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二时了,张锋才急急忙忙地从厂里赶回家。新婚燕尔,柔情蜜意,谁不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可他,洞房花烛第二天,就开始往外跑,到深夜才回家,哪有一点新婚的样子。新娘婷婷对此很有意见。
婷婷是个有修养的姑娘,懂得这问题如果处理不善,会给日后的家庭生活带来裂痕,她克制着自己。
天刚蒙蒙亮,婷婷起床后准备洗衣服,把小张衣袋中的东西一样样取出时,忽然发现了一张照片。一看,她脑子中像爆炸了一颗原子弹,耳朵嗡嗡地响个不绝,身子也发抖了。因为照片上是个时髦的女郎,窈窕的身材,披肩的乌发,长长的睫毛,手指甲上好像还涂着指甲油,穿着也是一流的,打扮得比自己这个新娘子还摩登。照片里张锋的两只眼睛出神地盯着她。一股无名之火在婷婷胸中燃起,自己的丈夫,竟是这样一个人,还给他洗什么衣服!
“嘟!嘟!嘟……”广播中传来的报时声,把小张猛地惊醒,“啊,六点了。”连忙梳洗一下推着自行车冲出了门。
“哼!家中好像是旅馆。”婷婷这下克制不住了,不由得嘀咕着,她决定来一个跟踪追击。于是也跨上了自行车,远远地跟在他后面。不一会儿,他们厂的大门渐渐出现在眼前了。今天是星期天,厂里休息,他去干什么呢?只见他同门卫不知说了句什么,就进去了。婷婷真想跟进去,但一想,结婚才几天,就抛头露面的把丈夫管得这样紧,岂不要被人笑话,这才停住了脚。
对,他的工作室不是和我姑妈家遥遥相对吗,让我去侦察一下,看他究竟在干什么?主意一定,就到商店里买了几斤糖,来到了姑妈家。
“啊,是婷婷。”姑妈高高兴兴地把她拉进了门,“怎么,小张不一同来?”
“几个朋友拉他去玩了。”婷婷撒了个谎。
“他们也太不知趣了,人家刚刚结婚。也不看看什么日子。”姑妈一边说一边泡茶。婷婷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不是来看姑妈的,也没有心思喝茶。看到姑妈进厨房去了,就装作欣赏窗外的春色,慢慢走到窗前,眼睛盯住了对面那间小张的工作室。虽然她的视力很好,但太远了还是看不清楚。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窗边桌子上竟然放着一副姑妈平时看戏用的望远镜,于是顺手拿了过来。从镜中望出去什么都看清楚了,现实完全证实了那张照片上的情景。只见小张正在那个时髦女人身边转来转去,还不时地对她动手动脚。她气得恨不得插翅飞过去,和他大吵一场。但她知道这样一来要弄得不可收拾,只有等晚上再说了。但心里的难过无法形容。她站不住了,要不是窗前有张桌子,肯定会瘫倒在楼板上。
“婷婷,吃饭了。”姑妈的喊声,把她从九霄云雾中叫了回来,她理了理头发,振作了一下精神,强装笑颜地向餐桌走去。
桌上的糖醋鱼、糖醋排骨是她平时最爱吃的,可今天,没有一点鲜美的味儿,只感到一股酸溜溜的醋味。
吃完饭,她告辞回家,当她经过厂门口时,真想冲进去把他拉出来,在大庭广众下让他出出洋相,但转念一想,这样不好,才强忍着回了家。
她闷闷不乐地躺在床上,时髦姑娘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怎么也赶不掉。
小闹钟滴答滴答地走着,但时针好像钉住了一般,婷婷真是度日如年。又是深夜十二点了,才听见张锋推门的声音,他才姗姗而来。
“还回来做什么?”半夜未合眼的婷婷狠狠地说。
“实在对不起,我错了。我的好夫人,请你原谅。”小张连忙赔礼认错。
“不要油腔滑调,到了这种地步还想叫我原谅。”夜实在太静了,一点点声音也像炸雷。如果新婚夫妻吵架的新闻,被左邻右舍传出去,新生活一开始就给别人留下坏印象,那多不好。婷婷只得打掉门牙往肚里吞,沉默下来。
可小张,却像三天三夜没有睡过觉一样,衣服一脱,就倒在床上呼呼地睡着了。真是一个在火里,一个在水里。婷婷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可他,好像吃了安眠药,任凭怎样打他推他都无济于事。导火线点不着,连这场床头之战也无从爆发了。
第二天早上,太阳三丈高了,小张才醒过来,看见婷婷怒气冲冲地坐在梳妆台边,他就轻手轻脚地走到她的面前,和颜悦色地说:“婷婷,今天我不去上班了,上午去逛逛大街,买点东西,晚上我烧几只菜请你尝尝,你看好吗?”
“装得倒像,你眼中还有我,和她去逛吧。”婷婷没有好气的一阵连珠炮。
“什么?”小张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睛都睁大了。
看小张瞒得紧紧的,丝毫不透风,婷婷只好直言不讳地说了:“昨天你在做什么?那个女人是谁?你讲呀!”几天来闷在肚里的火,一齐爆发了出来。
“婷婷,我实在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呀!”
“推得到清楚,毕竟我是亲眼目睹,还有证据。”婷婷打开了抽屉,她要摊出手中的一张王牌了。
“嘭嘭!”有人敲门。家丑不可外扬,婷婷又把照片放回了原处。她打开房门,却是邮递员,他笑嘻嘻的递上一张报纸说:“你们是双喜临门呀,婷婷,你看,小张上报了。”
“快进屋吃喜糖。”婷婷接过报纸。
“不,我还要送报纸去,再见!”一阵自行车铃声,邮递员走远了。
婷婷一看报纸上登的照片中,小张正出神地对着那个时髦女郎。旁边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芙蓉时装厂设计员张锋,蜜月放弃休息,设计出两套服装新款式,被外商选中,一次订货额二十万元。这是他在工作时的情景。”
现在她看清楚了,那个姑娘原来不是活人,而是个时装模特儿。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我错怪你了。”她扑进了小张的怀里。小张什么都明白了,接过照片,抚摸着妻子的肩膀:“不要难过,是我不好。前几天,有个外商要来我厂看样订货,厂长要求设计组拿出样品,我就自告奋勇地去了,事先没有和你商量,害得你冷冷清清的,还发生了误会。这几天实在太忙太睏了,也没有向你吹吹枕头风。”
偎依在小张怀里的婷婷,热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当然,那是幸福之泪。
(载《上海故事》1986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