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普苍山与云氏公司月底将在京城斗茶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茶界,大家都为这个消息振奋不已。
远在上海的杨海遥也接到了丹娅的电话,在知道了事情原委之后,她意识到,北京的斗茶大会至关重要,于是心中便有了主意。杨海遥向丹娅要了两饼盛昌号百年金牌茶,丹娅二话不说,很快就将茶饼特快专递到了她的手上,还多加了一饼自己做的女儿茶。拿到茶饼之后,杨海遥跟主编文冬打了声招呼,第二天一早便独自去了宜兴。宜兴位于太湖边,因盛产紫砂壶而闻名天下。
杨海遥记得在云氏公司采访云浩然的时候,曾见到他的茶台上放着一把鱼化龙的老紫砂壶,即使杨海遥只是略通茶道,她也能从那壶的品相、色泽上判断出来,它绝对是一只价值连城的宝壶。如果要和云浩然斗茶,有三样东西至关重要:茶叶的品质、所用的茶器和煮茶用的水,所以杨海遥决定到宜兴去寻找能与云浩然斗茶的紫砂壶。
当杨海遥走下长途巴士驻足在宜兴城中的时候,她被眼前的景致震撼了。
宽阔的柏油路两旁是一望无际的商铺,一家接着一家紧紧相连,看不到尽头。每家商铺都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紫砂壶,杨海遥挑了几家进去看了看,商铺的老板们热情地介绍和推荐着不同器行和质地的紫砂壶,也有人推荐了几把收藏壶,杨海遥凭着直觉就感到不是自己想要的。
杨海遥离开了商铺,站在店铺门前宽大的马路上看着往来的客流,她略作思考之后,就叫停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见杨海遥坐了进来,热情地问道:“你好,请问要去哪里?”
“宜兴最著名的紫砂壶大师是谁,你就把我送到他家的门口。”杨海遥说道。
“宜兴最出名的紫砂壶大师有两位,一位是顾景川大师,一位是徐汉棠大师,可是这两位大师都是不见客的,我就算把你送到他们家门前,你也一定见不到两位大师的。”小伙子摇着头说道。
“那怎样才能见到他们呢?他们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吗?”杨海遥问道。
“两位大师最大的爱好,除了壶,自然就是茶了,听说他们都是‘茶痴’,不过我真不知道如何才能见到他们,对不起了小姐,不是我不想送你去,而是担心你白跑一趟冤枉路啊。”小伙子说话很实在。
“好吧,请送我去黄龙山。”杨海遥说道。
“你要去黄龙山?”小伙子有些诧异:“黄龙山是我们宜兴最好的紫砂矿,可是现在已经停止开采了。”
“这个我知道,我就是想去那里看看。”杨海遥回答。
黄龙山坐落在宜兴东南的丁蜀镇,不高也不大,却一直披着神秘的色彩,这座古镇的居民至今还吟唱着它与陶瓷相关的美丽传说。相传在春秋时期,越国大夫范蠡扶越灭吴之后,携西施驾一叶小舟,涉三江、入五湖,归隐在黄龙山麓的一个村子。他见当地陶业兴旺,遂潜心研制,鼎革造型,促进陶业,繁荣商贾。陶工们视范蠡为陶业祖师,尊称“陶朱公”,把他所居住的村落称为“蠡墅”。蠡墅村旁有一个水潭,潭边山崖上有座“西施台”,据说西施经常在此巧理云鬓,弹琴吟赋。这些遗迹现在虽已荡然无存,但范蠡制陶的故事和“蠡墅”这个村名却一直延续到今天。
杨海遥要去看的黄龙山陶矿就在蠡墅村。
司机将车停靠在大水潭边的柏油马路上:“只能停在这里了,前面有路障,车开不进去。”
杨海遥付了车款,又另外递给了司机五十元:“麻烦你多等我一会儿,我还要用车,好吗?”
小伙子高兴地说道:“没问题,我就在这里等着。”
杨海遥下了车,背上挎包按照路牌的指示,朝着山上的矿区走去。一路走过,黄龙山裸露在外面的岩石均是深褐色,这是最好的紫砂泥。
矿井已经封闭很久了,铁门上闩着一把大铜锁,矿井前有一间小屋,一只金黄色的狗立在屋前,朝着陌生的杨海遥吠了几声,随后,屋里走出来一位满头银发的老者。
“姑娘,矿早就封了。”老者说道。
“老伯,我就是来找您的。”杨海遥款款上前。
“姑娘找我?”老者打量着眼前这位靓丽干练的女子,感到诧异。
“是啊,老伯,我有要紧的事情想请您帮忙。”杨海遥很有礼貌。
“我就是一个守矿的,能帮到你啥啊?”老者一边说着,一边搬过两只竹靠椅,“来,姑娘,山路走累了,坐下歇歇脚。”
“请问老伯贵姓?”杨海遥坐下来问道。
“免贵,姓顾。”
“这么说,顾老伯与顾景川大师是家门了。”杨海遥笑道。
“他是紫砂大师,我是一个守矿的,怎敢高攀。”顾老伯摇摇头:“你倒是说说,要我帮什么忙啊。”
“老伯,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如果想做出最好的紫砂壶,就必须要用最好的紫砂泥,这句话对不对?”杨海遥问道。
顾老伯点点头:“没错。”
“我听说这个矿就出产最好的紫砂泥,对吗?”
“是啊,不然我干啥要守着这个矿,就因为这是宝贝啊。”
杨海遥莞尔一笑:“顾老伯,我猜您一定认识顾景川大师和徐汉棠大师,因为他们要想做出好壶,就一定要来您这里找紫砂泥,只有用这里的泥才能制出天下最好的紫砂壶,对不对?”
顾老伯笑了:“你这姑娘可真聪明,没错,他们两位大师我都认识几十年了,他们要做好壶就得来找我要泥。”
“所以顾老伯守着这世上最好的紫砂矿,一定也是爱茶的人,因为最好的紫砂矿才能淘出最好的紫砂泥,最好的紫砂泥才能做出最好的紫砂壶,而最好的紫砂壶就是用来泡最好的茶叶,您说是不是啊?”杨海遥一脸笑靥地说道。
“哈哈,小姑娘说得极是。”顾老伯很喜欢跟这个聪明伶俐又善解人意的女孩子讲话。
“所以我来找您,是有一事相求,希望顾老伯能够帮上忙。”杨海遥的脸上露出了央求的神情。
“你有什么事情尽管讲,跟我这守矿的,还说什么求不求的话。”顾老伯摆摆手。
“我这里有两饼云南普苍山盛昌号的百年金牌茶,希望能够亲手交给顾大师和徐大师,可是我知道他们是不轻易见外人的,所以才来找您。”杨海遥说着,从挎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饼金牌茶,双手捧着,递给顾老伯看。
顾老伯是懂茶的人,他接过金牌茶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这茶可是稀罕物啊。”又问道:“姑娘贵姓?”
“我叫杨海遥,是受普苍山龙家茶庄的后人龙腾的委托,特来宜兴拜访的。”杨海遥答道。
“顾老和徐老都是痴茶之人,如果知道你手中有这般宝贝,一定会与你相见。”顾老伯说道:“不过据我所知,徐老最近不在宜兴。”
“那顾老在宜兴吗?我想见上一面。”杨海遥恳求道。
顾老伯将手中的金牌茶又看了看,递还给杨海遥,“好吧,杨姑娘,我就带你去找他。”
“太谢谢您了,我叫的出租车就在山脚下等着呢。”杨海遥心中一阵狂喜。
顾老伯将小屋的门扣好了,随着杨海遥一路走下来,司机正站在出租车旁,见两人走过来,忙对着顾老伯鞠躬道:“顾爷爷好。”顾老伯守矿守了几十年,很多当地人都认识他。
“小伙子,带我和这位姑娘去顾景川家。”顾老伯说道。
出租车穿过宜兴市区,在靠近南边的一座园林式建筑前停了下来。
顾老伯领着杨海遥走到两侧蹲着石狮子的大门前,拉响了门铃,少顷,一位年轻人开了门,见是顾老伯,笑着打了招呼:“顾老伯好。”看来顾老伯是这里的常客。
“你好,我给景川带了个客人来,他在干吗?”顾老伯笑呵呵地问。
“顾老师在工作室呢,您请进。”
“这位是景川大师的高徒,张庆乐。”顾老伯相互介绍道:“这位是杨姑娘,我带她来见景川。”
“杨小姐好。”张庆乐礼貌地打着招呼,领着顾老伯和杨海遥朝顾景川的工作室走去。
这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庭院,沿着院子的围墙种植着天府海棠树,院子的中央有一个六角的亭子,绿色的琉璃瓦,红色的柱子,亭子里有一方木桌,木桌周围是几只靠椅,不过最让杨海遥感到惊奇的,是庭院靠东的一大片地方堆满了一堆一堆的泥土。
“这些都是紫砂泥。”顾老伯用手指了指。
“为什么这些紫砂泥要放在露天里呢?”杨海遥问道。
“要做一把好的紫砂壶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首先是要选最好的矿,只有最好的矿,才能找到最好的料,这叫作选料,是第一步,接下来就是摊晒,然后捣碎、过筛,接下来才是加水进行调和,最后采炼完了,才能开始做壶。”顾老伯停下脚步,指着那一堆一堆的紫砂泥说道:“这不同的泥堆上都插着标签,你看到没有?”
“嗯,看到了。”杨海遥点头道。
“这些标签上写着每一堆是什么样的泥料。”顾老伯告诉杨海遥:“你看,这里主要是绿泥、朱砂泥和紫泥,这些只有我们宜兴才有。”
“哦,原来紫砂泥里还有这么多学问。”杨海遥连声感叹。
“是啊,特别是绿泥,”顾老伯指着一处小泥堆:“这是最稀罕的泥料,目前世间极为罕见,恐怕也只有景川这里才有。”
杨海遥一边看一边在心里暗道:“我一定要请顾景川大师为龙腾做一只最好的紫砂壶。”
张庆乐领着顾老伯和杨海遥来到了顾景川的居所前,这是一幢青瓦白墙的两层建筑,朱漆的大木门,深栗色的木窗,整幢建筑给人以大气恢宏之感。
进了门,是巨大的客堂,里面摆放着紫檀木的家具,墙上挂着几幅字画,杨海遥看了,都是名家所作,最为醒目的是客堂正中的一具紫砂雕塑,这是一尊仙女飞天,仙女手捧紫砂盆,宽大的裙摆随风起舞,整个雕塑行云流水,似有动感。
没等杨海遥欣赏完这客堂的物件,张庆乐便道:“杨小姐,这边请。”说着领着二人往左边的长廊穿过,来到一扇虚掩的门前,张庆乐在门上轻轻叩了两声,屋里传来浑厚的男低音:“进来。”
张庆乐推开了门,站在门前说道:“是顾老伯来了,还有一位杨小姐。”然后抬手示意顾老伯和杨海遥进去。
杨海遥进了门,便见到一个浓眉阔脸的老者端坐在工作台前,精神十足,他一见顾老伯,便停下手中的事,笑呵呵地问候道:“老顾啊,你难得到我这里来一趟,这次带了这么个天仙似的美女来,一定有大好事了。”
顾老伯也笑了,对杨海遥介绍道:“这就是顾景川,紫砂特级大师。”
杨海遥走上前,微微躬身道:“顾大师好,我叫杨海遥,专程从云南前来拜访。”
“请坐,”顾景川引两人坐下:“老顾带你来,一定是有他的理由,杨小姐从云南什么地方来的啊?”
“我是从云南普苍山来的。”杨海遥答道。
“普苍山可是个好地方啊,都说那儿就是普洱茶的源头,从前还有一家老字号的盛昌号茶庄也在那里。”顾景川点头说道。
杨海遥接口道:“顾大师,我就是从盛昌号茶庄来的。”
顾景川很惊奇:“是吗,听你的口音不像云南人啊。”
“顾大师,我受普苍山龙家盛昌号茶庄的后人龙腾所托,专程给您带来了两饼普洱茶,请您品鉴。”杨海遥站起身,从挎包里取出了丹娅给她的一饼金牌贡茶和一饼女儿茶,叠放在手上,双手递给了顾景川。
顾景川的浓眉一动,接过茶饼,仔细看了半天,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老顾啊,这就是名动天下的盛昌号金牌贡茶,真是难得一寻的宝贝啊。”
顾老伯呵呵一笑:“所以我才带她来,我就知道你是个‘茶痴’。”
顾景川又瞧着另外一饼茶,研究了一会儿,问道:“这饼茶溢着兰香,难道是极好的女儿茶不成?”
杨海遥笑盈盈地答道:“顾大师好眼力,这一饼的确是女儿茶珍品,那一饼也正是盛昌号百年金牌贡茶。”
顾景川的目光从茶饼移到了杨海遥身上,“杨小姐远道而来,又带了这么珍贵的礼物,那么一定是想要我给你做紫砂壶了。”
杨海遥没有否认,微笑着点了点头。
顾景川又道:“我对茶是极为痴迷之人,对盛昌号的金牌贡茶更是神往已久,如今你又带来了珍品女儿茶,按说这只壶我是一定要替你做的。”
“谢谢顾大师。”杨海遥鞠躬道。
“不过,做壶不是件简单的事,尤其是做好壶更难,我手上的活儿还没完,现在不能替你做。”顾景川说道。
杨海遥心中着急,距离北京斗茶仅剩半月,即使现在做好壶,也还需要一段时间来养壶,才能在斗茶时派上用场,这可怎么办?
她恳求道:“大师,我想耽搁您几分钟时间,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您听一听。”
杨海遥把关于龙家盛昌号金牌茶的百年恩怨简明扼要地讲述了一遍,最后说道:“我曾经到云浩然那里去过,见到他用的是一只鱼化龙的紫砂壶,如今龙腾要与其斗茶,也只有您的壶才能够超越云浩然的壶,所以还请顾大师施以援手。”
顾景川本是性情中人,听后不禁大为感叹:“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希望龙家的后人在斗茶中取胜,所以要我做出一只壶来。不过你有所不知,如此重要的斗茶,不是说我给你一只壶让龙腾拿去用,就能够胜出云浩然的那只鱼化龙。”
“请大师明示。”杨海遥内心非常焦急。
“紫砂壶是有灵性的东西,不同的人用不同的壶,壶的品性便与其主人一致,所以我做壶,也要根据其主人的品性气质而定。人的修行到达了何种境界,就适合用何种境界的壶,才能够品得出何种境界的茶,茶道如人道,壶之道亦如人道,只有壶、茶、人三者合一,方可达到自然而然的境界。你要我做的壶,壶的主人应该是龙腾,我没有见到龙腾,不知道他达到了何种境界,又如何能够做出与其相匹配的壶呢?”顾景川这句话无疑是默认可以为龙腾做壶。
杨海遥喜出望外:“多谢大师,我立刻要龙腾赶来宜兴拜见您。”
杨海遥拨通了龙腾的电话,将在宜兴的奇遇告诉了他。龙腾此时正在仲家茶行里,斗茶在即,他太需要一只能够与百年金牌贡茶相匹配的紫砂壶了。
他跟同在茶行的丹娅和仲岩简单交代了几句之后,立即出发,先到昆明,然后转乘飞机到了无锡,赶到宜兴的时候,夜色已深。
杨海遥在车站接到了龙腾,一见面就说道:“我们赶紧去拜访顾大师,你的壶早一天做出来,我们斗茶的胜算就会多一分。”
龙腾和杨海遥来到了顾景川的府上,依然是张庆乐开的门,依然是带到了顾景川的工作室,与上午不同的是,顾景川此刻正在静静地端详着杨海遥带去的两饼茶,一饼盛昌号百年金牌贡茶,一饼丹娅的女儿茶。
见到两人进到屋内,没等杨海遥介绍,顾景川就站起身看着龙腾问道:“你就是龙腾?”
龙腾上前欠身道:“顾大师,我就是龙腾。”
“请坐。”顾景川指着工作台边的两只明式圈椅说道,两人依言落座。
顾景川问道:“你将成为新壶的主人,我想问问你,你认为什么样的壶才能够与盛昌号的茶媲美呢?”
龙腾谦虚地答道:“大师,紫砂壶虽小,可是却盛着世事乾坤,壶中茶与水相互交融,恰似风云际会,所以对于这壶的要求,龙腾实在不敢妄言,还请您量体裁衣。”
顾景川点头说道:“你所言极是,孔子曰,君子不器,大凡众人看中的是器行,而真正一把好壶,讲究的是气,所谓形神气态,气最为重要。茶叶采天地之灵气,聚日月之精华,其气场可谓大矣,壶亦使然,紫砂土亿万年修行,现世之时便是功德圆满的时候,一般人很难体会到其中的奥妙。”
龙腾心中佩服,也将自己的想法一吐为快:“顾大师胸襟宽广,龙腾无比敬佩,其实品茶之人更是如此,在我看来,所谓茶道,即为修行,品茶之人的修行到了何种境界,所品之茶才能到达何种境界,正如大师所言,茶叶已聚日月之精华,紫砂壶已是功德圆满,品茶之人所修为心,心境到了何种境界,便能认知到这茶与壶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