道：“你怀疑剑猿的实力？”
耶楼道：“他的方法无非是杀人，死人是没法拦着他的。我已经知道了，剑猿已经将他的一生都交给了剑道，已经再无力学习别的，比如逃跑。除了拔剑出鞘，他从来没有其他解决问题的方法。”
卡斯奇娜道：“你好像很了解他？”
耶楼道：“无论谁见到他战斗，都会了解他的，他本就不是复杂的人。”
耶楼始终忘不了那个时候。剑猿拔剑出鞘，好像变了一个人，眼中燃起火焰。
耶楼也无法忘记，那个在嶙峋的屋脊上鬼魅般滑行的身影，还有那道狭细的白光，每每想起，总叫人胆战心惊。
还有柳画生，总给人极度危险的感觉。
耶楼已不能不回去！
耶楼突然松开了卡斯奇娜的手，转身就要离去。
卡斯奇娜突然又抓住了耶楼的胳膊，抬头直视着耶楼漆黑如夜的眼睛，无比坚定的说道：“我也去。”
耶楼看着卡斯奇娜美丽的脸庞，他要多看几眼，把这张脸牢牢的印在脑海里。
她是他第一个朋友，真希望不是最后一个。
耶楼冷冷道：“你不能去。我救了你的命，你的命现在是我的，我现在不允许你去。”
他每一句话都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无论是谁，都一定能理解他的意思。
卡斯奇娜已理解了他的意思，卡斯奇娜已经泪流满面。
耶楼已经转身离去。
起雾了，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看着耶楼消失在雾中，卡斯奇娜突然感觉到这可能是他们最后的相见。
道路已被淹没，两人仿佛站在云中，看不到前方。
耶楼的未来呢？是不是也像这雾一样前途未卜？
雾越来越浓，以耶楼目力之极，也只能看清十步之内了。
耶楼越走越慢，几乎要迷失了方向。
但耶楼是绝不会迷失方向的，他永远都知道自己的目标。
一个人只要不忘记自己的目标，是绝不会迷失方向的。
剑猿正遭遇着下山山以来最大的挑战，他知道自己遇上了下山以来最棘手的对手，还同时遇到了两个。
百望子的剑法与其他人都不同，其他人的剑法是为了取胜，他的剑法却是为了杀人。
快剑搜魂，性命无存。
能杀人的剑法就是好剑法，所以百望子的剑不光快，而且狠！不光狠，而且险！他的剑招确实没有一招是不险的，简直像是剑锋一样，既无余地，也无余情。招招都是舍己从人，以命换命。
柳画生则不然，他的剑既不为取胜，也不为杀人。倒像是自娱自乐，一个人耍着玩的。有时候轻飘飘的一剑，好像连剑都握不住。剑猿却感到其中的剑气已经迫入眉睫。
他们已经斗了好久好久了。
从楼上到楼下，从前院到后院。凋敝的院落在剑气的摧残下更显荒芜。
四道剑光在空中游龙般盘旋飞舞，森森的剑气中，古树上的木叶萧萧而落。不时剑光交错，发出“呛”的一声龙吟。
就在这时，突然起雾了。
雾气越来越浓，越来越浓，剑猿连自己手里的剑都快看不见了。
但他还在不停的挥剑，虽然看不见，他还可以听，听不清楚的地方，他还可以感觉。他好像感觉到了百望子那把狭细的短剑极速的划破空气，在空气中急剧颤动。剑猿转身、招架，又是“呛”的一声。
百望子觉得他们就要赢了。因为剑猿是个剑客，擅长的只有剑，百望子是个杀手，擅长的是杀人，而剑只不过是他众多杀人手段中的一种。而柳画生，他是枭雄，是豪杰，不择手段是豪杰，剑只不过是他的工具。
起雾了，若剑客连自己的剑都看不见了，还怎么能用剑，还怎么能用剑杀人。但有些人不用剑也能杀人，百望子有至少两百种杀人的方法，现在可以一种一种的试了。柳画生至少有三百种制服敌人的办法，如果他的朋友也在，他们至少有一千种，现在也可以一种一种的试了。
他们确实不是只会用剑的。
所以，他们两人的剑术虽都不及剑猿，多年之后，百望子或许已经杀人无数，叫天下人都闻风丧胆，柳画生或许已经称雄一方，叫四方拱手，八方宾服。但剑猿，却一定还只是一个孤独流浪的剑客，风尘仆仆的走在路上，连乞丐都不会看他一眼。
不断地向人挑战，到了晚上就躺在一张破旧的草席上难以成眠，然后一点点老去，最终被剑插入胸膛，卑贱的倒在自己的血泊里，不会有人为他流一滴眼泪。
世人都羡慕他快意恩仇的豪情，百战百胜的侠名。但一个剑客的悲哀，又有谁知道？
······
耶楼终于赶到了，千难万险，终于是到了。
耶楼翻墙而入，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雾这么大，他当然看不见，可是，他为什么也听不见？
因为这院子里没有一点声音，连风声都没有，让人觉得一定是自己聋了，世界怎么可能这么安静，安静的可怕。
他感觉自己就要疯了。
耶楼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着，身体不住的颤抖，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衫。
耶楼感觉自己是一个叛徒，朋友因他的背叛而死，他也因此而受折磨。
耶楼突然长啸一声，凄厉的像是乱葬岗的厉鬼，然后泪流不止。
“我······我来迟了呀······剑猿，我还是来迟了呀······”
耶楼双眼赤红，那是什么？
悲伤？愤怒？还是仇恨？
耶楼是不是已经学会了仇恨？自从有了人的存在，就有仇恨的存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无数美好的东西都毁于仇恨，即使如此，人依然抱着仇恨之杯痛饮，疯狂的毁灭、毁灭·····
耶楼现在就想毁灭，但他能毁灭什么？
耶楼慢慢的，慢慢的坐了下去，就坐在他本来站着的那块土地上，就坐在潮湿的晨露上。
他的剑也掉落在草地上，无坚不摧的北冥神剑。
耶楼紧紧的握着剑锋，剑锋深深刺入了他的肉。
他只能毁了自己。
他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他只感觉他的腿很软很软，好像永远也站不起来了，好像这双腿里所有的精神勇气血肉力量都统统被抽去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耶楼依然那样坐着，血也已经止住，草地上一片血红，耶楼依然那样坐着，眼中一片空洞。
耶楼却笑了。不是微笑，不是大笑，甚至不是狂笑，简直像是嚎叫，恨不得叫全世界都听到他在笑。可就是全世界都听到了，也绝不会有人认为他是在笑。
从来也没有人这个样子笑。
笑声应该是另一个样子，笑声应该叫人感到愉快。
耶楼现在就听到了这样的笑声，银铃般的笑声像只欢快的鸟，盘旋着飞到耶楼的耳边，笑声的主人是个十六七岁的美丽少女，她一定还没有经历过人生的痛苦，才会笑得这么纯真，这么快乐，笑得眼角弯弯，深深的酒窝一边一个。
可是耶楼听不见，也看不见。巨大的打击不仅能让人变成瞎子，还能让人变成傻子。
少女一蹦一跳的，已经跳到了耶楼身边，一到耶楼的身边就一下坐在耶楼旁边，挽起耶楼的手。她好像看不见地上触目惊心的血迹和耶楼握剑的手，好像耶楼就是她从小的玩伴，邻居家的大哥哥。
耶楼只说了一个字：“滚。”
少女并不生气，依旧笑着道：“人家看你不开心，特地放下玩具来看你，你就不对我好点吗？”
看少女的表情，就像是对着哥哥撒娇的妹妹。
耶楼还是那个字：“滚。”
少女还是抱着耶楼的胳膊，继续说：“你要是知道我放下的玩具什么，就绝对不会再赶我走了。”
耶楼不说话了，眼中还是一片空洞。
“剑猿。”
这女孩的玩具竟然是个人，竟然是剑猿！
耶楼突然好像活了，他突然紧紧抓住旁边的少女，吼道：“剑猿？他怎么样了？他在哪？”
耶楼如此一抓，普通人可能已经伤筋动骨，那女孩却没事人一样，眨着大眼睛看着耶楼，道：“你想干什么？你想救他？你想抢走我的玩具？”
耶楼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将自己掀翻出去，左手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再坐起来的时候咽喉已经顶着一把剑，北冥神剑！
少女依然眨着大眼睛，吃吃的笑着，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像是和邻居家的大哥哥开着玩笑。
少女一只手握剑，做了个鬼脸道：“这么大的人了，还要抢我一个小姑娘的玩具，不害臊，真不害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