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要代杜从景来送死?
纤月偏头看了看萧然的神色,却见眼神并未落在城下的人身上,而是注视着远处。半晌,方才悠悠说道:“他终于来了!”
他说‘他终于来了’应该不是城下的杜从南。纤月可以很笃定。
城下禁军如潮水一般将杜从南重重包围。
一阵狂风陡起,灰暗的天空风沙飞舞,一个孤独的身影一步一步向着城门走来,他长剑横握,身上风氅翻飞,气势有如地狱里重生的修罗。
围住杜从南的禁军都显现出一股胆怯之色,随着那人脚步一步步地逼近,也跟着一步步地向后退让开,直到看着他走到杜从南的身旁。
萧然依如他的从容不迫,那幽深黑亮的眸子里一道精光一闪而过,马上又是一脸笑如三月的桃花。
此时,城上还站立着另外几个人。
怡妃娘娘面如土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人,“他还活着?!”像是在询问,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个人是谁?
纤月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萧然。
“他就是十八年前失踪的御医杜正松!”
杜正松?
在纤月的印象里,杜正松不是应该是人下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吗?这与眼前这个人的形象真是太不相符了。可是,从萧然嘴里说出来的话,让人不能不信。
“将他们拿下!”
怡妃娘娘一声令下,禁军们不得不冒死往前冲去。
瞬间,便见黑压压的人头集中将杜正松团团包围,他长剑飞舞,姿态犹如蛟龙,潇洒自如,万夫不敌。
怡妃娘娘脸色乌青,的把夺过一旁侍卫手中的铁剑,预要斩断她脚下那一根绳索。那根绳索维系着那个孩子的命运。
“不要!”纤月朝她猛扑过去,奈何还未碰到她的手,整个人已经被一股力道推了出去。
这不同与以往萧然带着她飞翔。
感觉自己身体很轻,像羽毛一样,在空中飘荡。真的要死了吗?真的很舍不得呀!那就再看一眼这个世界吧!
纤月睁开了眼睛,却见城楼上的孩子同她一起,在往下坠落。
杜正松与那群禁军斗得不可开交。杜从南正骑着那快如闪电的黑色骏马向她冲来。
不!
不是她!
他是来救那个孩子的。她怎么能这么厚脸皮地认为他是来救她呢?
也好!在死前能再见他一次,不也是很好吗?
想到这里,纤月闭起了眼睛。死,其实也并不是真的很可怕。
预想中,与地面的亲密接触并没有到来。纤月感觉自己的身体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睁开眼睛,萧然俊逸含笑的脸映入眼眶。
萧然!
尽管他说要杀她,可他总是在她绝望时带给她希望。不管他是为了什么目的而救她,可事实上是,他救了她。满腹苦涩又委屈的泪水喷涌而出,纤月抱紧他开始大声的哭泣。
一旁黑色骏马上的杜从南抱着已经吓晕的孩子,手上的动作明显一滞,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可那双紧抱着孩子的手似乎在微微的颤抖。眼看那些禁军朝他围来,立即调转马头,飞驰离去。
此时,杜正松见那孩子已经得救,抢过一旁禁军骑卫的马匹,开始准备逃离。
萧然抱起纤月,也夺过一匹红马,朝他追逐而去。
三匹烈马如离弦的弓箭,冲出了繁华的西京城。一路上只见漫漫黄沙飞舞,遮天蔽日。直到完全甩掉了后面一直紧追不放的禁军以后,方才看见前面的杜正松勒马停了下来。
离着这么近的距离,纤月终于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杜正松的正脸。一如她想象中的苍桑,且苍白。看起来比杜正宏更显得年老,却从骨子里透露出一股清俊之气,基本上可以联想到他当年那俊美潇洒的风仪。
“你是萧然?”杜正松口中虽是疑问,眼中似乎已经能够确信。
“正是!”萧然勒紧缰绳,慢慢踱到他的面前。
杜正松呵呵轻笑了两声道:“你当年不过是一个六岁的娃儿,如今我都快要认不出了!”
“前辈一直是我心目中的一个传奇,也是我心目中最为敬佩的人。”萧然说完从马上下来,将纤月放开,整了整衣衫,恭敬地朝他行了一礼。
杜正松也随即下马,手虚抬,“杜某半生名声狼籍,现在,不过是一个死人罢了!有何可敬这处?你今日追逐至此,怕也不是为了给我行这一礼的吧?”
萧然莞尔一笑,道:“前辈不必谦虚,萧然说的话都是真心实意。”顿了顿又接着道:“当然,今日我追来,只想问前辈关于炼心丹之事!”
杜正松一听他提及此,立马变了脸色,“杜某一生都毁在这炼心丹上,你等后辈切莫再要重蹈覆辙,否则,必定后悔莫及!”
“萧然只想问前辈一句,你使用这炼心丹成功了吗?”萧然目光如炬,直直逼视着杜正松。
杜正松半晌未答话,脸色也越来越苍白,身体微微一颤,转过身去,突然吐出一大口鲜血。
萧然急问道:“前辈你这是……”
杜正松摆了摆手,慢慢苦笑道:“看到了吗?这便是使用炼心丹的后果。肝肠寸断,心痛如绞!看来,我今日真的是死期已到!让你亲眼看看我的凄惨也好,一切生死由天而定,莫要再逆天而为了!我的下场,便是最好的见证!”说完,再一次狂吐鲜血。
纤月怔怔地看着刚刚还威风凛凛的人,眨眼之间便如一棵枯树一般,生机全无。他所说的话,虽未能全部听懂,却也能知道,萧然接下来要做的事,便是他曾经做过的,而且,现在就是他得到的下场。
萧然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腕问脉,不禁脸色大惊。他体内的筋脉已经俱断,怕是神仙也无回天之力了。刚才在城前那只是一种假象,为了威慑众人而已。
萧然扶着他已经衰竭的身体,慢慢躺倒在地面上,“前辈,你可曾后悔过?”
杜正松已无力气再回答什么,闭上眼睛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慢慢漾起一抹微笑。
这时,马蹄“咚咚”声又再响起,逝去的黄沙重新开始飞扬,一道黑色的闪电从黄沙中冲出,停在了萧然的面前。
杜从南又回来了。
“三叔!”他口中喃喃叫道。
杜正松已经安静地不再动弹。萧然将他的身体平放在地上。转身,拉起纤月,准备离开。
杜从南很明显是误会了!纤月望着萧然,希望他能开口为自己辩解。然后萧然给她的眼神是不屑。
在调转马头,准备离去的一刹那,杜从南的声音如冰刀一般传来。
“如今爷爷已死,杜从景已成废人,从今以后,杜家与天医门的恩怨由我来继承,若是你今日不杀我,日后,我定不会放过你!”
萧然没有停顿,勾起嘴角笑了笑,策马飞奔而去。
纤月转头,目送那孤清又悲凉的身影在黄沙中越行越远。直至消失不见,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再一次与萧然坐上了那华丽的马车,一路向北。
路上,萧然给她讲了一个小故事。
说有一个国家,皇帝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子因争夺皇位自相残杀,便说,后宫之中,不管是谁,第一个出生的儿子立为太子,其余的全部送出宫去。
后来,有一个妃子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都长得聪明可爱,而且两人身上几乎没有什么身体特征能够区分,皇上十分为难,只好随便选了一个立了太子,为了防止另一个夺位,就在他的手臂上刻下了一个记号,防止将来手足相残。
“那再后来呢?”纤月追问。
“再后来,那个孩子慢慢长大懂事,在他的记忆时,没有父母,只有终日陪伴他的奶娘!奶娘当时育有一个女儿,和他的岁数相仿,时常在一起互相玩耍。那个孩子从六岁起,入了天医门学医,那个小女孩就会经常去看他,给他带去很多好吃的东西。那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候。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是皇子。慢慢长大,他了解了自己的身份。有一次,那个女孩受了重伤生命垂危,他与自己的师兄妹一起找药材来救她,结果,还差一味药材因为太名贵找不到,据说只有皇宫里才有,于是他,第一次闯进了皇宫,求他的父皇赐药,得到的不过是一堆冷言冷语。最后,那个女孩终因为无药可救可死亡。”
听完了他的故事,纤月也完全明白了他的目的。仍旧不可置信地问道:“你真的可以让那个女孩起死回生吗?”
萧然轻轻一笑。
这笑,是纤月所见过的笑当中,最真诚的!至少,她是这么认为。
“我现在便可以告诉你,我要杀你的目的。”萧然漫不经心地将车上矮几上的茶壶提起,倒了一小杯水,然后又从怀里取出一个通体润白的小瓷瓶,将瓶中透明的液体倒了一滴,滴在杯水中,继续说道:“我确是要让她起死回生,那就是找一个年龄相仿,体质为纯阴的女子,在七月初七这一天,将她跳动的心脏剖出,移到她的体内,而我,便要服用那炼心丹,将自己的内体提至极限,用真气将她沉睡多年的筋脉再次打通,她便可以复活了。”
纤月直感觉得身体一阵恶寒。
本非她所猜测的躯赶灵魂,而是挖心移植。这与现代科学稍稍有点相似。只是,一个死了多年的人,就算身体保存得完好,真的能够复活吗?
还有,他并不是先一刀杀了她再挖心,而是直接挖她活生生跳动的心,这会是多么恐怖的事情?
“这个便是上次你询问我的嗜心毒,我只滴了一点,你喝下它,脑中便会是一片空白,到时,就不会恐惧和痛苦!”萧然将那杯水拿起又放下。好像是在说,喝不喝随便你。
喝也是死,不喝也是死。喝了死得没有痛苦,不喝死得很难看。
当然喝了!
纤月端起杯子,仰头一口喝下去。一阵清苦的味道扩散开来,头部剧烈的疼痛让她晕厥过去。
萧然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等她再度醒来,像会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自己已经离着成功越来越近,为何会一天一天,越来越不快乐?
感觉马车骤然停住,萧然睁开眼睛问道:“阿凌,何事?”
“公子,有人持剑拦住了我们的去路!”先前那叫阿凌的少年上前禀报。
萧然轻皱了一下眉头,跳下马车,却见又是冰剑。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为何现在此刻又能站在这里?
突然兀自一笑,对着天空喊道:“容妹,出来吧!”
果然,一袭白衣拂带,轻舞着翩然从天空落下。脸上还是沉静得如一汪静水。
“容妹,你莫不是想在此刻阻止我?”萧然的脸瞬间冷若冰霜。
“师哥,就此打住吧,不然,你会后悔的!”天容由衷地说道。
萧然眯眼注视着她平静且坚定的眸子,半晌终于说道:“容妹,你若是坚持不肯让开的话,那就让我来试一试你这些年的武功有没有长进!”说完,人已经飘至她的跟前。
两人手上都未有拿武器,只是空手过招。
莫要以为这真的只是在砌磋武艺,萧然手到之处,毫不留情。天容也是全力以赴,一分不让。
冰剑此时也不再沉默,顾不得什么武林规矩江湖道义,冲上前来,欲要助天容一臂之力。
那呆在一旁的阿凌见如此,抽出身上的佩剑挡住了冰剑。兵刃交戈之声刺耳之极。
这边,天容的武功明显不如萧然,已经好几次险些中招,只能防守。突然,又是一招失误,被萧然打中心口,身体飞出两丈之远,才勉强着落下地面。
萧然趋身往前,见她的伤势虽重,并无生命之忧,便说道:“容妹,抱歉!目前已经无人可以阻挡我的决定,你也不能例外。”
天容并未答话,慢慢调好气息,手捂住心口的手突然朝萧然一洒,无数细小的颗粒洒了他满身。
萧然脸上难得的惊愕一闪而过,伴随着那细小颗粒而来的是那阵麝香的味道。那味道牵动了他体内潜藏的毒药,让他头痛欲裂。
原来她不过是故意让他打伤,消除他的戒心,找机会将这东西洒出来而已。萧然有些想笑,可此刻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这是他唯一的弱点,他内体那永远也无法根除的剧毒只要一闻到麝香便会发作,一个月内无法运气,武功全无。
呵!一个月!一个月之后,七月已过,那么就意味着,他还要再等一年?
罢了!这么些年都过来了,何妨再等一年?
强忍着因毒发而引发的身体剧痛,萧然的步伐稳健,转身洒脱地朝马车走去。
阿凌见萧然走回,也收了剑势,狠瞪了冰剑一眼,直朝萧然走去:“公子,你没事吧?”
萧然摇了摇头,上了马车。
阿凌便也上了马车前,驱赶马匹,准备离去。
冰剑似乎还不甘心,正欲再次冲上前去,天容却走上前来,将他拦住:“让他去吧!还有一年的时间,他会想通的!”
马车上,萧然的身体因为毒发而痛苦不已。前天受的剑伤有他的内息一直在调理,一直未对他有什么影响,这会儿伴随着身体的里的毒性,全部一起朝他袭来。他甚至连坐着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最后,终于不得不躺倒在纤月的身旁。
马车一直到入夜还在不停地奔驰,现在萧然武功全失,只要快点出了天邺国去到他们自己的土地郴祁国才会安全。
差不多昏睡了三个时辰,纤月终于悠悠醒来。
这里是哪?
自己不是死了吗?
最后的记忆终止在那洁白的医院里,爸爸妈妈的哭泣声中,她安然的离开了那个她极度不舍得的世界。
这摇晃得历害的是什么东西?
这里是地狱吗?这么黑,干嘛这么摇晃?
伸手摸到了旁边有个温温的东西。
再摸摸!
咦!好像是个人???
呃?怎么突然变得不摇晃了?
车帘被打开,外面的月光也跟着洒进来。
“公子,要不要喝口水?”阿凌问道。
萧然“嗯”了一声以后,阿凌便就上了马车,点亮车里的灯笼,昏黄的光线将车内的景物照得清晰又柔和。
马车虽然宽大,但容三个人,还是显得有些挤,阿凌半就着身体背对着纤月给萧然倒了一杯水,谁也没有注意到她那惊愕的表情和张成O形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