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瑾自然不知道山巅那中年男子用一句话定下了他之后的命运。
此间方瑾眼中，就只有那一块块青石。
“九百九十八阶。”
“九百九十九阶。”
“一千阶！”
手脚并用的又爬到这里，前方的青石却依旧看不到尽头，方瑾已经可以确定，这些青石存在的意义并不是要他真的全部走完。
第一千阶已经是他的极限，不管再怎么压榨自己，也无法走的更远。如果让他出现在这里的那个存在不是无聊到存心要看着他就这么饿死在这条石径上，变化很快就会出现了。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方瑾竭力朝前伸手，死死抓着头顶那块青石，双手一抓，脚下全力一登，“就是这里了。”
就在方瑾爬上第一千零一块青石时，一道和风突然凭空生出，向他迎面吹来，方瑾下意识地眨了眨眼，下一刻瞬间，他眼中所见世界就再一次换了个模样。
这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广场。
或者说是校场。
一道数丈见高的巨大墙体将四面围住，将校场内外分隔成两个不同的世界。
校场当中，是随处可见的兵器架子，刀枪棍棒种种兵器就这么随意的放在上面。
头顶高悬着一轮圆月，但诡异的是，自那那轮圆月洒下的月光并非是方瑾印象当中的颜色，而是一片昏红。
方瑾是趴着出现在校场当中的，他很快地四周打量了一遍就连忙站了起来。
“虽然早就知道是摊上不得了的事情了，可这也太夸张了点吧。”
他举起双手，用力的捏了捏，又原地跳了几次，神情变得有些古怪。刚刚他爬上那最后一块青石的时候，分明已经压榨出了自己最后一丝力气，被那阵和风一吹，却是立马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肚子不饿了，遍布浑身的酸楚消失了，就连早就被他耗尽了的精力此时也竟也变得无比充沛。
“不妨来大胆猜测一下……”方瑾走向距离他最近的一台兵器架，随手抽出一柄长刀，“这里显然是个斗场，把我扔在这里，你他妈绝对不是要让我和人打架吧。”
方瑾吞了口唾沫，强作镇定地看向四周，这些刀剑都锋利的让人胆寒，如果真的如他所猜测的那般，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不是所谓的打架了，会死人的。
然而，方瑾还真的就猜对了。
就在他摘下那柄长刀之后，斗场边缘的围墙上就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一道身影缓步从中走出，在那道身影背后，原本豁开的裂口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闭合了。
那道身影越走越近，方瑾则是一言不发的沉默以待。虽然他面上不显，但心里却是早早就戒备了起来，拿着长刀的右手状似随意的垂在身侧，实则却保持在一个随时都可以斩向前方的状态。
校场当中只有昏红月光，凭借方瑾的视力很难看清来人的容貌，只能从对方的动作和身形上大致推断出那人应当是个女子。
又过了片刻，那人终于走到方瑾近前，等到方瑾看清楚她的样子，心里便猛地一颤。
“杨然？”方瑾惊呼起来，“你怎么在这儿？”
那女子分明是几天之前方瑾走失的同窗，那个叫做杨然的少女。
听见方瑾的声音，那少女先是一愣，紧接着眼中迸出惊喜之色，“方瑾？我不知道，我刚刚看见了条青石路，走着走着就到这里来了。你怎么也在这？”说话间少女加快了脚步，朝着方瑾小跑过来。
“我也是走完青石路就突然出现在这里了！”方瑾也是哈哈大笑起来，快步迎上去，“终于看到人影了！”
昏红的诡异月光下，少女和少年笑着奔向对方，两道身影眨眼间就凑到了一起。
看着来者越来越近的熟悉面孔，方瑾笑的更加开心，然后他骤然举起长刀，狠狠地朝着少女的脖颈劈下去。
“呲”地一声，血花飞溅。
这是方瑾第一次用刀，准头很烂，他原本想要割开少女的咽喉，结果却一刀劈在了她的侧颈，卡在了锁骨里。
“你？”少女怔怔地站在原地，显然还不曾回过神来。她一脸震惊地看着卡在自己锁骨中的刀刃，好半响之后才缓缓抬起头来，“方瑾？”
方瑾劈出那一刀后便敏捷地退了回去，跳到兵器架边上又取了一把长刀握在手中，这时候听见少女说话，他才一脸茫然地远远地看过来，“你叫我？”
少女瘫坐在地上，用力将那刀拔了下来，双手死死地捂住伤口，像是想要让那些血液再倒流回去一般。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方瑾，眼中似乎全是绝望，“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砍你啊？”方瑾耸了耸肩，“你出现在这里不就是来让我砍得吗？”
“好吧，那么就让我来告诉你吧。”方瑾提着刀又退出去几步，目光却死死停留在少女身上，他的语气很随意，但心里却冷静至极，“首先，你说是走完青石路之后就突然到了这里，可大姐你明明是从那堵墙外面走进来的好吧？“
“当然，也有可能你和我的经历并不一样，所以谨慎些来说，这个理由其实并不怎么充分。其次呢，这里分明是个斗场，从我出现在这里开始，就已经决定了我得和什么东西打一架，然后你就出现了，我不砍你砍谁啊？”
方瑾一边说着话，一边死死地盯着少女侧颈的那处伤口，少女捂住伤口的动作自然是无济于事的，虽然她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可那伤口处还是不停的有血液溢出来。
方瑾当然不是无聊到震得要和她聊天，他是在拖时间。
“当然，也有可能你真的是杨然，而我们两个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其实是要合力对付稍后什么东西。所以这个理由也不充分。可是我还是砍了你一刀，这是为什么呢？”
随着血液的流淌，少女的脸色变得越发苍白，很快就再无半点血色。她紧紧抿着嘴唇，身子开始微微颤抖。
看到少女的样子，方瑾这才长舒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其实你最大的问题并不是那些。我连杀鸡都没杀过的，哪里来的胆子杀人。如果你换个人的模样出现，我说不定会先试着和你谈谈，但你偏偏要变成杨然的模样。”
“变成这个模样……”少女缓缓开口，“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太大了好不好！”方瑾哈哈大笑起来，“你看天上那月亮，你见过哪家的月亮是这个颜色？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就隐隐有种感觉，这个地方并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这么说吧，我觉得这个地方更像是一个幻境。当然，当刚开始我也想过这世界这么大，为什么就不能有血红色的月亮，很有可能是我自己少见多怪。”
“可紧接着你就跳了出来，因为某个原因，我在看到你的第一瞬间就知道你不是杨然了，所以就更加确定我眼前所见的这一切都是幻觉。”方瑾眨了眨眼睛，“首先，你不可能见过她，但你偏偏就变成她的模样出来了，所以不管是你还是这个校场又或是那轮红月，这一切应该都是基于我自己的记忆而呈现出来的。既然确定了你不是活生生的人，动手砍你我当然就没有什么顾虑了。”
少女似乎有些死不瞑目，“某个原因？”
方瑾耸了耸肩，“不好意思啊，之所以说是某个原因，当然就是不方便告诉你了嘛。行了，你差不多也没力气了吧，我这就送你去死。”
方瑾提着刀缓步走到少女面前，双手反握住刀柄，对准少女心口便用力刺下去。
铮！
景色一转，方瑾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条青石路上。
“我去……”
随着场景转换，疲惫和酸楚竟是又一次涌了上来，瞬间便布满了方瑾全身。重新回过神来，方瑾发现自己又变成了那副累到快要死掉的败犬模样。
“我去你妈的。”
方瑾在心里咒骂了无数句之后，又伸出手，摸向了第一千零三块青石。
“你们……绝对是在玩我吧。”
一如之前，踏上新的石块后，就又有一阵和风吹来，往方瑾身上一卷就把他带到了另外一个崭新的世界，顺便也把他身上的酸楚和疼痛给带走了。
方瑾骂骂咧咧嘀咕了一句，然后转身开始打量这个地方。
呼！
就在这时，方瑾后颈处突然吹来一阵冷意。他猛地打了个激灵，又有一道冷意从他尾椎骨升腾起来，径直窜向脑际。方瑾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就朝着身侧扑了出去。
“嗖”地一声，一只茶碗猛地越过方瑾原本站立的地方飞了出去，狠狠砸在墙上，轰然炸开，被摔得粉碎。
“谁让你出去玩的！”
方瑾一愣，这个声音……也太熟悉了些吧。
他缓缓转过身去，一名中年男子正怒目看着他。
方瑾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爹？”
下一刻，他心里却是猛地一颤，神情骤然变得僵硬无比。方瑾的目光越过年轻了几岁的方起，径直投向他的身后，落在一名老妇人身上。
方瑾死死咬着牙，用力眨了眨眼，可泪水依旧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方瑾的声音带着哽咽，喃喃叫道，“奶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