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并没有在苏眉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反而因多了几分成熟的风韵而自然地流露出优雅的风情，眉眼间的清莹灵动也已经沉淀成了略带蘼芜的高贵，袅袅地坐在有些昏暗的堂中看上去多了些暧昧少了些明亮。
才几日不见，余无念就急得跟什么似的，大步走进内堂，紧紧握住笑意盈盈站起来相迎的王妃的柔荑后再没舍得把目光从苏眉身上挪开。
“哼！”他的眼神看得苏眉有些羞恼了，手心有些发热，撅着嘴挣扎了几下。“几日不见，眉儿越发美了。”余无念没有让苏眉挣开手去，反而一屁股坐下去拉着她坐在了自己身上。“也就王爷喜欢说这些个疯话吧。”苏眉扭了扭身子淡淡地笑着，紧紧捏了余无念的手一下，“王爷的手真是嫩，比妾身还要嫩。一点不象上得战场之人。”
余无念的眼神在苏眉的身上溜了一圈，“眉儿的身子那才是真嫩呢。”作势就往苏眉身上欺去，手不老实起来。苏眉有些真的恼了，使劲甩开了余无念的手，白了他一眼，“王爷还是省些力气去在战场上动刀动枪吧。”
余无念一怔，“你这次回宫可得到什么消息，陛下是真准备开战了吗。”他放开怀中的佳人站了起来，神色略显有些焦虑。
苏眉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服，毫不隐瞒地说，“父皇怕是没几天了，王爷做过什么自己应该很清楚的，这些年虽然妾身什么都不管，但是好歹也听到过一些风声。”苏眉想到苍老得如隔世般的父亲幽幽地说，“父皇这次怕是真的准备出手了，王爷还是谨慎一些的好，妾身在中间很难自处的。”
苏眉已经知道了皇帝的意思，这一次皇帝不准备留铁旗王在封地了。赴京请罪，那是余无念无论如何不肯答应的。而她，皇帝的女儿、铁旗王府的女主人，虽然无论哪个都是王朝举足轻重的身份，可是她却无力去改变什么，因为无论头衔如何的荣耀都是建立在别人实力的基础上的。
“我做过什么你清楚，可是你父亲对我做过什么你不是也知道吗。”余无念踱着步走到门口停下来，长叹了一声。
苏眉低下头没有言语，她知道那件事是余无念心中永远的伤痛。心下一酸，站起来走到余无念身边向他的怀里偎去。
二十年前，新婚不久的余无念率军在天南平叛，谁知战事不利，一去就是大半年，由于当时铁旗王府内部不稳，为了保险起见，已经有了身孕的苏眉被她的母后接进了宫中，几个月后在皇宫中生下了麟儿。
得到消息后，余无念大喜之下，擅自从战场撤兵，一路马不停蹄地返回了圣京。铁旗王有后那也算是王朝的一件大事，无论是铁旗王府还是王朝都举办了盛大的宴会。做了外公的皇帝居然一改勤俭的脾气在宫中连办了十场的庆宴。这一信号也让许多人都认为铁旗王的势力终于被皇帝一点点地掌握住了。
当余无念一家人兴高采烈地从圣京回来后，做为一个武人的强者，余无念很快就感觉身体出了些状况。经过无数名医的检查，余无念知道自己失去了生育的能力，也就是说，以后的铁旗王子子孙孙身上都要留着火焰王族的血了。
虽然他早就决定将王位传给自己和苏眉的孩子，但是他不能、铁旗王家族也不能接受皇帝这样阴险的算计和****的挑衅。但是余无念没有冲冠一怒，甚至严令所有的人隐瞒了这个消息。
一年后，趁着平南军南下南洋之际，西南百难城，三十万圣教残余再反，不仅火烧了百难城，还击溃了当地贵族世家的十几万私兵，连夺了西南数郡。
王朝震怒，皇帝宣调天下百万兵马亲自领军平叛。
就在皇帝的军队连连胜利之时，余无念率死士潜入叛军中。在最后的一次决战中，余无念瞄准皇帝只射出了一箭，那一箭几乎夺去了皇帝的性命，使得皇帝整整在榻上躺了六年。而余无念自己也因此功力尽失，靠三名家族高手不惜耗尽内功以命换命才活了下来。
这件事虽然双方都刻意地掩饰，但是相信还是有不少人听到过一些风声。
“虽然王爷从没跟妾身说过，但是妾身知道，因为你走的时候，长恨弓也不见了。”苏眉扬起头伸出手***着余无念的脸颊“妾身感谢王爷，当年留了父皇一命。”
“可是陛下现在未必能放过我了。”余无念清冷的眼神看了看泪光盈盈的苏眉，“眉儿，不管我做什么，你不要怪我。不管你做什么，我也决不怪你。”然后轻吻了一下苏眉的额头，推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王爷……”苏眉小声喊了一句，轻咬皓齿拭去了眼泪。
很快，王府内聚兵点将的号角声响起。
“铁旗，有我无敌！”“铁旗，有我无敌！”王府封地内的各个村落中，各条大道上，坚定豪壮的声音此起彼伏，私兵们高喊着口号一股股地在汇集，然后开拔去往预定的营寨。余无念也在大队侍从的护卫下离开王府，沙场点兵了。
本来就看不到多少人影的王府，一下子更加空旷了，这空旷更让人感到压抑。
“公主，昨日秘议，王爷已经准备动用所有力量了。家族的长老们都同意了，如果情况危急就将随时发动。”王府内的一个密室里，苏眉皱着眉头听着跪在面前的黑衣人的汇报。
“王爷的身体怎么样。”苏眉心中一痛，她想到了余无念的脸色这些日子里越发苍白了。
“看上去有些劳累。怕是内伤又犯了。”黑衣人的声音也有些发颤。“公主应该知道，自从射出那一箭，这二十年来王爷的身体就时好时坏的。”
“就是这样才让人担心。”苏眉站起来，跺了两步，轻轻捋了一下有些散乱的发丝，定下心神，“那些隐藏的力量到底如何？是否真的能与王朝的数百万军队抗衡呢。”
黑衣人沉思了一下，“属下也不清楚，就连王爷应该也不清楚，那些力量不直接隶属王府，也可能是家族根本控制不了，那毕竟是当年血旗王留下的老班底。”
“能够隐忍百年，不得不让人佩服这些义士们的意志。”苏眉叹了口气，突然问，“王爷一定会反吗。”
黑衣人怔了一下，心想，不是你们在逼王爷反吗。
“余无悔，本宫知道你其实是王爷安排下来的人，到现在这个地步了，你还是跟本宫说实话吧。”苏眉美丽的脸上现出一丝浓浓的杀意，转而又消失了，“本宫不想死太多的人。”
余无悔是铁旗王的族弟，掌管铁旗私兵十万，当年如果余无念被废，王爷这个位置很可能就是他的。而他的妻子是武功侯的小女儿，也就是苏眉的表妹。姐妹经常走动，使得两人相处更容易了一些。
当年余无悔犯下了一件错事，就是纵容部下在平叛中奸杀妇女多人，其中还有数位贵族的女子。铁旗王军法中不禁屠杀却禁止*，一经查出，领军以下皆斩。有了这个把柄，这二十年来，苏眉通过威胁、收买等等手段从余无悔这里了解了铁旗王的一举一动。
“王妃，果然如王爷说一定瞒不过你的。”余无悔笑了笑，站起身，“但是这些年我向王妃报告的一直都是实情，王爷吩咐过一切都不用瞒着王妃的。”
“王爷，”苏眉默默地念了一句，笑容有些惨然，“王爷果然是非常人的非常手段。”她冷笑了一下“当日所谓错失，也是铁旗王一手策划的吧。”
余无悔摇头笑了笑，“其实这些王妃直接去问王爷的话，王爷也会告诉您的。王爷对您怎样，您自己应该比我们都清楚。王爷曾经说过，这些年太难为您了。所以想了这个法子让您多知道一些也好向陛下交差。”
“本宫不是怕王爷骗我，是实在无法面对这些的。”苏眉突然展颜一笑，宛如一朵幽怨的牡丹，高贵却忧伤。“你去告诉王爷，本宫决不独活。”
“这……”余无悔头一次愁出了一脑门子汗，这两口子实在是有趣得要命。
王府内堂，灯火幽幽，苏眉不知道在向哪里发问，“师父，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这一仗要是真打起来，这天下怕是……”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直退守隐忍的血旗王一脉这次恐怕是要失控了。”一个有些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内堂响起。“火焰王朝和血旗王余脉命中注定早晚必须要有一个从世上抹去的，因为所争的是天下这无法抗拒的诱惑。夺国之恨，被背叛的屈辱，一百年来已经堆积到了无法压制的地步，这次也是当年所有宣誓效忠血旗王的人们最后的怨念发作的时候了。因为只要是人，忍耐都是有限度的，要么爆发，要么消散。而血旗王一脉到了这一代人，全都是人中之龙，不甘人下的。这次是有死无生的死局。这天下，又要血流成河了。”血幕即将拉开，那声音中却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当年血旗王举兵之时，火焰王朝的开国皇帝只是血旗王麾下的一支中等力量义军的首领，兵马不过数万，虽然火焰军在强人辈出的那个年代不过是小家小户罢了，但是它的首领在天下间却是有急公好义之名的，与多方势力都有很好的关系。
当时西南百难城是圣教的老巢和而城中的圣坛是其统治东大陆的象征。十几年的征战后，越战越强的血旗军在打下了东大陆大半江山之后，汇聚了天下近半数的义军猛攻西南，试图一战定天下。
义军攻入西南时虽然兵力将近二百万，但是圣教的实力却是不容小觑。百难城下汇集了圣教的最强的两支队伍，有五十万之众的十大圣坛护卫团和千百年来号称天下第一军团的圣坛战士团。身经百战士气如虹的义军和个人能力出众装备精良的圣教强兵倒也斗得个旗鼓相当，而人数上的优势使得义军占据了主动。
百难城下，月隐出手了，这天下间的最强者手下几无一合之敌，而他身边的侍从团更是彪悍异常，保护着月隐在千军万马中纵横杀戮。当十几路义军被屠杀之后，义军的血性在绝对的武力下面堪堪能保证自己不溃逃却也没了接战的勇气。据垒不出之后，义军的士气一日日地衰落，甚至出现了小规模的逃兵，这在义军起事以来就算是力量最弱小的时候都是罕见的现象。
终于，血旗王以直属的六千陷阵营损失了半数，十万斩胜军几乎全军覆没为代价打残了三万圣坛战士团后赶到了百难城下，与月隐邀战在百万军前。
那一天，日月无光，那一战，天地变色。
最后，血旗王以生命为代价引发了长恨弓才射杀了月隐。
月隐一死，义军士气高涨，几日血站后，终于消灭了大半的圣坛护卫团。
可是，得到胜利的消息之后，天下义军的领袖和灵魂——血旗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殁于帐中。
血旗王的长子当时正在猛攻圣教的东南重镇，而次子引军在落日城阻截圣教救援百难城的援军。一时间，西南义军群龙无首。
虽然教中大部分的战士都倒在了百难城下，但因为这里是圣教的圣坛所在，圣教余众万众一心死守百难城。而虽然暂时得胜的义军没了指挥有各有算盘，散沙一般各自为战，反被从各处赶来救援的圣教教众屡屡偷袭，各个击破，几番血战死伤累累。
正是这时后，火焰军的统领、势力不大不小名声很好的曾三思在各路义军的推举下暂领义军首领，统一了号令后，连番厮杀之下终于稳固了战线。不过，义军入西南的二百万大军苦战了几个月后损失了大半已经很难再对百难城进行有威胁的进攻了。
得到血旗王归天的消息后，天下义军放弃一切不约而同的赶来复仇，一时之间居然重又聚集了几百万人，不惜代价地攻城之后终于攻克了百难城，一把火烧了圣坛，大义上宣告圣教的灭亡。
本来作为平衡各方势力的权宜之计而登场的曾三思，此时的威信和势力却因此膨胀起来，在收拢了许多战后无主的义军将士之后，隐隐压制了当时几大势力。而随着剿灭圣教残余的战争的继续，火焰军如雪球般越滚越大，越战越强，终于在义军中独占鳌头，才不过三年，曾三思帐下就有了大军二百五十余万，而血旗王在军力最盛的时候，直属的包括十二大军团在内的部队总兵力不过一百三十万。
慢慢的曾三思的野心显露了出来，许多在此后的一次次征伐中不服从他命令的义军首领们，都被他用各种手段一个个地消灭了。而血旗王的两个儿子却阵亡在漫长的征战中。很多人都相信他们是死在暗箭下的，可是军队占了义军半数的曾三思的领袖地位已经无法动摇。
124年前，今日的圣京也就是当年的无极城，曾三思建立火焰王朝。当时已经建立了血旗王国的血旗王幼子遣散了帐前诸军，臣服于火焰王旗之下，被封为世袭铁旗王。可以说，天下是火焰王朝趁人之危甚至玩弄各种手段抢夺的血旗王的遗产。而曾三思和那些归附于他得到好处的贵族们甚至可以说是无耻的背叛者。
曾三思开朝后大封天下，和他过往甚密和那些实力强悍的义军首领都被赐予爵位和大片领地，这一分封吸引了一些实力军阀，可是还有许多以血旗王为正朔的义军首领辞谢不受，散掉军队解甲归田。
被血旗王和他的忠实部下解散了的数十万精兵都被分封的各个贵族和世家豪强召进门下，让地方军阀的实力更增，也使得王朝虽有心却也无力去对付军力鼎盛的贵族世家们，形成了王朝内部事实性的割据。
后人评论说，这是第一代铁旗王余胜天为复国布下的第一计，先是避免了手中的力量被实力处于绝对优势的火焰王朝吞并或歼灭；又事实上分裂了火焰王朝的势力，制约了王朝直属力量的壮大；藏兵于野又使得王朝有所顾忌不敢对血旗王后人发难，使得自己有了足够的时间慢慢发展布局。
这一安排似乎终于到了图穷匕现的时候了吧。这天下终归还是要有人去争的，这大义终归还是要有人去扛的，这仇终归是有人要报复的。
看着苏眉满脸的泪水，“这里装的东西，是你父亲让我给你带来的，他说不会逼你。”人影一闪，声音犹在人已渺渺。
握着瓷瓶，苏眉再也支持不住，跪倒在地，失声痛哭，她在恨，恨父亲当年为何让她嫁给余无念，又恨自己这些年为何把握不住感情，恨父亲的无情，又恨余无念的多情，恨天恨地，恨来恨去，心力已憔悴的她终于明白，要恨的还是这命运。
收起哭声，她慢慢站在镜子前，看着如花的容颜，又一行清泪复流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