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这位面无表情的家伙,豆大的汗珠沿着额头滑下滴落至摆放在我面前的一张纸上,碎成一小团湿印。
不是因为我很紧张,而是因为这鬼天气实在是太热了,这人也是,就不能找个有空调的酒店好好谈谈邀请我加入他们工作的事情吗?还是说他就是想利用天气炎热心情烦躁,逼我草草答应他的条件?
干他们这一行的,果然处处都是心机。
这家伙见我汗如泉涌,伸手递过一包纸巾,嘴里说抱歉但是脸上却连一丝歉意也没有,“对不起啊李先生,这次任务我经费有限,所以只好找了这么个地方……”
我懒得听他瞎BB,拍着面前这张纸说:“你们开的条件太低了,五险一金都没有,月工资还没我去小饭店洗盘子拿得多,一分钱一分货,你让我签这个终生契约就相当于把我买了去,我这么年轻力壮的起码还能活四十年,帮你们干活四十年只能拿八十来万,娶不起媳妇买不起房,老了只能住养老院,你们的心就这么狠?”
“无情脸”咳嗽一声,伸手将我面前的协议书翻了个面,说:“李先生,你看的是开给清洁工的,你的协议在背面。”
我这个尴尬,赶紧盯着这一面的唯一一句话试图寻找不合理之处来继续维持我的自尊心,可是却失败了,只因为他们开的条件对我这无业游民来讲太过诱惑——随叫随到,按时付费,最低每小时一百。
无情脸看出了我内心的挣扎,他敲了敲桌子,轻声问道:“李先生,这个条件你看怎么样?”
我连连点头,“签、签、签,有印泥吗?来让我摁个手印子!”
“不用,刚才的对话已经被我录音并传回了总部,可以证明合同有效,从现在开始,您就是我们中的一员了。”
无情脸说罢,拿过这张纸嚓嚓两下撕碎,塞进嘴里嚼了嚼然后居然就着杯中的茶水咽了下去,隐隐约约听到他说了一句:“明明告诉他们别放盐了,怎么还是这么咸。”
我只来得及“喂”了一声,他速度太快,一看就是老手,根本没办法阻止。按理说合同不都应该是一式两份大家一人一份才对吗?他喵的直接吃了,难道排出来的还能看到字儿不成?
无情脸看出了我心里的疑惑,解释道:“这是机密,要防止外泄。”
我心想,这纸上要是再加个电话号码,就能贴电线杆上让那些夜晚寂寞难耐的大嫖客兴奋一把了,谁能看出来半点机密信息?到底是专业组织,连合同都能上伪装,真是厉害。
无情脸看了看时间,对我说:“李先生,既然合同签完了,那我们也该走了。”
我一愣,“走哪去?”
无情脸眨了眨眼睛,“出任务。”
我刚跟着他站起来,一听到这三个字,立马就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刚加入就让我出任务,这样真的好吗?难道不应该给一本指南之类的小册子让我先熟悉一下?下地之后,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什么有危险什么不危险,至少要让我心里有个数才对吧。
我问他道:“你们就没上岗培训?”
“放心吧。”无情脸说,“到了地方,会有专业人士来指导你的。”
我摇摇头,刚准备说第一次干活你得给我加钱,无情脸猛地抬起了手,接着我就眼前一黑。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处于一辆破旧桑塔纳的后座上了,无情脸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拿着法棍面包啃着。
这丫手真黑!浑身的酸痛让我怀疑他是不是在打昏了我之后又对我做了什么邪恶的事情。
他发现我醒了过来,嘴里模糊不清地说:“对不起啊李先生,因为很赶时间,所以只好强迫你睡一会儿。”
我捏着脖子闷哼了一声,突然对自己贸然加入的行为感到后悔了起来。
刚见面的时候,无情脸曾说他们这个组织是一个非官方组织,唯一的任务就是将那些长埋于地下的文物交还给国家。这和盗墓又有些不同,若非墓穴因为地质原因自然显露或者收到线报了解盗墓贼的动向,组织是不会派人出动的。
总的来说,这个组织是被动的,而盗墓贼靠着历史资料与寻龙点穴之术,占尽主动优势。
我觉得很矛盾,组织的目的既然是保护文物,但是又只能跟在盗墓贼屁股后面行动,好玩意儿都被人家捡走了,他们只能吃剩下人家不要的,不是很憋屈吗。再加上这组织又是非官方,万一在下地途中被当成盗墓贼给抓进去了,岂不是连六月的雪也洗不清这冤屈?
无情脸摇头说组织中人被抓了不用担心,自然会有人保他出来,但组织的规定就是如此。要么他们在墓里抓住盗墓贼,把摸走的文物抢回来,要么只能捡几个小玩意儿,甚至白走一趟空墓,还得给盗墓贼擦屁股(我的理解)。
无情脸是组织里唯一一支行动组的组长,除了需要带领队员执行组织发布下来的任务之外,还负责扩编。
我不知道他是通过什么途径打听到我的,其实我也没什么特殊能力,飞不起来、射不出激光、抡不动锤子、接不住盾牌,唯一和常人有点不同的,就是我会一点捉鬼的小手段。
这还要全靠我爷爷从小教我认识各种奇怪的文字,以及他老人家临走时留下的一块儿写满了蝇头小字的皮革。皮革上的字除了我之外连我老爹大伯他们也看不懂,所以他们并不清楚这上面记载的都是一些驱鬼的手段。
从小偷偷研究直到到现在,上面的内容已烂熟于心,一些不费力的小手段,还是能弄一点儿出来的。
可是鬼是鬼,僵尸是僵尸,二者根本就不是一码事,我也不清楚无情脸为什么会找上我,莫非他们下地的时候还怕被鬼吹灭了烛火不成?
我现在已经被迫上了“贼”车,恐怕再想抽身也难了。
无情脸见我不说话,便把啃了一半的法棍面包递了过来,问道:“要不要来一口?”
他是在馄饨摊找到的我,然后就直接带我去宾馆了,拜他所赐,我连早饭也没吃完,现在胃里火烧火燎的很难受。
饿了就得吃,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我默默地接过面包,啃起了另一端,等啃到仅剩下二指厚的时候,把它装回了包装袋里,慢慢降下车窗。
这时候,无情脸淡淡地说:“你要是不想吃我的口水,可以把它还给我。记住,千万不要浪费食物,对于我们而言,食物很宝贵。如果让我的组员们发现你想把没吃完的面包从车里丢出去,会被他们打个半死的。”
其实我只不过是想吹吹风而已,至于没吃完的面包,在他说完这番话之后,已经被我拍扁塞在座椅的缝里了,算是报了他打昏我的仇。
干完了坏事儿,心情突然好了起来,我问无情脸此行的目的地,他说了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名字,似乎是个偏僻的小山村。我又问他还有多久才能到,他说其他人早就到了,他是因为招我入队,所以才耽搁了这么久,这辆桑塔纳是他临时“借”来的,性能远远比不上他们自己的车,估计还得三天才能到那个山村。
我说,你们下地若遇到情况,无非是些机关、粽子,找我干啥?
无情脸只是笑笑,没有回答。要么是他故意不说,要么招我入队并非他的本意,我从这人的性格判断,多半是后者。
这三天,我总算是体验到了什么叫风餐露宿,不过幸好无情脸说我的工资自上车的那一刻起已经开始算了。
心里算着钱,这些罪咬咬牙也就挺了过来。
坐在车里没事干,无聊回想起了以前的有趣经历,倒还是真让我找到一件和盗墓有关的鬼事。
那时候我才十岁出头,刚开始偷偷琢磨爷爷留给我的那张皮革。按照皮革上记载的内容,我做了一个小玩意儿。
这是用废弃的牛奶瓶底部外加一小片塑料板做成的大号挂坠——牛奶瓶底倒扣在涂了黑公鸡鸡血的塑料板上,用胶粘合,里面还有几颗我刚换下的乳牙。
皮革上说这玩意儿有示警的作用,可是我挂着它走过坟地、爬过黑沟子,一点异常都没有,直到那天开家长会的时候,我碰到了二胖的爸爸。
上个学期开家长会的时候,我见过二胖的爸爸,那时他是一个开朗乐观的男人,哪怕班主任告诉他二胖考试老是不及格,他也只是摸着二胖的脑袋瓜笑着对班主任说二胖下个学期一定会努力之类的话。
但是这次,二胖爸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满脸浮肿双目通红,看样子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睡过好觉了,稍有不顺心就拎着二胖一顿打(班主任和其他老师闲聊时所说)。
我躲在教室外面除了二胖的惨叫声其他啥也没听清楚。
家长会开罢,我在门口等父亲出来,二胖爸经过我的身边时,胸口吊坠里的乳牙突然像是活了似的全都跳了起来,连续不断地撞击着瓶盖的底部,发出清脆的声音。
二胖爸像是觉察到了什么,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发现他那一双眼里尽是眼白,吓得我三魂七魄都差点离了体。幸好此时父亲走了出来,我赶紧躲到他的身后,不敢再看二胖爸一眼。
父亲问我怎么了,我撒谎说我以前揍过二胖,怕他爹打我,父亲笑了笑,没再多问什么。
直到二胖爸拉着二胖走远了,这些乳牙才消停下来,重新归于平静。
没过一个星期,二胖莫名其妙地转学了。
后来有一次我去办公室交作业的时候,无意间听到老师们闲聊才知道二胖爸居然是个盗墓贼,就在开完家长会的那天晚上,他突然像疯了似的跑到派出所把盗墓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出来,警察还根据他提供的线索揪出了一个小型盗墓团伙。
现在回想起来,二胖爸可能就是在墓里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缠上了,也不知道他们下地的时候点了灯没有。
想到这儿,我猛然发现下墓的时候带一个能对付鬼的人好像还真的有点儿用处,就算像我这样道行低能力差,能喊一嗓子报个警也行啊,若硬要等墓主亲自吹了灯再做撤退打算也许就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