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一冉看他品得仔细,颇有点得意地问:“怎么样?”
陈启挑了挑眉,说:“还不错。”
苏一冉:“那当然,我最近才研制出来的新品,专门用来对付像你这样的失意人士,用你的味蕾告诉你,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苦过之后,甘甜才来。”
苦过之后,甘甜才来。陈启听得莞尔。
苏一冉又问他:“怎么样,现在还觉得我小,我不懂事吗?”
陈启失笑:“不就一句话吗?倒想不出你这么介意。”
“那是。”苏一冉傲娇地说,“你说我小我一点也不介意呀,但是不懂事,怎么可能?我们年轻人的世界那也是很丰富的。”
苏一冉的话才落音,就有电话打进来,是快递公司的,说她的包裹到了,问送到哪里去。
苏一冉就让他送进酒吧来,她在门口接了。
陈启看到她手上多了一个包裹,也不甚在意,只微闭着眼继续品他手中的那杯“良药”,连着喝了好几口,好似心里真的会相信,痛苦之后,甘甜自来。
再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苏一冉把那包裹打开了,她正看着手中的快递制服,一脸狡黠算计的笑容。
陈启心下微凛,这小妹古灵精怪,就有了些戒备,问她:“你这是要干什么?打算改行了?”
苏一冉看一眼他,将那衣服又收进盒子里,笑着说:“不改行,只拿这个去逗一个人玩罢了。”
逗人玩?装成快递员工?陈启开始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都有点猜不透这些小萝莉在想什么了。
苏一冉收好东西,很殷勤地给陈启又调了一杯酒,开始套他的话:“对了,哥,那天影展开幕式上,和张悦姐一起的那个,拍照的那个,叫什么名字啊?”
“程枫啊。”陈启很自然地说,“我不是给你们介绍了吗?”
“啊,有吗?我忘了。”苏一冉耸耸肩,“他拍照的技术很好吗?”
陈启说:“嗯,还行吧,我不太了解。”
“他好似从来不跟你们一起来喝酒哦。”
陈启说:“人家还小。”
苏一冉闻言瞪他,什么叫还小?和她一样大的好吧?她都开酒吧了,他也已经工作几年了,就这还小?
苏一冉忍不住说:“哥,你觉不觉得,你这口气已经由大叔进化到大爷了?真是要不得,我觉得张悦姐还是不要去的好,不然你这也老得太快了。”
陈启说:“要你操心!”酒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他站起来准备离开,“别跟她再说什么,我自己的事,我会看着办的。”
苏一冉看着他默然地走出去,耸了耸肩。
其实她哪里想管他的闲事呀?不过是看不得他这副明明想留人家却不开口的执拗样子。
所以说人年纪大了也不好,瞻前顾后的,不像她,觉得那个人对了,便会一往无前的。
是的,她会大胆地和程枫见一面,给他一个难以忘记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她要他记住她,很深刻的。
想到这里,苏一冉忍不住很是期待,那一天快些到来。
出了酒吧后,陈启没有打车,一个人慢慢往前晃荡着。
他回味着“良药”的味道,告诉自己,先苦后甜,也许此时的放手,只是为了两人有一个更美好的未来。
但是,陈启有些难过地想,如果那个未来里没有了张悦,那什么才叫美好呢?
明明只认识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陈启不明白,为什么有一种已经认识了她一辈子的感觉,这记忆会那么深,要放手不去想她,会这么难。
心里有个小人不停地蠢蠢欲动地告诉着自己:“跟她说不要离开跟她说不要离开,也许她会选择你。”
但又一个人狠狠地打击他:“你算什么?她为什么要舍弃那么好的男人,那么好的工作机会而选择你?”
那个小人就说:“可是我们两个在一起很开心。”
“难道斗嘴也是开心吗?”
“至少她现在不开心,尽管那个男人回头了,对她也很好,还给了她那么好的工作机会,但是她不开心。所以去告诉她吧,去告诉她吧。”
陈启想到这里,心头热血一涌,不知不觉,竟然又来到了张悦的家门口,他抬起头往楼上看去,那里一片黑暗,她还没有回来。
也许,她是跟他在一起。
陈启黯然地想,站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又幽幽返身离开了。
夜已深,这座城市多数地方都已陷入了睡眠,只有路边的一些小摊还有着明亮的灯火,偶有行人走过,冒着腾腾热气的锅子掀开,很有一种人间五味烟火俱全的温暖味道。
陈启想到张悦带他去吃夜宵的那个大排档,鬼使神差,他抬脚就往那里走了过去。
路不远,不过几步路的距离,陈启却觉得,自己跋山涉水走过了十分漫长的一段路。
终于,在路的尽头,隔着窄窄的一条马路,他看到了趴在酒桌上已经微有醺意的张悦。
她捧着酒杯,不知道跟谁在说什么,小嘴叽里咕噜的,大概又在说一些没人听得懂的话。
她是一个人,在喝着闷酒。
正如他所想的,对于即将到手的好机会,她并没有如意料中的那么开心。
陈启想,也许他是应该告诉她。
他抬起头,快步地向着她的方向走去,一辆车却停在路边上,挡住了他前行的方向,也遮住了她的身形。
陈启快步绕了过去,但却怎么也走不进那家大排档。
那里依然灯火通明,张悦依然趴在那儿,连神情都没有变过。
只是她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人:何君。
陈启慢慢地往后退,尽可能地不让他们发现自己曾来过。
此时此刻,他是再没有勇气往前走一步的。
他看到何君俯下身跟张悦说什么,她微微仰起脸看着他,那流光溢彩的眸子里有着显而易见的惊喜,他离得并不远,所以隐隐约约还是听清楚了她在说什么:“你……还记得……这里?”
何君揉了揉她的头发:“傻瓜。”
张悦呢喃地说:“我以为你已经忘记了,你说你不记得文来是哪个了啊。”
何君失笑:“文来是谁我为什么要记得,我只要记得这个大排档就好了,记得你在这里,第一次对我表白。”
提起过去,张悦再厚的脸皮也有些发窘,耍赖说:“谁跟你表白啦?”
因为急切,她这回的声气略略大了些,陈启听得很分明。
他黯然地转身,终于彻底离开了这个地方。
他想,他还是迟来了一步,跟何君相比,他似乎永远都要迟一步,没有先遇上她,没有先让她爱上他。
于是,就只能这样了吧?
陈启的到来与离开,张悦一点都没有注意到,此时的她对于何君能找她找到这里来着实是有些吃惊和意外,甚至有一点点惊喜的。
她以为,他已经只喜欢那些看似优雅高档的餐厅,而不愿意涉足这里了。
何君环视了周围一圈,说:“这里好似还没有变。”
张悦笑了笑说:“文来说,他不喜欢生活里有太多变动。”
何君闻言,深深地看着张悦,笑了笑说:“没想到,我以为做生意的,都讲究求变的。”
张悦语气淡了些:“大概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个野心。”
何君顿了一下,伸出手去握着她的:“悦,你不开心?”
他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所以,即便她装病的借口,也挡不住他来找她。
张悦别开脸,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问:“你为什么会来这儿?”
何君有些失望,但他还是很温柔地说:“你说不舒服,我不放心,所以聚会散了后就去看看你好些了没有,谁知敲了半天门没有应,打电话也没有人接,我还以为你睡得死了呢。就没吵你了,下楼来,想到这里有个大排档,本来也是一时兴起,想看看还在不在的。”
他头一回解释了这么多。
张悦却微微有些困窘,想到自己不久前还跟他装病来着,不曾想,一下子就给戳穿了。
她不太自在地抽回了手,尴尬地笑着说:“我是躺了一会儿,一觉睡醒觉得好了些,感到有些饿了,就过来了这里。”
“你看,多好,兜兜转转,我还是找到了你。”何君的话里,很明显有别样的意思。
张悦笑了笑。
何君再没有问她开不开心的话题,只是感叹地跟她提着过去,见她桌子上放的是“小二”的空瓶子,不由得失笑,说:“当年,让你喝一小杯就醉的,怎么,现在能喝一大瓶了?”
张悦想到自己喝酒的缘由,一时无语。
何君伸手叫来了文来,看到人,他就记起了这个和善的很会做生意的老板,笑着跟他寒暄了几句,然后要了一瓶“小二”。
他跟张悦说:“在国外,想喝这个也喝不着,今日凑巧,再陪我喝一杯?”
张悦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不过还是关心地问了一句:“吃过晚饭了吗?”
“你还是这么关心我。”何君笑。
那时候,何君是极爱喝“小二”酒的,如果拍照没灵感了,就会拉着张悦来这里喝两杯。
张悦那时候像个小媳妇似的总在他背后追着说:“先吃东西再喝酒,免得伤胃。”
然后就叫来烤串,一串一串地将它们撕扯下来,装成盘,递到他面前,捂着酒杯非得让他先垫一垫肚子。
何君就笑她:“没想到你还这么贤惠。”
张悦就昂着头对他笑:“那是,我还有很多东西你没想到呢,所以,要珍惜我啊。”
可惜,他终究没有珍惜她,他一个人独自往前走开了,将她丢在了原地。
一去三年多,杳无音信,她以为他再不会回来。
张悦微垂眼睛,遮住了眼里的那点感伤。
何君还在叹:“去了那边,每次喝酒的时候总会想起你在我耳边说,‘要先吃东西再喝酒’,然后我就必须先找点东西来把胃里垫一垫。”
张悦笑笑:“这只能说,你已经养成了好习惯。”
“这是你培养的。”何君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手,“悦,我以后,再不会离开你了,相信我,好不好?”
张悦看着他,没有说话。
也许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对何君这时的话,并不敢完全相信。
他总说以后、再不会、永远这样的字眼,但很可惜,似乎每一次都没有好好将它们实现。
那时候,他也总跟她说:“悦,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的。”
有一次两人一起出去采访,是很有身份的人的婚礼,回来后他看着照片跟她说:“他们自己摄影师拍的照片还没有我的精彩。”又说,“悦,以后我们结婚的时候,就由我来先给你拍照,我一定要把你最幸福的一刻,亲手留下来。”
在一起那么久,他们自然也会吵架,已经忘了为些什么争吵了,只记得有一次,张悦气得半夜离家出走,他慌慌张张地追出来,抱着她说:“以后,我再不让你流泪,再不会让你生气了。”
永远、再不会、我要让你幸福,这样的话,他说过很多很多。
但是,就像她的最幸福是他给的一样,她的最痛苦的一段时光,也是他给的。
和他在一起的那几年,还有想他的这几年,似乎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爱与恨,思念还有信任。
说实话,他回来,她很开心,他还念着她的好,还想带她走,她也很开心。
但是那种开心,在经过这几天的反反复复的思来想去后,她已经很清楚了,这种开心,与爱无关,纯粹只是一个女人的自尊与虚荣。
就像她那个要进VOGUE的梦。
但是她又找不到什么可以留下来的理由。
所以,她只能接受。
目前看来,只能接受这个,实现梦想的机会以及相信,这个男人真的能永远永远不再离开她。
她抬起眼睛,看着他,想他回来这么久了,这还是第一次听他提起国外的生活,于是便岔开话题问:“那这些年,你在国外过得好吗?”
何君似乎很感喟:“我以为,你不会问这个问题了。”
张悦笑笑,她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以为她跟那些人一样,就只看得到他的成功。
但是,怎么可能?
她太清楚,他为了能拍出好照片,到底牺牲和付出了什么。
任何成功都不是平白得来的,他有今日的成绩,当日的付出,只怕只有更多。
不过何君很显然没有要跟她详谈的意思,就如提起他那些成绩一样,他对于他所经历过的一切一切,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其实跟大多数在国外打拼的华人差不多,以后有时间,你若想听,我再慢慢说给你听。不过你不要怕,有我在,你必定会过得很好的。”
张悦并不怕,她不怕吃苦,她只怕,那些苦不值得吃。
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终于说:“我相信你。”
何君笑笑,握着她的手微微加重了力道,像是要加强,她对他的那种信任。
也是,就再信他一次吧,张悦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