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以后。
自从杜从南登上皇位改国号为南平,已经有一年半之久,可这一年半里,整个南平国的百姓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在百姓的心目中,杜从南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已经变成了一个人人提及色变的冷血帝王。诛杀功臣,暴虐成性。贪官不惩,酷吏不罚,政事一片混乱。
可他的皇后却与他大不相同。她乐善好施,又懂得医理,常常微服私巡,改善民间疾苦。救治那些孤苦无依的老人孩子。
其实林西西最得意的不是自己的医术,而是轻功。本来已经有一些轻功底子的她,将本来需要三年才能学成的天医门的轻功用了一年的时间便全部学会。那座深宫内院早已经无法囚禁她。
一年里,她装疯卖傻,一次一次地骗着杜从南。眼看着他越来越暴虐,她却无法阻止,只好悄悄地潜出宫门,为他行善积德。但换来的却是他越来越过份的杀戮。
“你今天又出宫了?”
林西西跑出去了一天,直到天黑才回来。刚一回宁霞宫,便看见杜从南。
“是!”
杜从南挑了挑眉,那如寒冰冷箭的目光向她射来。半晌,缓缓地说道:“你不用再装了!我知道,你什么都记得!”
林西西心里一颤,早知道他在怀疑,但这句话很有可能是在试探她,马上面不改色在笑道:“皇上,臣妾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杜从南却是不笑。双手搭在她的肩头,轻声说道:“还不想承认?也罢!你是朕的皇后,这一年里都推说自己失忆,身体不适,但我们总归是夫妻,不是吗?”他的手,慢慢地替她解着衣衫。
林西西知道无法隐瞒,遂推开他说道:“是!我是什么都记得,而且,我从来没有忘记过!”现在的她,已经有足够的信心能够逃离他的撑控,因此不再惧怕他,索性和他摊牌,也好就此离他而去。
杜从南的脸色却变得黯然。他拿出一本书。是天容给她的那本医书,“我早已经知道,第二次喝下嗜心毒,便会毫无用处。一开始便知道。”
“既然知道,那你为什么不早揭穿我?”
“我只是在等!等着你有一天能够重新爱上我,接受我!但是我等来等去,却还是同样一个结果!”杜从南眼中带泪,一把捋起袖子,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腕说道:“我手腕上的伤疤你能数得出有多少条吗?每当我难过的时候,我都会划上一刀!到最后,划伤自己已经无法再令我感到安慰,我便杀人,每杀一个人,看到别人鲜血淋淋,看到他们的亲人痛苦的哀嚎,我便会想,这世上还有比我更痛苦的人呢,不是么?”
看着他手腕上那数不清的疤痕,和他近来近乎疯狂的杀戮,她呆愣了。那样的伤疤绝不是一天或是一个月所能造成的。温和善良的他,已经被逼得崩溃。
林西西想不到,杜从南所做的这一切,竟然全是因为她而起。更想不到,他完全将自己禁固在一个痛苦的深渊。
她该怎么样来解救他?她又该怎么样解救自己?
“不要再这样对我,好吗?”杜从南眼底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晶莹剔透。
“你不要哭!”
林西西伸手替他擦去泪水,扑进他的怀中。也许爱情与她最终要牵手的那个人无关。也许这一生的幸福与她最爱的那个人无关。但这一刻,她再也找不到理由拒绝他。唯有对他敞开心扉,才是解救他唯一的方法。
这个夜晚,她将自己交给了她最喜欢的人,从此以后,这世上就没有她最爱的人!因为,她是纤月。是南平国的皇后。
缘分这个词,太过深奥,她至今仍旧参不透。也许她与萧然正就是所谓的有缘无份。萧然这个名字,是该被她封锁在心底了,永不再见。
只是,她还不知道,在这个世上的某一个角落,有一个人为了她,忍受着心痛如绞,肝肠寸断的痛苦。
三年之后。
“母后,母后,陪我去玩嘛!”
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在她的膝下扯着她的衣裙叫闹。
“乖乖,峥儿不要吵母后看书好不好!”纤月摸了摸儿子的头,扬手让奶娘过来将他抱走。
那本医书她看了三年,现在终于是学有所成。此刻正在钻研的是关于炼心丹的毒性和可以解毒的方法。
上面标注的是无药可解。
看到这些,便又让她想到了当年萧然似乎费尽心机找到了这个东西。他最后用没用,她就不得而知了。但他应该知道,那是无药可医的吧?
外面冬日里阳光暖融,奶娘带着孩子在外面晒着太阳嬉戏。杜从南这几年勤劳专政,南平现在的国力在几国当中,已经无人可敌,国富民强,一片繁盛的景象可得需要一位明君才有可能稳定。这也充分说明了杜从南的实力。
这三年里,她有了彻头彻尾的改变。贵为皇后,并且生下了南平国的第一个皇子,母仪天下。但改变最大的还是杜从南。一改他嗜杀的性格,待人渐渐变得宽厚,且废除六宫,除了她与如霜,他的后宫之中再未有一名宠妃侍妾。
“有刺客!”宫里的侍卫一声吼叫,顿时引了了宫女太监的慌乱尖叫声。
纤月放下书本,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己的孩子,急忙出来寻找。却见奶娘呆呆地瘫坐在地上,不住的颤抖。
“皇后娘娘……”
纤月知道,是孩子被人劫持了。马上纵身飞起,朝着侍卫们吼叫的方向追去。
果然听见了孩子的哭声,只是那个身影跑得飞快,她运足真气,朝他追赶而去。
追着追着,终于在一条河边看到了孩子。
“峥儿,你没事吧!”纤月抱起哇哇大哭的孩子不停的张望,却没见到半点人影。以她的轻功,竟然会有人能从她的眼前跑掉,会是谁?明明抓到了皇子,又突然放下,会是谁?
“萧然,是你吗?”她轻轻唤了一声。
林子里很安静。
她却突然被眼前的一棵树吸引。那棵树上有她曾经刻下的,“大混蛋,林西西永远爱你!”而在那句话的旁边,却有一个新刻上去的几个清秀的字迹“我也爱你!”
看到这句话,她的眼泪就刷地一下,不停的流淌。
“母后,你怎么了?”峥儿一边哭着一边帮她擦着眼泪。
“萧然,你出来!”她大喊。
林子里果然有人出来。
但不是萧然。
是天容。
“他走了!”天容说。
“他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她问。
“四年前,他为了救你,受了严重的内伤,又吃下了炼心丹,调养了四年,才渐渐地恢复,如今只是每天毒发一次,便能出来走走了!”
纤月听了有如五雷轰顶。他为了她,吃下了炼心丹!他这几年,究竟是在忍受着什么样的痛苦?
“他为什么不肯来见我,我要见他!”纤月抱着孩子冲过去拉着天容的手激烈的摇晃。
“他听说你当了皇后,生了皇子,只是说想要看一看你的孩子,我便潜入宫中,替他偷了出来,他看过了,便走了!”
纤月看着自己的孩子,终于了解到,相见,不如不见。
摸着树上他新刻下的那几个字,她哭得不能自己。眼泪就如她身边的那条小河,哗哗不停的流淌,似乎要把她这几年的思念全都渲泻。峥儿见她哭,也跟着哭得伤心。直到哭得累了,小声的抽泣。
宫里的侍卫们赶来时,纤月抱着孩子靠在树上。天容早已经离开。
“属下救驾来迟,皇后娘娘请恕罪!”侍卫们见她和皇子都平安无事,松了一口气,急忙都跪下来请罪。
“都起来吧!回宫!”纤月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泪痕。只是那红肿的双眼,证明她曾经哭过。
宫门外,杜从南接到消息已经焦急地准备出来寻找,正好见到她们母子平安归来,欣喜地上前迎接,抱过她手中已经睡着的峥儿,轻声说道:“月儿,你没事就好!”
纤月只是“嗯”了一声,便扭头进宫里去了。
杜从南察觉到她眼眶泛红,脸色又惨白,有些不放心,想要追问,但见她神色不悦,想是受了些惊吓,便又吞了回去。
御书房里,杜从南坐在书桌前,这几年里,他俊雅秀美的脸不变,只是显得更加的成熟,一种帝王的不怒而威的气质渐渐显现出来。下面跪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那少年正是几年前就跟着他的小龙。凭着一手出自杜正雄亲传的旋风鞭而年纪轻轻,便成了杜从南手下的一名心腹将领。
“小龙,可曾有查到,这次究竟是何人竟敢劫持皇子!”
“回皇上,小龙沿途追查过去,没有见到是何人,但却看到了天医门所遗留下来的银针!”
“天医门?”杜从南皱眉,“下去吧,不要对任何人提及此事!”
“是!皇上。”
杜从南若有所思的沉思了片刻,起身前往宁霞宫。
纤月早早地上床休息了。杜从南令宫女太监都退下,推门而入,径直走进去,坐在床头,轻轻说道:“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纤月没有理他。侧身朝里睡着,佯装是睡着了。她不想和他说话。
他静静地躺在她的身旁,伸手将环住她的后背,抱入自己的怀中,将头埋进她的发丝里,“我知道你没有睡着。”
纤月还是没有说话。紧闭着眼睛泪水早已经打湿了枕头。
“是他来了吧?见到他了吗?他说什么了?”
“呜……”她慢慢地哭出了声响。
“对不起……”杜从南的声音细得仿若蚊呤。
杜从南扳过她的身体,使她面朝着自己,一点一点地替她吻干脸上的泪水。然后,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她在他的怀里,抽泣着睡着了。
天亮时,杜从南已经离开。而在她的枕头边,有一块布条,上面几个血红的字迹“你跟他走吧!”
纤月呆呆地看着那块布条,整整一天。去与留,如今已经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抉择。爱与恨,早已经分不清界限。
一直到晚上,杜从南都没再来。而她,依然坐在床上发呆。
她这样呆呆的想了三天。三天之后,她收拾好了东西,决定离去。没有与任何人道别,只是偷偷看了一眼峥儿,便出了宫去。
阴暗了三天的天空,终于在这一天下起了漫天的大雪。萧然究竟藏在哪个角落里?河水已经冻结成冰。抱着那棵树,静静地等。雪花覆盖了她的头肩,几乎要将她掩埋,她却不愿意离开。
她想,萧然最喜欢的便是这白净的雪,说不定,会在这雪天里出来这里走走,如果她离开了,他又正好来了,那他们岂不是又要错过了。她要听他的话,乖乖地等着他。
等了一天一夜。
雪也停了。她快要被冻成了一个雪人。依然不肯离去。
终于,一阵莎莎地声音响起。一道银白色的身影划动树枝,飘然来到她的面前。
他来了。
可是她却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来。怔怔地望着他,嚅动着嘴角。
“你回去吧!傻瓜!”
他淡淡地笑着,眉宇之间丝毫看不出身受奇毒折磨的迹象,一派轻松自然。几年不见,他没什么改变,只是脸上看起来,比以前削瘦。
“我一直在等你!”她哆嗦着,好不容易说出了这几个字。
“我知道!”他将她的手放入自己温热的怀中。
“可是你一直都不来!所以……”她哽咽着说不出来。
“我知道!”
“我不知道你是受伤了!”
“我知道!”
他抚去她头上肩上身上的雪,将她搂入怀中。她却是哭得如个孩子一般。
“对了,我有样东西想要给你!”纤月从怀中摸出了她当年藏在杜府听雨轩里的天蚕蛊给他,“这便是你说的能解百毒的天蚕蛊,或许能解了你体内的炼心丹的毒!”
萧然轻轻接过,看了看,问道:“你这个是从何而来?”
“是你师兄给我的!”她坦言。
“师兄?”萧然顿时了悟,幽幽地说道:“他可真是用心良苦!”
“什么意思?”
“师兄他已经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在纤月的心中,那个如神仙一般的和尚怎么会这么快死?
“他中了炼心丹的毒已经很多年了!明明有了天蚕蛊,却想将它送给我,明知道我不会要,便交给了你!”
纤月了解他们师兄妹之间的恩怨,但却并不知道他也中了炼心丹的毒,看来,他是有意隐瞒。不由得对他的师兄肃然起敬。“既然如此,那你更要好好珍惜它!”
萧然只是随意地将那天蚕蛊放入怀中。笑道:“好!”
纤月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即刻服下,正欲询问,萧然又道:“你出来这么久了,还是早些回宫吧!”
“不!我出来了,就不打算再回去!我要跟着你,去海角天涯!”
“呵!可惜,都太迟了!”
“不迟!是他放我走的,他答应放我走!”
“可是,我已经与天容在一起了!”
天容?纤月没有想到天容。想想也对哈,这四年里,无微不致的照顾,就算是块冰,也早已经融化成水挥发了。
果然是傻瓜啊傻瓜。这样的回头,他们还会有路可走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回去吧!”他放开了她。
“你先走吧!”她想再看看他的背影。
“好!”他先走。
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个一个深深的脚印,慢慢地消失在茫茫白雪中。
她的泪水再一次滚落,模糊了视线,朝着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宫而去。
而他,在她离去以后,则是摸出了怀中的那瓶药,将它扔进了雪地里,站在寒风中,望着她的脚印,脸色苍白黯然。炼心丹的毒又开始折磨他了。
最终,他还是离开了那片雪地。而最后出现在雪地上的人,是天容。她捡起了那瓶药,才离开。
纤月的归来,令杜从南甚感意外,什么也没有说,抱着她,好久好久。
“对不起!”纤月在他耳边轻声低诉。
“不要道歉!”杜从南感觉到她被冻坏了,紧紧拥着她,给她一些温暖。
决定回了来,纤月发誓要好好地爱她身边的每一个人。心底里深深地祝福着萧然,希望他与天容可以幸福。
冬天很快就过去,这一年的春天,杜府的杏花开得灿烂,满枝头拥挤锦簇,微风一吹,如雪一般扬扬洒洒飞满天。
带着峥儿,与杜从南一起回这里看杏花,成了他们每年的一桩大事。宫女侍卫在林中摆了张案几,上面摆放着果酒与糕点水果,峥儿与宫女在林中嬉戏玩耍,幸福而又欢欣的场面。
突然,一袭白衣轻纱从天而降,侍卫立即警戒地抄起刀剑。
“天容?”纤月手中的酒杯掉落在地上。
“都退下!”杜从南见是天容,便命那些侍卫退下去。
天空却突然跪在纤月面前,“萧然现在的毒发已经越来越严重,纤月,请你救救他!”
“我不是已经将天蚕蛊给他了吗?怎么会这样?”
“他将天蚕蛊扔了!我捡回来,我知道,他因师兄之死而拒绝用药,现在唯有你能帮到他!”
纤月真恨不得立即飞过去,只是杜从南还在她的身边,还有她的峥儿。
杜从南低头叹息一声,说道:“去吧!我会照顾好峥儿。”
纤月再一次抱住他,在他耳旁低语道:“谢谢你!”
当纤月再一次看到萧然,他卷缩着躺在床上。整个人看上去,似乎又瘦了一圈。脸色憔悴,一双明亮的眼睛此时也失去了光泽。
“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她问。
萧然没有想到她会到来。泛白的嘴唇轻轻勾起,坐直了身体,说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是因为你还欠我一样东西!”
“我欠你什么?”
“一个承诺!”
萧然失笑道:“那么久的事情,你还记得!要知道,我当时,都是骗你的!”
“没有关系!只要这一次,不要再骗我就好!”
“那这一次,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
纤月拿出天蚕蛊,“为了我,好好地活下去!”
萧然莞尔一笑,看了看天容,这天蚕蛊,定是她给拾回来的。
“好!我答应你!”他接过药,当着纤月的面仰头喝下。
药是喝了。只是,炼心丹是世间奇毒,天蚕蛊传说能解百毒,不过也是一个传说,究竟能不能治好,没有人知道。
纤月担心他的身体,决定留下来多照看他几天。慢慢地,萧然的状况似乎真的好了许多,带着她四处走动,开心的说笑,精神显得极好。
这样过了三天。
一大早,萧然与天容早早地起来,向纤月告别,他们准备离开南平,同时也让纤月早点回宫。
总归是要离开了。纤月送他们走了渡口,站在渡口的一棵桃树下,挥手道别。目送他们离去。他的身体总算是恢复,那么她也就放心了。
这一别,定是永久。这一别,各自幸福的生活吧。
转身,微笑与泪水在脸上并存。她的心,会永远地为他牵挂,随着他,去到海角天涯。而她的人,会在那座深宫里,相夫教子,直到终老。
船上,萧然远远地看到她转身,终于支撑不住虚弱的身体,躺倒在船头。天容上前抱着他,泪流满面,“师哥,你答应过她,要好好地活下去,所以,你不能死,知道吗?”
“不要难过了!天蚕蛊也无法解了我的毒,生死已经不是我所能选择。答应她,那是骗她的。”
“你才是最傻的人!”
“我不后悔。我的爱恨,我的生死,都是我自己选择。只要她能好好地活下去,我便没有什么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