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峰讲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他听说武力军的父母因为古币丢了要拆散一对恋人,而他俩仿佛也到了世界末日。出于友谊,他就拿着这张报纸,去请教了当地一位有20多年集币经验的行家柳先生。柳先生说:“现在一些集币者为了牟利,自己手中有一些古币,就想出炒作的方法,通过各种渠道做广告,抬高身价。本来是些普普通通的铜钱,硬说值十万二十万,让一些不懂行情的人受骗上当,他再把这种古币高价卖出。那种咸丰重宝,最多值15元一枚,我这里就有四枚,按说,我已经成了百万富翁了。”
周峰听到此话,又亲眼看到了那些古币,吃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马上打电话通知了武力军。
“他说什么啦?”
“他在电话里放声大哭,一句话也没说,就把电话挂断了。”
“你再打电话约他出来,我们想和他谈一谈。”
“可是......”周峰面露难色。
“如果你真是他的朋友,就应该劝他自首,这样罪过要轻许多。”小刘做他的工作,说了半天,周峰才勉强同意打电话。
周峰用他的座机打了武力军的手机,武力军马上就接听了。小刘按下了免提键,只听武力军说:“周峰,我无脸见任何人,我已经通知了我的父母,让他们就当我死了,就当从来未生过我这个儿子,我有罪,我是杀死晓银的凶手。”
周峰脸上变色,不知如何回答。
武力军哭起来,“周锋,我好后悔呀......”
最后,他答应周峰,晚上十点,在周峰家见面。
放下电话,周峰面色苍白,兀自嘀咕:“这么说,真是他杀了晓银?真是人心隔肚皮呀......”
“顾兄,你怎么有空来啦?”舒白玫知道顾道录是个大忙人,他那个心理诊所永远有破碎的心灵等待他补救,迷失的灵魂渴望他的引渡。他的面孔十分憔悴,神情忧伤,人好像瘦了许多。“苏畅这一走,我觉得心里有什么地方空了,我没法正常办公,已经两天没接诊了。”
舒白玫一听他提到苏畅,眼圈就红了。这些日子,她几乎每天晚上在睡觉前,都会想起苏畅,想起他那活泼明亮的眼神,垂在额头上的那一缕柔软的黑发,一笑时露出一排晶莹的贝齿,嗓子就会哽住,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打湿了枕巾。她哑声说:“顾兄,我们这个金三角缺了一角。所以,心里会有空洞的痛。”
顾道录急切地追问破案情况,舒白玫神情黯然地摇摇头,告诉他目前毫无进展。“顾兄,苏畅的死亡,让我开始怀疑生命的意义。一个人说没就没了,让我觉得活着的人们很荒诞。我父母去世时我还小,只是害怕,感到不安全。可苏畅的离去,让我有唇亡齿寒之感。”
她告诉他那个凶手是用最奇怪的方式、最狠毒的手段作案,杀了画家然后了无踪迹。顾道录惊奇地说:“怎么会呢,连鸟飞还有个影子呢!是不是现场勘查不仔细?或者说,发案现场根本就不是第一现场,他被害后,又被人送回来了,不然就无法解释了。”
舒白玫沉痛地摇摇头,她又想起了苏畅被害的惨状,只穿了衬衣和短裤就被害死在床上,一想到这个场面她就心如刀割。“不,那里绝对是第一现场。没有搬动的痕迹,连挣扎的痕迹都没有。”
顾道录说:“这么说,凶手的作案手段很专业,只一刀就致人死命,凶手身上肯定没有血迹,这真就很难查找了。白玫,你们是不是━━”
他刚说到这里,黎明剑进来了,询问化验情况。顾道录又和黎明剑讨论了一会,就带着一脸悲伤告辞了。他刚刚出门,黎明剑就说:“白玫,我们不是有纪律,不能对外人谈起这种非常的作案手段吗?”因为画家被害案手法特殊,专案组作为一条纪律规定:为了利于破案,杀人的凶器对外绝对保密。
舒白玫说顾道录并不是外人,他是苏畅的老乡加兄弟,他被无罪释放的那天晚上,我俩还一起去看望他。
“就是案发的前一天夜里,对吧?”黎明剑问。
舒白玫不知道他的用意,点了点头。
黎明剑心头却有电光闪过:为什么没把顾道录这个人列入侦查范围?他是画家临死前最后一个接触的人。他不动声色地离开舒白玫,立即找到小刘和大周,指示他们马上把这个“侦探迷”列为重点嫌疑对象,秘密调查。
他觉得今天顾道录是来者不善,另有企图。
“我们畅畅不会有仇人,只有人家辜负他,他从来不辜负别人。”苏畅的母亲老泪横流地对大周和小警花哭诉着。不过,他们从这位悲痛欲绝的母亲口中得到了一条重要线索。画家曾以父母给他的一套公寓做抵押,帮助一个搞艺术的男青年作担保,可后来这个公派留学生一去不复返。
大周知道,以前公派留学的担保人在经济上并无责任,实质上只是名誉担保人。如果留学人员在国外滞留不归的话,国家教委无力追回滞留人员的留学费用,也无法从担保人那里获得补偿。因此出现了一部分公派留学生成了“飞鸽牌”,只要一踏出国门就割断了身后的那根线,一去不复返了,国家因此损失惨重。从1995年起,国家教委改革了这一弊端,在部分城市进行经济担保试点。
那个学生一去不回,苏畅的房子就被充公抵债了。这条信息让小警花和大周十分警觉:能否是这个留学生杀人灭口?
“公安同志,听说那个坏蛋是个职业杀手,来无影去无踪,你们公安都难以破案?”老太太在送他们出门时,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引起了小刘的怀疑。“谁跟你这么说的?”苏老太说是儿子的好朋友顾道录告诉她的,他刚刚来看望了苏老太太。
“这个顾道录,他为什么散布这样的话,是不是想把水搅浑啊?”小刘愤愤地说,“我看是想转移视线。还职业杀手呢,我看他就像个职业杀手。”二人气呼呼地一边开车,一边说,并及时把这一情况汇报给了黎支队长。
黎支队立即指示他们:“抓紧秘查心理医生,打他个措手不及!”
拘留所里,陶婉提着大包小包正在和看守纠缠。“你让我去见他一面,只见他一面,求求你了。”
“不行,我们这有规定,没判刑之前任何人都不能见。”
陶婉急得红了眼睛,哀哀地说:“您行行好,我只看他一眼,就一眼。好不好?
看守好奇地问:“你是他什么人?”陶婉流着泪,“我是他......他老婆。他被抓起来了,我这几天都吃不下饭.....”
“那也不行。这样吧,你留个地址、姓名,什么时候让家属会见了,我就通知你。”陶婉犹豫了一下,“这个......”她想了想,索性说:“我也是人民医院的,你打电话时,找护士陶婉就行了。”
陶婉刚走,黎明剑就来了。看守惊喜地问:“是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来看看你这老同学,过得好不好?”
“反正没你这大支队长风光。我们这地方,立不了功受不了奖。”
“听说你们这儿关了个外科医生?”
“这可是挺新鲜,大夫把病人当瓜切,换肾手术给人开了胸。”看守告诉他,医疗事故的受害者是政法部门的一位领导的儿子,这位被激怒的父亲一时冲动,利用职权以故意伤害罪,拘捕了欧阳鹏。
“他是我们同事女法医舒白玫的丈夫,你想办法让他们夫妻见上一面,送点东西。”
看守瞪起眼睛说:“这外科大夫有几个老婆?”他用手指指那个包,“方才走的就是他老婆,哭着要见他,还留下这一大包东西。”
黎明剑吃惊地问:“什么?他当然就一个老婆,方才那个女人是哪的?”
“她说她也是医院的护士,叫什么陶婉。哭哭啼啼非要见欧阳鹏。”
黎明剑叫道:“奇怪,会有这种事?”看守笑了,“这有什么奇怪的?情人啦,小蜜啦,都可以自称老婆啦。”
黎明剑的脸上浮现出怒意。
舒白玫正在检验室里忙碌着就听见实习生喊她接电话。
她走进办公室接过话筒“喂”了一声,听见了黎明剑在电话中气急败坏的声音。“白玫,你别在那里大伤其心了。他不是为你去坐牢,是为那个叫陶婉的女护士。”
舒白玫紧紧握住话筒,手心泛出了冷汗,哑声说道:“你见到他了?”
“当然。”黎明剑的声音震得她耳朵生疼,但她仍紧紧贴在耳边。“我不是奉你的命去看守所看他的吗?电话里说不清,你等着我。”
黎明剑“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舒白玫仍把耳朵紧紧地贴在话筒上,过了好一会,才慢慢放下。
屋中同事都已沉默,正在窥视着她的举动,她不敢回头,往窗外移了几步,想镇定一下。
她的办公室在七楼。舒白玫从楼上望下去,只见满街黑压压的人群如螃蟹在爬,大甲虫一样的汽车缓缓地蠕动,两边的楼群石壁一样高耸,只要其中一片砸下来,这种纷乱就会立即终止。舒白玫这样一想,只觉得自己站着的楼开始摇晃,正向外倾斜下去。
她呻吟了一声,身子软软地顺着窗台溜下去。她慌乱地抓住一个大花盆的边缘,却打翻了一个小花盆,“砰”的一声砸在脸盆架上,泥土和瓦片洒在舒白玫的脚旁。
晚上九点钟左右,周峰家附近的一辆面包车里埋伏着几个刑警,等着武力军的出现。
还差五分钟十点时,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周峰家门前,一个身材高大的小伙子,走下车径直进了周峰家住的二单元。
黎明剑此时正和周峰在客厅里等候武力军,听到叩门声,周峰轻声说:“他来了,他从来不迟到。”
黎明剑示意他去开门,自己则隐身在落地窗帘的后边,拔出了手枪。
武力军一见周峰,眼圈就红了。他走到沙发前,一屁股坐下来。“周峰,你说该怎么办,命运为什么这么捉弄我?一枚值15元的古币,使我失去了晓银,失去了父母......”周峰没有坐,他看看黎明剑藏身的地方,有些紧张,尖起嗓子说:“你,你真杀了晓银?”
“是我害了她。周峰,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这两天每天都拿着一杯毒酒,我想喝下去,结束我这卑贱的生命。可我没有勇气。周峰,我现在才相信了那句话:自杀是勇敢者的行为,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结束自己,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呢?”周峰看着武力军把脸深深埋在双手中,痛苦万状的模样,刚想说话,武力军又开了口。
“周峰,我今天来就想托付你一件事,我父母身体不好,我走了以后,求你常替我去看看他们,在发生这些事之后我不想再见到他们。既然他们觉得我这儿子不如30万元钱有价值,我就去打工挣钱,还他们的债,还完这30万,我就自我了断。”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纸,交给周峰。
“你把这封信交给我妈妈,从此以后,我也许会给他们寄钱,可却一个字也不想和他们交流了...我...我走了。再见!”
他刚刚抬起身子,只听一声断喝:“举起手来,你走不了啦!”黎明剑从窗帘后现身,枪口对准了武力军的后背。
武力军向他转过脸来,惊恐地说:“周峰,你、你干嘛找来了警察?”
周峰不敢望着他的脸,低着头说:“力军,我是想劝你去自首。既然你杀了晓银,就该负法律责任。”武力军刚想说话,门口又冲进来几名民警,大周和小刘紧紧跟随,立即给武力军带上了手铐。
武力军挣扎着大声嚷嚷道:“放开我!你们听我说,我没杀蒋晓银......”
小刘按住他,说:“在下午的电话里,你明明说是你杀的蒋晓银,你现在想赖账?”
武力军漂亮的脸扭歪了,“不!是因为我没有她勇敢。我俩约好了一起喝下毒酒,她一饮而尽,我却......”他流泪叙述了当天晚上的情景,边说边哭,最后泣不成声。
原来,两个年轻人找不到那枚古币,而武力军父母却逼着他和晓银断绝来往。武力军做不通父母的工作,又舍不得晓银,更心疼那得而复失的30万元,一时冲动,就对蒋晓银说:“我既不能违背父母之命和你结合,又不能无情无义,为了这枚古币和你分手。晓银,我只有了断自己,给父母一个交代,反正他们视我不如一枚铜钱。”他为了寻找那枚古币几天几夜没合眼,思维已处于极度混乱之中。
蒋晓银一听他这么说,深受感动,她接着说:“你如此爱我,肯为我牺牲生命,我今生今世就知足了。可没有了你,我还活着有什么意义?”
一对涉世不深又正在热恋中的年轻人,觉得无路可走,又不想被分离,他们头脑一热,就去武力军家取了一包老鼠药,买了一瓶玫瑰红葡萄酒,到农家乐开了一个房间。
蒋晓银是个浪漫的姑娘,她的父亲和母亲因感情不和,早在她三岁时离异,在母亲身边长大的她既敏感又脆弱。武力军看到父母一夜间变脸,非要为了30万活活拆散他和晓银,也灰心绝望,两个年轻人一边紧紧拥抱着,一边一人一杯喝了那两杯毒酒。
蒋晓银已经几天没有好好吃东西,喝下毒酒没过几分钟,就反应强烈,口吐白沫,栽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大声呼喊着武力军的名字。
武力军抵抗力强,急忙把她抱到床上,她呕吐的东西刺激了他,他跑到卫生间大吐了一场,他再出来时,蒋晓银已经昏迷过去。
就在此时,他母亲打来了电话,说自己很后悔对儿子的态度,请他原谅。他父亲也在旁边大声说:“大力呀我们错了,你快回家吧,我们不能没有儿子!”
武力军看到晓银痛苦的模样,吓得立即清醒了。他这才想到如果自己死了,两个老人也就活不成了。他不由得哭叫道:“爸爸,晓银死了,我也服了毒!我对不起你们.....”
他父亲一听此话,大叫道:“你在哪里?”
武力军说了地址,十分钟后,他父亲来到了“农家乐”,看到蒋晓银已死,儿子正在昏迷之中。一想到如果拉她去医院,蒋家会赖上他们,武父便果断地拉走了儿子,到医院急救。
黎明剑反问他:“那你为什么藏起来?”
“我不是躲避你们,是躲避我父母。我真恨他们,把我救活了,晓银却死了,还不如让我也死了。我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他们!”
黎明剑又问:“你住的是哪家医院?”武力军说:“就是我妈妈现在住的医院。“
他又掏出一封信,“这是晓银写给她妈妈的遗书,我的那一封,方才交给周峰了。”
黎明剑凑近台灯,读着蒋晓银的绝笔信,只见这个痴情的姑娘写道:“亲爱的妈妈,永别了!请原谅女儿不孝,先您而去,可您会为女儿感到欣慰。因为我死在爱人的怀抱里。我们将一起奔向极乐世界。我和妈妈一样,视爱情为生命,如果失去了大力,我会像您一样,终生没有欢笑。您就是为了我父亲而生不如死。从我记事起,您就没有开心过。妈妈,与其像您那样活着为爱情殉葬,不如让我和爱情一同结束......”
黎明剑看完蒋晓银的遗书,上前给他打开了手铐,武力军却哭泣起来。
“你们枪毙我吧!是我害了晓银。她爱我胜过爱自己,我却没有和她一起死。我对不起她,让她孤孤单单地走了,我还算什么男人....”
在回局里的路上,人们一言不发。
黎明剑脑子里满是武力军哭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