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深蓝鸟……”艾伦难以置信地看着正向他走过来的卡尔。原先那热情而正义的面貌如今已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却戏谑的笑容。
“没错。”卡尔来到艾伦面前，笑道：“看来我那卓越的演技完全骗过了之前的你嘛。”
“为什么……”
“基里奥斯不希望东大陆和西大陆的人知道太多关于源大陆的事情。无知的人，留在无知的地方安安稳稳地过他们的一生就足够了。”
艾伦隐约意识到，这个基里奥斯就是他刚刚口中的那位“大人”，是这一切黑势力的幕后操纵者。
他正要开口问关于这个神秘人的来头，卡尔的右手食指就已经伸到了他的嘴唇前，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卡尔说道，“放在以前我很乐意为你一一解答。但现在就不一样了，即将要死的人，知道得太多反而会成为去冥界路上的负担。”
卡尔说着，慢慢抬起的左手掌心蓦地生出了一团赤红色的火焰，其间跳跃的火舌如蛇信般明艳而扭曲。
“就这样安静地上路吧。”卡尔手腕微微翻转，烈火瞬间划开空气向艾伦扑面而去。
艾伦瞪大双眼，飞快地向后俯下身子，电光石火间那火球擦着他的睫毛疾驰而去，在身后的甲板上轰然炸裂。
“好烫，好烫！”艾伦摔倒在地，用手拼命地揉着自己的额头。但他很快意识到现在并没有任何松懈的时间了，他从背后拔出那把小弯刀，右脚猛地一蹬地向卡尔冲去。
卡尔冷冷一笑，也不挪动身体，眼看着那把弯刀就要刺向自己的面门，他的右手两根手指轻轻拨动，身前瞬间出现一片猛烈的气旋，将刀锋挡了下来。
“啊！”艾伦吃不住那气旋回转的力量，被弹飞了五六米远，重重地摔倒在海盗头子的脚边。
“不愧是完全将魔法玩转于股掌的精灵族啊！厉害厉害！”海盗头子咂了咂嘴，抬脚踩住了艾伦持刀那只手的手腕，艾伦力道一松，刀从手上脱落。
艾伦痛苦地蜷缩起身子，面前模糊模糊地又出现了卡尔冷峻的身影，以及他手上那刺眼的烈火。
“好了，该结束了。”卡尔抬手就要将火球掷下。
“嘭！”猛地一声爆裂的巨响，船体突然剧烈地倾斜。艾伦的身体失去控制，兀地随下倾的船体坠落，撞了身边的海盗头子一个踉跄。
卡尔并没有像船上的其他人一样被巨大的外力重重地甩出去，他用力地踩住甲板抓了一下重心，勉强支住了身体。
“怎么回事！”他愤怒地吼道。
“是敌舰的援军到了！”一个眼色快的海盗大喊道。
“该死，偏偏在这个时间点。”卡尔啐了一口，“也好。全部都给我喂鱼去吧！传我命令，全军后撤，把敌人引入水雷区！”
数十艘海盗船顿时扬帆，破开海浪向后方驶去。
“好了，现在算是没有可以打扰我们了——”卡尔转身向倒在不远处甲板上的艾伦慢慢走去。
浑身是伤的艾伦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再也提不起一丝挣扎反抗的气力了，迷蒙的视野里是卡尔不断靠近的可怖身影。
“不行，如果远征舰队再往前追的话，就要全军覆没了。”艾伦脑中蓦地闪过水雷爆炸的那毁灭一切的景象。“必须要阻止……”
他的口中猛地咳出一大口鲜血。
“到现在你还有空担心别人？”卡尔在他面前蹲下来，戏谑地调笑道，“啧啧，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一副什么样子。”
“我只是……有点晕船……罢了。”艾伦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句。
卡尔仰面大笑：“这将会是你人生的最后一个笑话。还不错，蛮动听的。那么现在就送你上路……”
当卡尔再度俯首要动手的时候，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完全怔住了。
艾伦淌着鲜血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而他的嘴中，此刻正含着一个花白条纹的小螺。
“不！——”卡尔像疯了一般飞快地伸手去夺，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一声瓷实闷重的螺音顿时划破了他面前的大气，响彻高空。
……
“这是什么声音？”莉娜皱了一下眉头。
“不知道。”利奥望着远远撤退的海盗船群，“真是扫兴啊，也不挣扎一下就逃跑了。”
“那是他们还算有自知之明。像这些欺软怕硬的乌合之众我见得多了。”莉娜冷哼了一声，“通知后面的船舰全速追上去，他们的船没我们的快，一个漏网之鱼都不能放过。”
利奥点了点头，然而正准备转身去传达这个命令的他却突然停下了动作。视线随之紧紧地锁定在远方。
“怎么了？”莉娜见状感到奇怪。
顺着利奥的视线望去，莉娜发现远处的海盗船正在一艘接一艘地沉没。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她隐隐感到前方的海域发生了某些巨大的变故。
紧接着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远方的天空一大片缓缓升起的黑影，那片庞大的黑影在视野里变得愈来愈大，愈来愈清晰，渐渐露出了一对如惨白的圆月般的双眼，以及身体下那无数根正在猛烈挥动的硕大的触手。而那每一只触手每一次剧烈地抬起，落下，就有一艘身下的海盗船被劈成两段，紧接着以惊人的速度向下沉没。
两人完全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撼，惊愕地愣在了原地。
“是克拉肯。”利奥喊道，“一定是它没错，我曾经听族里的长者提起过，是这寂静之海上的杀戮恶魔！”
莉娜愣了一下，顿时回过神来，朝利奥喊道：“快，快去通知后面的船舰，不要再前进一步了，马上后撤，马上后撤！”
话音未落，利奥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眼前。
……
“你好像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卡尔愤怒地抓住艾伦的领子，将他从甲板上拎了起来，指着不远处此刻正笼罩着半壁天空的黑影，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克拉肯不会放过这片海域上的任何一个活物的。你，我，这里所有的人，包括那些支援过来的船上的人，全都会死，一个都不会留。”
“你以为自己从水雷的陷阱上救了他们，他们就能活命了吗？”卡尔两眼充血，“你在这里充英雄给谁看？嗯？”
艾伦此刻惨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至少还有你们一起陪葬，不是吗，黄泉路上咱们也好做个伴。”
“去你妈的。”卡尔愤怒地将艾伦扔了出去。艾伦重重地撞在了船边的栏杆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卡尔闭上双眼，攥紧了两只拳头，口中默念着什么。渐渐地，他的身上开始冒出一些微弱的光点，光点越聚越多，直到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护盾，将卡尔的整个身体笼罩其中。
“你就在这里等着填他的肚子吧。”望着克拉肯慢慢朝着自己靠过来的那庞大的黑影，卡尔猛地越过栏杆，带着那光盾翻身跃入海中。
这之后艾伦用尽全力抓住栏杆支撑沉重的身体坐了起来。浑身脱力、绝望地靠在铁栏杆上的他，望着眼前那吞噬天空的黑影，那喷涌着恶心的粘液、如群魔乱舞般的无数只硕大触手，能做的却只有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艾伦想起了他的哈里兰，哈里兰那冰冷的寒夜，那没有温度，没有人情的寒夜，他独自一个人走在冷风呼啸的街头，跟路过的行道树打招呼，对着空旷的下水道诉说心声，孤独没有榨取他任何一滴眼泪，因为根本没有人会来看他的眼泪，他要为自己饥饿的身体节省下哪怕这么一点儿水分。
那一刻，出现在太阳背面的哈里兰在他面前是如此的脆弱。
我想去大陆的那一头看一看，那里会有不夜的哈里兰吗。艾伦曾站在甲板上这样想着。
然而此刻，全世界的光亮正在他视野中不断扩大的黑影角落逐渐消弭。
艾伦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