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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三十三.毫厘之间

虞姬落脚之处必是彭城之北的无名山中。

记得那年起兵不久,在军务之余也会陪着虞姬外出游耍,当然也是仅限于彭城周围。军营之旁有一条小溪流,水甚是清澈冰凉,虞姬很喜欢这条小溪,日日必来此处游玩。一日,她突然童心大发,非要看看这条溪流是从何处而来,于是缠着我要我带她去找溪流的尽头,因为平时陪她时间甚少,我也常常过意不去,也只能答应她这个“无理”的请求。

骑着乌骓沿着水溪逆流而上,越走尽是越远,溪流也是渐渐变小变窄变急,花草却越是越多。也没过多久,便见一座山,山不甚高,也不甚险,山分多节,多为怪石,山路盘旋,有一条羊肠小道,看来这里时常也有乡民进山。溪流从中而出,“叮咚”之音不绝于耳,花开树上,清香扑鼻,时有飞禽走兽,也不甚怕人。虞姬心下甚喜,要入山去看,我只能陪她登山。溪流不一会儿就到了尽头,尽头是一条瀑布,从高山之上倾泄而下,甚是壮观,瀑布之下是一个水潭,清澈见底,可见不少游鱼在畅玩,虞姬兴致颇高,游兴丝毫未减。一路走下去,风景越来越好,虞姬兴致越来越高,丝毫未显疲倦之状。

“羽哥哥,你说这里漂亮吗?”虞姬拉着我的手开心的说道。

“有虞姬在身边,我也不觉得这山有什么漂亮的啊!”我故意说道。

“真是贫嘴,虞姬哪有山漂亮。”

“山哪有虞姬漂亮。”看着虞姬红扑扑的脸庞,我哈哈大笑。

“羽哥哥,我们今晚就住在这里,好么?”虞姬一脸期待的看着我说道,我先在溪潭四周转了一下,主要是确定是否安全,然后看了看夕阳已下垂的天色,崩着脸摇了摇头。虞姬却笑了,只能说虞姬对于我实在太过熟悉了,她看到我装的表情就知道我同意了,高兴的跳了起来,说道:”作为报答,本姑娘决定为君奏一曲。”说完,虞姬从乌骓上取出了那把当年我送她的古琴。我也高兴的跳了起来,因为我特别喜欢听虞姬的音乐,但是就是我平时也难以听到一曲虞姬之音,因为虞姬奏乐总是凭心凭性而来,只有她自己愿意的时候我才有耳福听到,但虞姬愿奏之时我多是在外征战,所以福缘总薄,没想到今天却能得尝所愿。

虞姬曾告诉我一般只有两种情况她才会奏乐,一是遇到好山好水的时候。二是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我问她为何我不在的时候她才会以琴为伴呢?她总是笑笑不答,其实我知道,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才多愁善感,也才琴(情)思涌现。虞姬满满的都是对我的依恋,我对她又何尝不是呢?

虞姬弹琴,就如同我于战场,心无旁骛,所向披靡。琴音响起,闻之几声便如同心坠云中,飘飘乎有乘风之感。一首《蒹葭》便如同天籁,声声入耳,已分不清是身在人间或是仙界了。此处有高山,此处有流水,此处有鸟语,此处有花香,我知道虞姬已入佳境,而我也不知所言。万籁俱寂,不知何时,最后一抹残阳偷偷的溜下山去了。一曲毕,彼此无言,相视一笑。此种意境当真是生平仅有。

第二日,虞姬依旧恋恋不舍,我安慰她道:以后有时间一定在陪她来这里住一段时间。虞姬突然对我说:如果以后找不到她了,那她可能只会在两个地方,当年的竹林和这座无名之山。

竹林距彭城太远,那虞姬肯定是躲到了山中,时隔多年,我竟没有想起。

彭城周遭的战争已经基本结束了,但是战争过后的惨怖此时一览无余。从彭城南到彭北,这是一条被鲜血软红的道路。路上,荒野,水中,随处可见的断臂残尸。一群群老鸦在空中盘旋,时而蚕食地上的尸体。血红的夕阳将要消失在天际线,将最后的一束光挥洒下来。一阵阵阴森森的晚风吹起,心也有了些许微凉。不时还可以见到三三两两的汉军溃散之兵,他们看到我就如同见到魔王一样,跑得动的以他们最快的速度消失在我眼前,跑不动的跪于地上不断的磕头哀求。我的本意是要杀他们么?不,他们都想错了,别说我现在没有时间,即使我很闲,我也不会杀他们。战场之上的冲杀不是杀戮,战场之外的才叫杀戮。

火急火燎的赶往无名山,一方面我很担心虞姬的安全,另一方面我又害怕我猜错了,虞姬不在山中。唯一的办法我只有尽快的证实虞姬还安全的存在着。

未入山中,便见不少尸体,都是汉军的溃散之兵,横七竖八的躺于路上,我大惊。这定是被楚军追杀的无路可走的汉军慌乱中跑入了山中躲避,只是不知道这些汉军是被尾随而来的我楚军将士斩杀的还是被别人斩杀的。我下马仔细看了看伤口,有些是被利刃割喉而死,有些是被乱箭射死,还有的是被长戟刺死。我放下心来了,这些应该是被尾随而来的楚军杀死的,那不应该是虞姬。再往前走突然发现几具楚军士兵的尸体,再看竟是我羽卫军的战士,都是虞姬的贴身护卫。那虞姬应该在山中咯,我又惊又喜,再也什么都不管了,骑上乌骓快速的进入到山中。

远远便听见刀戟激战之音,我恨不能一口气飞过去。半许之后,终于看见人影,在人群中一眼看到虞姬,手持我送给她的越女剑,双眼坚定,一脸肃然,毫无畏惧。再看她四周,竟有上百人围攻。虞姬护卫长朱杰与另外四五位羽卫军兄弟将虞姬与燕儿围于正中,汉军溃兵竟一时间攻不进去,只是朱杰等几人是人人带伤,眼看已支撑不住了,幸好汉军败兵斗志不强,朱杰等还能支撑片刻。我远远的看见虞姬抬起手中之剑,放入颈间。这一下我吓的不轻。

“西楚霸王项羽在此,谁敢放肆。”那一刻,我用尽了生命中所有的力气大吼一句,刀柄剑戟之音被我盖过,整个山川为之震动。同时一支取了箭头之箭射向虞姬之手,剑落地的那一刻我心为之一松。接下来发生什么,谁都知道。得罪我或许还可以活命,得罪虞姬者非死不可。一百多汉军溃兵无一逃脱。

虞姬瘫软在我怀里的那一刻,我心都碎了。一个男人如果让自己的女人活在担惊受怕中那他就不配得到这个女人全部的爱,一个男人如果连他最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那将是他最失败的人生。只差一刻,我将永远的失去虞姬。就算已经过去了,每每想到我的心都是后怕的。

朱杰告诉我,刘邦檄文传遍天下,龙且军定陶战败的消息又传来,整个彭城人心惶惶。谁都知道彭城易攻难守,刘邦诸侯军又是几十万,彭城陷落只是时间问题,能逃离彭城的都撤离了彭城,跑不动的也就没有办法了。朱杰原本是要护送虞姬到江东的,但是虞姬不肯离开彭城,虞姬说彭城是西楚都城,就算要丢,也绝不能轻易的丢给刘邦,大楚只有战死的士兵,没有逃亡的士兵,她要留在彭城,与彭城共存亡。当将士们得知他们的王后都要留在彭城与城共存亡,原本已经混乱的军心算是稳住了!可是大家都知道此战绝无胜利之可能。刘邦军来的十分突然,彭城军心虽已稳,但完全还没准备,一下子即被击溃。朱杰,刘琼护住虞姬拼死突围,但汉军一路咬住不放,后来,刘琼想出一个办法,找一个宫女假装虞姬,由他带领大部人马引开追兵。朱杰率领少数几个人待追兵过去后,向另外方向而去。虞姬选择了这座山作为临时的隐蔽处。后来,听说我回来了,打败了汉军,虞姬一行人便想回到彭城,刚出山口便遇到一群汉军散兵。他们看到虞姬与燕儿等,一个个色心大起,什么也不管了,就打起来了!最后就只剩下了虞姬与燕儿以及朱杰与三个护卫。

我问起刘琼的情况,朱杰说派出了人打探,据说他的那支羽卫军全部战死。我一时默然,即刻传令,朱杰等四人封万户侯,刘琼及其一干战死者追封列侯,有家室的赏百金,子嗣承爵。生死有命,我所能做的只能是对生者死者尽最大的补偿。

我并没有立即回彭城,我知道此刻虞姬也不愿回彭城,相比于充满血腥的彭城,虞姬最愿意待的还是这座山中,她想让自然之水洗涤尽所有的杀戮。

其实,不仅虞姬不愿回彭城,我更不想回彭城。我讨厌看到满目荒芜,我讨厌看到残缺乱瓦,我讨厌战争之后的事务缠身。我发现我是个喜欢逃避的人,如果可以,我愿意一直逃避下去。

三天,一天一次或是一天数次,以项伯龙且为首的将领大臣请我回去主持大政。我很烦躁,对着使者发了脾气,刚刚于楚国危亡中缓解过来,我只是想多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他们都不愿满足,我实在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

三天后,虞姬默默的收拾一下,下山去了,我知道我也该回彭城了,要不然彭城的父老的心要寒完了!

彭城周遭完全已经清扫完毕了,只是几天时间,这里完全看不出刚刚经历过大战,丧尸几十万的样子。亚父项伯为首的大臣在城郊迎我,彭城民众更是一片热腾,所有的人都在赞美,赞美他们的大王如此英勇善战。都在庆祝,庆祝他们有幸见证到一场最伟大的战争。我低落的心情也被他们点燃了,这一刻,大家都忘记了战争,忘记了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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