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鱼虫领进灯火辉煌的大殿,给他引路的几个人赶紧躲起来了,反正到时候接出来就好。跟着这么一个满脑子莫明其妙、恣意妄为的主儿,没准什么时候就引祸上身的。
鱼虫乐呵呵地坐在大殿门边的角落里,几人共坐的圆桌上摆着各种精致的菜肴,而且份量很足。他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目不暇接地看热闹。这个外殿大得能装进去数千人,都是王朝各地不远万里来此参加牡丹之宴的英雄豪杰,怪不得湖中有那么多的画舫呢,把这些人都运进来可真是大工程了。
这些服饰各异,衣衫上绣着本家族徽章的人东一群西一堆地凑在一起交流着感情。而大殿外围则是一排排肃立着的圣城卫士,毕竟这三年的大战,各个家族之间结下了无数的血海深仇。稍微的一点点挑衅行为,或许就能引起一场血拼。
鱼虫尝试着和身边的人搭讪,只不过看着他那一身寒酸的行头和粗俗的吃相,众人都没有兴趣和他说话。鱼虫倒也不在乎,动着耳朵听着别人的密语,倒也长了许多的见识,比如谁家和谁家在哪儿狠狠打了一仗结果却被另一家趁虚而入抢了两家的地盘;又是谁家的女人被谁家抢走了之后谁家的那个小谁去讨人却中了埋伏全军覆没;还有谁家联合谁家去打谁家,想不到松鼠没打着却撞到了一只老虎被人家一口全吞了。“这是什么世道啊。”听着那些消息灵通人士嘴唇上下翻飞的,鱼虫暗自叹道,“打来打去的为了什么啊。”
“修行者?”终于有人主动和鱼虫说话了,虽然声音有些生冷,鱼虫还高兴地点点头。
“这个桌子我们占了,你去别的地方坐吧!”来人毫不客气地说。
“哦……”鱼虫也不多说,站起身走到一旁。
所谓修行者,就是为了提高自己的能力而进行的游历磨练的人,这一做法源自当年圣教侍从团的传统,只有通过修行磨练的人才能进入圣教的侍从团。王朝建立后,也有俗成约定,豪门子弟修行之后才能加入王朝的执政机构。虽然各个豪门子弟对这个王朝的官方身份并不感兴趣,但这毕竟是种荣耀。只是王朝对修行管制很严,严禁普通百姓携带兵器,所以修行成了很危险的事情。
修行者在王朝中算是身份最低的一群了,因为修行本来就是对身心的磨练,自然要逆来顺受。不管你曾经是什么身份,不管你有多尊贵的身世,但是在修行途中你只是一个布衣,王朝法律,布衣暴力对抗贵族,死罪。而且王朝对于户籍管理甚严完全就是不讲理,如果没有足够的身份和自保能力,修行者或者刚出家门就被抓去当苦力了。当然,这所谓的严厉只是看上去而已。
那些家世辉煌的人修行的时候,前呼后拥的很多侍从的,所谓修行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一场长途旅行。也因为如此,修行完全蜕变成了贵族子弟或有或无镀金的过程。东大陆好武之风虽盛,如此看来却也只是装点门面。曾经以武功换得了身价富贵的家族在百年之后也真的后继无人了。
那些独自一人修行的人,在旁人看来,不过是没有良好的家世背景不得已才以此作为晋升阶梯的人,自然不值得尊敬了,甚至随时可以伸出脚碾死。而如果不能被轻易碾死的人,那一定会成为各个家族竞相邀请的对象的。毕竟很多江湖子弟都是在成年之后要进行修行的,虽然他们出门也是成群结队的。敢独自一人修行的不是身怀绝技那就是傻子,显然,鱼虫被归入了傻子这一类。
十几个身披轻甲的人很快就坐下了,鱼虫这个桌子上原来的食客们也识趣地离开了。鱼虫听到别人走时嘀咕,“是平南军的人。”
鱼虫四下看了看附近也没什么空位置了,只好站在原地,想着是不是找找熟人,毕竟还没吃饱呢。
刚刚撵他走的那人突然又喊了他一句,“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找死吗。”
鱼虫有些生气了,不过想到莫烟一再叮嘱过他不要惹事,也就往边上挪了挪,却没想对方不依不饶的,“滚远点!”
“哼!”没等鱼虫反应,一声冷哼突然传来,“平南军的骄兵悍将倒是威风的很了。”一个青年人这时从门外大步走进了大殿。
一桌子平南军人呼啦啦都站了站来,手按随身兵刃。“阁下是哪位。”一个人紧张地问道。
“哼!”青年人又哼一声,鱼虫一下子感觉到了一股直冲脑门的血腥气味。平南军那十几个人身形一震,扶着兵刃的手不由自主地抖起来。
青年身后又有几个人走了进来,同样是浓浓的血腥气,鱼虫听师父们讲过,血腥气越重,说明手下丧生的冤魂越多。
“原来是血旗王世子到了,迎接来迟请海涵。”娇媚的声音传了出来,很快,莫烟从内殿走了出来。而一听到血旗王的名字后整个外殿鸦鹊无声了,所有的木目光都投向这里,鱼虫忙退后几步站在了墙边。
“不关贵城手下的事,是本帅没让他们传出消息的,本帅是对圣城觉得好奇,所以在外面逗留了一阵子。失礼之处,还请宽宥。”表情生硬的余思宁看了一眼莫烟,心底一动,好美的女人,好媚的女人。
莫烟看出了余思宁神色的变化,盈盈一笑,“世子,请入内殿。”临走时又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贴在墙边上的鱼虫。
余思宁捕捉到了莫烟的这个下意识的动作,也看了一眼虽然藏在角落表情却是无畏的鱼虫,对身后的人说道,“你们带着这个小兄弟一起坐吧。”
鱼虫就这样在众人的目光中跟着几人进了中殿,中殿的人比外殿少了一大半,却也有千、八百人坐着。原来,外殿坐着的都是各地贵族们带来的侍卫和一些小门小户的贵族豪强子弟,而中殿中则是各大势力的近卫和一些势力较小的贵族豪强子弟。内殿才是重要人物欢宴的地方,整个王朝之中能够进入内殿饮宴的不会超过二十个客人。
仍在偷着四处张望的鱼虫第一眼就看到了张牙舞爪地喝酒的余二黑,然后就跟着几个人坐到了余二黑那一桌边上。
中殿由通道自然而然地隔出了两个区域,而对面几十桌的人都冷冷地看着这边的动静,还有一些桌子边上的人却表情各异。原来,这半边临近的几十桌子都是血旗王所属的,冷眼相对的那些人则是火焰王朝的人,剩下的都是态度不明朗的势力所属了。但是牡丹之宴有牡丹之宴的规矩,圣城更有圣城的规矩,自然各方来之前都约束了手下。
终于抬头的余二黑猛地看到鱼虫,不由得打了个酒嗝,硬是把边上的人挤开,一把拉着鱼虫让他过去坐。
“阁下是?”带着鱼虫前来的人低声问。
“东海血旗王麾下余二黑。”余二黑不敢怠慢,“请教……”
“在下中州血旗王麾下蓝非。”
“哦,中州哪位来了!”余二黑有些兴奋,众人却像是看着白痴似的看着他,因为刚才已经有知客者喊出了余思宁的名字。
“是世子。”蓝非笑了笑,又冲着愣住了的余二黑说道,“这位小兄弟是世子安排我们照顾的。”
余二黑反应过来,却不知道是不是要告诉蓝非鱼虫的真实身份。
蓝非看了看鱼虫,问余二黑,“余将军怎么认识这位小兄弟的。”虽然素未谋面,他对东海指挥使余思宛的这个义子也是有耳闻的。
余二黑毫不在乎地说,“几天前,这小子一拳就把我打飞了。”
“什么!”不仅这边桌上的人都张大了嘴巴,对面甚至都传出了惊呼声。
余二黑可是东海赫赫有名的猛将,两军阵前还无十合之敌。余思宛曾夸他是天生的战士,就算对手的武功内力强过他,但是凭借余二黑战斗的本能,战阵之上他也绝对能将对手斩于马下。毕竟战场上的厮杀与两人过招不同的,战场之上还有一种势的,只有能够吸收借用这杀气和血性之势的人才能成为战场上的胜利者。
想不到这余二黑刚到圣城却被人一拳击飞,而且看起来输的心服口服,而这个人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寒酸的年纪轻轻的修行者。当然众人不知道,余二黑是站着不动才被打飞的,真正上了战场,输赢那就两说了。
“小兄弟倒是好本事。”蓝非赞一声,自问不能做到,而更让他觉得惊奇的是,这个小子脸上没什么骄傲或是谦虚的表情,只是嘿嘿地笑了笑,只凭这一点确实非常人了,蓝非倒是有心将鱼虫招致麾下。
这时知客者又高喊道,“天南御政六皇子驾到!”
一个满面春风的英俊男子走了进来,与径直走过的余思宁不同,而是有礼地四下拱拱手,甚至还朝血旗王这边几个相识的人点头示意后才走进了内殿。
血旗王这边有人愤愤不平地骂了一句“丧家犬!”,恨恨地说,“要不是平南军突然进入天南,早就把这小子挫骨扬灰了。”说话的人是天南血旗王部的人。
“想不到武功侯居然会出兵,还真是难缠。”蓝非冲着身边的人叹了口气。
一年前,二十万平南军在武功侯世子苏万同的率领下无声无息地突入天南,一举拿下黔州之地。不但分兵救援了被余无悔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六皇子,而且陈兵中州西南部边界,威逼血旗王本部。
只是血旗王严令禁止与武功侯为战,所以被平南军打个措手不及的天南诸部人马一直心有不甘。
六皇子在天南一直混得不好,最开始是光杆司令一个,血旗军就在他眼皮底下攻城略地。后来当他千辛万苦地带着皇帝给他的十几万人马绕了好大个圈子才从东海府进入天南之后,北面的二个产粮大州被血旗王完全占据了。他倒是识趣没有去惹血旗王的麻烦而是率军开进了东南。
东面的二个州却没他想象的那么配合,不仅不供应他辎重粮草,甚至还有几家当地贵族联合起来勒令他迅速离开。
六皇子当然不是面人,率着部下叮叮咣咣地就和那些人打了几仗,不过北方的兵马实在是不适合在天南作战,至少六皇子在向朝廷告急的时候是这样汇报的。
六皇子最后是被这天南的贵族撵出了东面二州,天南确实是个能人辈出的地方,六皇子败退之后,居然连续地蹦出几个称王称帝的角色。
不过六皇子这一路且战且退却成就了他暴虐之名,凡是反抗者或是曾被敌对势力占领的地方,他所过之处是有一村屠一村,有一地屠一地,老少妇孺皆杀。当然,没有一个地方在他的天南御政令下不是通敌的。
天南各方人马就算是还听从王朝调遣的贵族势力也无不对其咬牙切齿,因为就算是占领了土地,可是当地人口被杀光了,财产被洗劫一空了,只剩下荒芜的土地又有什么用处呢。
结果,不仅仅是天南东面二州,就连南面的两州在六皇子蝗虫过境之后居然也蹦出几个造反的家伙来。甚至差一点就将六皇子这个天南御政斩杀在了当地。
九死一生的六皇子终于到了天南府城,可是天南府城的守将却没让他进城。六皇子倒是很老实地听从了自己那位叔叔的意见,领着几千残兵败将去了西面的黔州发展。
地广人稀地势险要的黔州是王朝经营的重点,所以六皇子很容易在那里召集了十几万军队。谁也没想到这被打急了的六皇子居然率着大军去和血旗王较劲,余无悔可不是吃素了,几下子就把六皇子那点人马给打光了。
等六皇子再要招兵时,就算是对王朝俯首贴耳的黔州贵族们不干了,整个黔州不过才不到二百万人口禁不起六皇子这么玩的。随着血旗军前进的步伐,黔州大半脱离了王朝的统治。正在六皇子有家难归之时,平南军伸出了援助之手,他这个天南御政这才有了黔州这个栖身之地。
经过这几日的耳染目濡,鱼虫对天下的有名人物倒也知道了大半,想不到那些应该高高在上的人物今日居然都见到了,他在想是不是回去的时候跟师父们好好吹嘘吹嘘呢,不过这有什么可吹嘘的吗,鱼虫不由得傻笑了一下。
“怎么了,小兄弟?”蓝非看着突然笑起来的鱼虫问道。
“没什么,这六皇子可真够俊的了,看上去也很亲切。”蓝非暗想,这小子大概真是一个普通的修行者,亲切?要是知道六皇子将一个领地内的四千多老弱妇孺一把火都烧死了的话,他就不会这么说了。
“蓝大哥,你杀过很多人吧。”鱼虫突然问。
“嗯?嗯。”蓝非点点头。
“有多少?”看着追问的鱼虫,蓝非有些不痛快了,“你身上的血腥气很重。”鱼虫却又紧接着说道。
蓝非好奇地看了一眼鱼虫,“血腥气?”
“是的,手下死的冤魂越多身上的血腥气越重。”鱼虫语气郑重地说,又指了指蓝非边上的几个人,“你们身上的血腥气都很重。”
蓝非听了哈哈大笑起来,笑着告诉鱼虫,“小兄弟,战场之上本就是你死我活,你手软了的话那就是下一个冤魂。”
鱼虫也笑了,“打仗很好玩吗?”
蓝非拍拍他的肩膀,“如果你是个男人,你会在战场上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也会在战场上找到你的归宿的。”
“男人?归宿吗?”鱼虫轻轻摇摇头。
“还有荣耀和梦想!”蓝非又说了一句。
鱼虫还是摇摇头,他觉得一直就这样在山里活下去没什么不好的,每天看看书、练练功,吃吃陆采做的饭,看师父们斗嘴,偶尔再被师父们用突然想到的方法虐待一下。这是他一直以来的生活,或许人们总是把习惯了的重复当做真正的生活。
“我想要什么呢?”鱼虫有些茫然,这两日与外界的接触,他确实感觉到以往的日子里缺少了些什么。可是这个问题是他从来没想过的,因为他的一切都是照着师父们的意思去做的,而他想得到的东西,师父们早就不声不响地给办妥了。
望着沉思中的鱼虫,蓝非笑了笑,“你也可以去战场上修行,那才是最残酷的磨练,不光是武技上的,还有你心,经过了无数次的战斗,屡屡从死人堆里爬起来之后,你才会变得更坚强。”
“唉!”桌前一个面目狰狞的大汉听到这话猛灌着酒叹了口气,“坚强吗,只怕心都没有了。”
蓝非皱皱眉头,“大周,不要喝醉了。”又对鱼虫说道,“你看看大周,就在三年前他还只是落日城里的一个铁匠,现在已经是手下几万人的副都统了。”
大周却瞪了一眼蓝非,“我宁肯去当我的铁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