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书斋。
小皇帝刘莫停止了手指对南楚榆木椅侧面木方的轻敲,整间屋子顿时变得平静如水,他就这样看着眼前代号为朱雀的男子一言不发,极具气势威严。
代号为朱雀的男子在这间静如死水的宁书斋里放佛熬不过小皇帝的平静,缓缓开口说出了一个名字。
“王固!”
坐在木椅上的小皇帝轻轻点点头,听到的与心中所想的有些出入,这倒让这位年级不大,心思却缜密的小皇帝在心里稍稍放松。但无论是王固还是刚刚心里想的,最后的矛头全都指向垂帘听政的那位,也就是自己的亲娘,当朝皇太后赵赫。
一想到这里,小皇帝就有些头疼。既然查出来绝仙宗与江天夙之间的幕后推手,那么肯定是要办的,但是水里的大鱼肯定是办不了,所以要办也只能办那个水面上的王固。
头疼便头疼在这里,王固是太后的心腹,刘莫是知晓的,可不仅仅是刘莫,几乎满朝的文武百官都知道有个叫王固的小县令被垂帘听政的那位看中,自此便一步青云,稳坐上了吏部中品秩不低的侍中,那么自然便把这位后起的王侍中划分到太后一党。
就是因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所以要办这个王固,就等于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当今太后的脸,况且这世道本也就没有当儿子的打做娘的脸,这孝道首先就不为所容。
可这又是一个难逢的好时机,逮住了做得干净利落了,便无异于杀鸡给猴看,办王固给太后的那伙党羽看,免得这群家伙不知天高地厚,扯着太后的帽子飞扬跋扈,目中无人。
小皇帝一想起朝堂上那几位飞扬跋扈的臣子根本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就不由腾起一股无名火。
下面做臣子的,身着官服位居人上,做两袖清风的廉官也好,做徇私枉法的污吏也罢,最不待见的就是碌碌无为的庸官,坐在那里虽说不干那些坑害天良的丧心事,但也不去想那些利民的丰功建树,说难听点,就在那里和稀泥,坑害了一方人土。
这做皇帝的自然也是这个道理,刘莫如果做不到美名盛誉的千古一帝,那么情愿背上一块毁誉参半的骂名流传千古,也不愿意做心中最为不齿的庸君。
可若是真的对那位吏部的王侍中下手,在外行人看来,也只是打了当今太后的脸,可对于久居庙堂个个精明透顶的一群老狐狸来说,就是朝廷内部的斗争正式打响,这绝对是一场天大的地震。刘莫作为皇帝想要收权,可极具野心的太后赵赫自然不会轻易放权。
成王败寇!
刘莫很清楚,如果在这场权利收放的斗争中胜利,那边是彻彻底底的胜利,至少不会在历史史册上留下庸君的说法。但若是败了,恐怕百年后读书人提谈到他刘莫,也就会说上一句傀儡皇帝。
更何况,刘莫还清楚一点,他与太后一党还有有所差距的,唯一说得过去的就是自己头上还顶着正统皇帝的帽子。
愈想愈是杂乱,刘莫挠了挠头,索性就把这事扔在一边先不去想,也许到那时也就车到桥头自然直。
关于绝仙宗、王固的事情确实不好轻易下手,那么江南南陵王那里是必须要下手的,该到了下手的时候了,遍布太平王朝大江南北的锦衣卫早就报上了南陵王有逆反的眉头耳风。在他眼里,要息内乱,必须先平南陵王这个外患。
南陵王刘世超,按照宗族辈分讲,自己应该叫一声二皇叔,凭自己以往的印象,应该是个面色祥和的胖子,用当今光武城挺流行的潮词来说就是萌萌的。
可先帝曾和自己说过,册封的那些宗族兄弟,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一脸萌样的胖子兄弟,先帝戎马数十载,息内乱,平外患,识人无数,可真正看不透的那些人中他刘世超绝对算是一个。
故而在分封裂土之后,特意在封到南陵做诸侯王的刘世超那里极多地安插了不少眼线,这也就是为什么刘莫能知晓刘世超星星点点般地逆反之意。
但是之后,先帝留下的那些眼线全部都在一时之间没有了讯息,很显然是出了乱子,十有八九是刘世超从中下的手。可是这种事情越是要讲证据,否则不可能白白诬陷一个封疆裂土的诸侯王,况且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二皇叔,自家人污自家人的清白。
既然要讲证据,便必须去收集证据,而去收集证据的人恐怕就是有江天夙莫属了。其一来讲便是他与江天夙的关系,庙堂中的文武百官,有多少明暗中是太后一党的,自己也不是十分清楚,对于江天夙,他是极度信任的。其二,派那些京城老爷去刘世超那里,必定会有所警惕,有些收敛。而江天夙就不一样了,他可是整个王朝都“享有盛名”的纨绔大少,不学无术,花天酒地那都是出了名声的,让他去就直接说是调查的,恐怕也没有几个会相信,那些人倒情愿相信这位江大少爷肯定是都城中的美女美食玩腻了吃腻了,跑到南陵这边来换个味道,尝尝一个比一个水灵的江南女子,恐怕到时候江大少爷连回去都站着起来了。
再有其他人的身份对于一个诸侯王来说,或多或少都压不住,江天夙就不一样了,虽然说他在庙堂之上并没有挂个一官半职,但他的地位比那些穿官服的臣子要强上百倍。先不说江家的独子地位,与自己这个皇帝情同手足都能横行一时。
刘莫撤走了锦衣卫的五人,随后叫过来两名贴身太监,拟了一张圣旨,让太监暗中传到江府。刘莫原初打算等江天夙回来,有了铁证如山便也不讲血浓于水。但现在刘世超竟然派出了自己的亲军追杀江天夙,那么也就无异于证实了逆反一事。
刘莫改了策略,拟了圣旨,暗传下去,让当朝大将军江传率领江家军埋伏在江南一带。刘世超必然会反,而那时埋伏在江南一带的江家军马必然会给刘世超最为快速的打击。
出去了一名太监,刘莫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像是在放空自己心中无形的压力。
刘莫半个身子躺在那张南楚榆木椅上,闭上双眼,也没有嫌搁得慌,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动静,像是睡了一番,一旁站着的小太监刚要开口让小皇帝别在这里睡,万一着了凉自己可不好担待。刘莫却猛然间睁开闭着的双眼,重新拿起了那支江南吴兴的湖笔,点了点墨。
第二张圣旨拟完,小皇帝才露出一股真正地轻松,吩咐一旁的蓝衣太监这一张刚刚拟完的圣旨不必暗传,要光明正大地快传到兵部侍郎陈飞龙的府上。
蓝衣太监走后,刘莫没有停歇,脑海中的思绪如同不知疲倦的纺纱机杼上的丝线快速抖动着,又随手拿起笔头还未干的湖笔,点了墨汁,很快又拟出一张圣旨,又叫过来一个贴身太监,让他迅速传到江府,要比第二张的圣旨要快,进来拿圣旨的太监连个应声也没有,转身就迈开脚步往外面跑去。
小皇帝咧开嘴,笑了一声,然后在这张凉人的南楚榆木椅上睡着了。
……
光武城皇宫内有一狭长广场,两端分别是撇开的永康左门,永康右门,而这座广场正对着的是一座宫殿,殿牌是鎏金的慈宁宫三个隶体大字。正殿慈宁宫居中,前后出廊,黄琉璃瓦重檐歇山顶,面阔七间,当中五间各开四扇双交四椀菱花槅扇门。两梢间为砖砌的坎墙,各开四扇双交四椀菱花槅扇窗。
殿前出月台,正面出三阶,左右各出一阶,台上陈鎏金铜香炉四座,香烟飘渺,东西两处设卡墙,各开垂花门,可通后院。
正殿中,百盏灯火烛光把宫内一间里照得金黄如日晖,宛若白昼,也难怪那位朝堂唯一的女政治家曹广瑜曾言“宫内连连无夜,烛光荧荧无息。”
一风韵犹存的妇人半躺在金蚕玉丝缝纫而成的长毯上,这长毯乍看上去仅是价值连城,可一细看就不是那么回事。在这张金蚕玉丝的长毯上竟绣着一副太平王朝一十三州的疆域版图,各地形势的山川大河,军事经济重镇城堡,都一一标注的十分仔细,照着工部那本评价极高的的《太平地工志》上来看,竟毫无差异,如此一来,这张金蚕玉丝长毯恐怕不仅仅是价值连城可以比拟得了的。
这妇人竟把太平王朝一十三州的疆域版图绣在身下的长毯上,这野心足见惊人!
当然全太平王朝也就只有她敢这番妄为了。因为她姓赵,名赫!
而现在这位垂帘听政、手握重权的赵太后正半躺在这太平王朝一十三州的长毯上,双眼似闭非闭,整个人看上去似睡非睡。
这张金蚕玉丝长毯上座着两位素衣的女子,一位身形高佻,而另一位则是显得有些娇小,但两人的容颜俱是出水芙蓉般的艳丽。
身材高佻的艳丽女子最先开口,声音却是稍显中性。
“锦衣卫那里偷偷得来消息,说已经查到绝仙宗和王固那里。”
赵赫嘴角露出一丝不经意的笑意。
“传来的消息上说江天夙没有找到,但查清了追杀江天夙的两伙凶手。”
“哦,有意思,怎么成两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