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县电报局给洪图送来一份有线电报,内称:“情况变化,速归,旺。”洪图瞠目结舌,神色突变。夏红英忙问什么事?洪图给她看了电报,夏红英冷笑一声,说:“刚说了嘴,立时有报应,英勇的男儿,你有勇气冲破家庭的封锁吗?”洪图想:洪旺哥为什么改变主意?他不是同意我参军了吗?又一想:洪旺同意是有条件的,那就是111师将改为24集团军直辖部队,将长期驻防两淮。所谓情况变化,就是111师不仅没改变建制,还要远离苏北,进军山东;留在两淮,他好向父母交代,远去山东,那就不好向父母交代了。洪图通过谢烟岩的介绍,对东北军111师,特别这个师的义勇宣传队,已经摸清了底细,符合他多年来要求抗日、进步的愿望。他是铁了心的要在这个部队干下去。洪图沉思半晌,夏红英在一旁冷笑道:“刚才是第二个许雪华,现在又多出一个,你等着你哥哥来吧,像许雪华妈妈那样哭闹,或是像孟白的姐姐死拉硬拽,我知道你是畏惧你大哥的,断喝一声,你会乖乖地跟着回淮阴的。”洪图说:“你不要把我说得那么窝囊,只有第二个许雪华,不会有第三个许雪华。”夏红英歪头凝视他。“真的,你敢?”洪图笑了起来,给她分析:“部队马上要开拔了,大哥要来沭阳,起码得三天,他赶到这儿,我们已跟着部队越过陇海路了,他追不上,也不敢追。”夏红英若有所悟,点头应承,说了声:“小洪,祝你好运!”
果然,部队出发时间已下达,就在后天。洪图心想,无须担心洪旺追来了,不料,宣传队有新安排:师部率331旅662团向鲁南进军,333旅旅长唐君尧率661团仍留沭阳,作57军的预备队,洪图分配去661团,归徐惊百领导。洪图掂量一下,认为这正好满足他哥洪旺的要求——留在两淮地区,赶快去电报局给洪旺发一复报:“情况未变,勿念。”接着他给洪旺写了封信,将他在这里的情况讲了,仍驻守沭阳,无须担心远征山东。
不久,洪图接到他大哥的信,说电报和信都收到了,内情尽悉,要他安心工作。并告诉他父母在扬州舅父处已安置好,嘱咐他不要惦念,还说,张二姨娘到扬州认亲,正像洪图讲的,要父亲给孩子起个有洪福的名字。父亲答应了,命名为“恩洪”,又讲:张二姨娘对他惦记,说看着他长大成人,无尊卑之分,有亲谊之情,愿出资供他求学,并将学费预存在母亲处,要他给她写信,地址是镇江五条街4号。
洪图一片茫然,所传信息,就是这孩子是他的血脉,不是“畸恋”,而是“恩爱”。给她带来的不是祸,而是福,她以感恩的心情,要供他求学。洪图想:这片深情该怎么领受?这些钱都是张老三当汉奸挣来的钱,他能要吗?能在敌占区完成学业吗?能置民族危亡于不顾而去求学吗?不,不,一万个不!
(三)
由于淮阴和沭阳邮路通畅,洪图不仅和他大哥洪旺来往书信较多,而且和许雪华更是来往书信频繁,直至2月中旬,洪图随661团出发执行作战任务才中断了。
“雪华,我已安抵沭阳,同时入队的有十个人,包括在沭阳招收的新队员,我们已穿上新军装,是有两个吊兜的军官服装,一个老队员告诉我:义勇宣传队不是兵,也不是官,没有军阶,不领薪,仅领生活费,每月20元,高于士兵。今天上午师政治部主任宋迪玺接见,此人湖南人,少将,自称黄埔军校毕业,蒋委员长的门生,给我们讲了一通,要信奉三民主义,忠于伟大领袖蒋委员长,只字未讲抗日救亡,更未讲第二次国共合作,亲自带领新队员演练敬礼、举手礼、注目礼、进行中敬礼。他说要集中训练一个月,新、老队员都参加,打一次靶。我已经轻装,仅留一床薄被,褥子、枕头芯都不要了,留一套换洗衣服,行军时得自己背被包,够我受的,告诉你一条新闻:沭阳入队的女队员,也被家里来人追回去了,无独有偶,沭阳有与你同命运的人,洪图,一、三。”
“图弟,信来得这么快,我好高兴呀!我又到图书馆上班了,我很想念你,我把你的信告诉阮、陈二位,她们和我一样都很高兴,要我转达对你的问候。你要经常给我写信,想着百里外有记挂着你的人,你哥把他答应我妈的每月生活费寄来,弄得我好尴尬。我妈夸你哥为人厚道,又夸你有志气,要原谅她没见识做错事。我说事情过去了,算了,她也是为我好,怕我在队伍上吃苦,口口声声舍不得我,爱我,实际上是害我,剥夺了我抗日救亡的权利。沭阳新入队的女队员也被家里追回去,我为她难过,给你寄去一张照片,写了一行字,那是我永不动摇的誓言,临末交代一句,别忘了叫我兄。雪华,一、六。”
信后又补写了一段,“再,你哥好像也知道你们部队即将北开的传言,你要有准备,不要像我那样被追回来。”
信内附有一张相片,是一张生活相片,短发、笑嘻嘻,正在唱歌的样子。这使洪图爱不释手。
照片背后的一行字是:
“你看着吧,她是被追回去的小鬼,她是没有勇气、没有决心的小子,嗨!过些时再看她怎样,雪华。一、六。”
“雪华兄,恕我前信托大,现遵示改变称呼。给大妈问好,事已过去,无须自责。昨天,111师在沭阳大旅社宴请当地军政官员、士绅商贾,感谢他们对驻军的支援,义勇宣传队员分别在各个桌面上陪客,我也去了,见到常师长到各桌敬酒。他身穿将校呢军服,中等身材,双目炯炯有神,我听老队员说他对张学良特有感情,每逢提及涕泪纵横。他在西安事变前,就在西安秘密会见红军总参谋长叶剑英,张学良在南京被扣押后,他一度想拉队伍投奔红军,这次111师奉命填防鲁南,山东有八路军,他已交代先头部队与当年红哥们搞好关系。111师主力即将出发,我被派往661团,那个团留在沭阳作57军的预备队,由331旅旅长唐君尧指挥,此人在蒋介石的《西安半月记》有记述,拉拉杂杂,就说这些吧!弟图,一、十二。”
信后亦有附言:“果如所料,旺哥给我发了电报,担心我北去山东,催我回去。我已回电,我仍在沭阳不动,已经打消了他的疑虑。”
“雪华兄,十二日信谅已收到,言犹未尽,再去一信。661团义勇宣传队小组为首的徐惊百是老队员,南京中央大学毕业的,长我六七岁,不论资格、学识与年龄都远胜于我,我对他是尊重的,还有驻331旅部的邹强也是老队员,上海大同大学毕业的,年龄与徐惊百差不多,他们都是一二九学生运动的积极分子,思想进步,对我有很大帮助。661团有一姓崔的政训员、少校,名义上是我们的上司,实际上啥也不管,整天沉浸于麻将、酒色上,我曾写一杂文投稿《战报》,讲此人有一双色迷迷的眼睛,邹强担心此文章引起麻烦,徐惊百说:‘没事,他从不读报。’沭阳中学要开文艺座谈会,徐惊百让我去参加,同学们要求57军代表发言,我讲了抗战文艺的现实主义问题,强调作者要投笔从戎,深入火线,没有抗日的经历,就没有抗日文艺。一个戴黑边眼镜的斯文先生问道:‘是否作者必须事事经历?’我点头同意,他反问:‘写伤兵是不是要先负伤,写妓女是不是要先卖笑?’他接着说:‘譬如《战报》上的短篇小说《闺怨》讲一对日本男女的畸恋故事,请问作者本人有无畸恋的经历?’好利害呀,他点了我的死穴,弄得我脸红耳赤,言纳纳而无语可对。临散会时,这位先生问我:‘参加你们宣传队的孟白同学可好?’我真不知孟白何许人也,硬着头皮说谎:‘很好,谢谢你的问候。’回来向徐惊百汇报,他说我讲得很好,好青年就应该参军抗日,至于作者经历,并不要事事亲自经历,耳闻目睹,调查研究,采访讯问也是可以的。孟白女队员已去山东,她就是被家庭追回去的那个女学生,我上次信中给你讲过,但她又跑出来了,追上队伍,当了义勇宣传队的新队员。她是勇敢的,她的模范行动对你可能有参考作用,我相信,也许有那么一天,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我,打开房门一看,就是一度被追回家的勇敢姑娘又归队了,我欢欣鼓舞地张开双臂欢迎你。我真希望梦假成真,我写不下去,就此打住,洪图,一、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