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洪兆麟在电话里向陈炯明报告牛皮嶂伏击失利的详细经过。他对海丰、惠阳、惠东各地的农民协会恨之入骨，咬牙切齿地说：“惠阳农会可恶，海丰更可恶，我要亲自枪杀彭湃、李劳工！”
陈炯明本想叫洪兆麟速来汕头面商下步的防御事宜，当他想到就要面对那张气急败坏得近乎变形的脸孔，听到那些令人心烦的战斗失利过程，不禁犹豫起来。他不想见到洪兆麟，只能在电话里命令洪兆麟，把三多祝、白芒花、稔山、平山败退下来的各路守军全部集中在海丰县城，再从汕尾、河婆调集了一批兵力参与海丰城边的防守。而洪兆麟在电话里却对陈炯明说：“许崇智部并非分兵过紫金进五华进军梅县，而是集中全力进攻海丰，海丰突破之后，极有可能进攻汕头。”陈炯明此刻也开始感到局势对他们越来越不利了，自东征开战以来，右路军一直沿东线推进，洪兆麟一败再败，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眼下危局，还有谁可力挽狂澜，扭转乾坤？他不由得想起了叶举和林虎了。他抓起电话急命叶举火速部署兵力，支援海丰，并寻找战机在汕、梅地区狠狠地打击东征军的锐气。接着又打给林虎，在电话里陈炯明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对林虎说：“如果再不给东征军以重创，特别是张民达师和黄埔学生军，整个汕、梅地区不出两个月将被全部荡平，你我就只有上吊自杀或逃跑的选择了。”
林虎想起洪兆麟上回的讥诮，心里一直窝着一肚子火。但如今大敌当前，重兵压境，加上总司令又日夜催促，他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了。他比谁都清楚，如果洪兆麟全线崩溃，东征军便会集中全部兵力向他的梅州地区大举进军，与其这样等待进攻倒不如主动出击退敌，凭他目前的军事力量，加上洪兆麟在潮汕一带的部队，如能尽快地集中起来配合作战，在揭阳、普宁一带狠狠地打击东征军，尤其是黄埔教导团和张民达、叶剑英师，扭转战局还是有希望的。而在海、陆丰一带是“刁民”云集的地方，显然不是理想的战场。当林虎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陈炯明时，陈炯明也隐隐地感到海、陆丰的农会力量发展迅猛，海丰城确是朝不保夕、岌岌可危了。
但是，纵使保不住海丰城，陈炯明也极不情愿如此轻易放弃，他对洪兆麟说：“孙中山不是经常说以毒攻毒吗？你就不学一学？”洪兆麟点头会意，脸上掠过了一丝狡黠的奸笑。
3月的广东，已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东征军进入惠东、海丰地区，一路上得到了当地农会和农民军的大力协助。这的确大大鼓舞了东征军的斗志，也使东征军的实力大大加强。周恩来在东征出师之前，就与彭湃商量了东征期间的农会配合问题。彭湃为了配合东征军右路出击，派李劳工潜回海丰，组织农会的农民军。
海丰城很多人都知道李劳工，他的原名叫李克家，1901年出生在海丰的一个农民家庭，他当过小学教员，很早就受到五四运动的影响，是一个敢作敢为，血气方刚的进步青年。1920年，年仅20岁的李克家报名参加海丰蚕桑局的种养培训，准备弃教从学，志在致用，毕业后李克家回到乡下，马上租地进行蚕桑种植。由于自己家穷，没有土地，只好向地主何念阳承包了一片贫瘠的荒地，这片地有30亩，干旱板结，瓦砾杂草丛生，李克家一家老少拼力垦殖，经过一年的努力，栽下的桑树长势良好，丰收在望。何念阳见地升值，竟废弃原合同提出要提高地租。
李克家反复与其争辩，何念阳就是要升租，而且蛮横无理地提出：“你不同意升租可以，你可以把桑树搬走，把土地交回给我。”其时桑树还正在长势当中，村人都劝克家：“胳膊拧不过大腿，忍忍吧，升租给了地主多少你多少还有点收成，若是一砍掉全都没了，你们一家老小一年的辛勤劳作不是全打了白工？”
李克家倔得很，他咽不下这口气，一怒之下全把桑树砍光了，并发誓要与地主老财斗争到底。砍掉了桑树，李克家即投奔了彭湃搞农运。为了表示自己革命到底的决心，他改名为李劳工，喻示着劳动神圣，从事农工运动事业的伟大和正义，并成为彭湃的得力助手。
李劳工回来海丰之后，秘密地召集了十余次农会骨干会议，又派出大批农会干部前往揭西、河婆、紫金、龙川、惠东等地联络发动，了解情况布置任务。为了建立农民武装，又通过许多渠道给海丰农会解决了部分枪支和经费。
这一天晚上，十余个海丰农会骨干秘密地在海丰城郊的一座民房里召开会议，讨论如何配合东征军进攻海丰城的问题，主持会议的是李劳工。
李劳工通报表扬了带兵偷袭牛皮嶂取得全胜的农会向导，同时叫大家提高警惕，防止敌人的奸细打进农民协会，他特别提到，由于洪兆麟的部队一再失利，一定会不择手段地采取报复行动，甚至有可能对海、陆丰的农民协会下手。接着就讨论到如何配合东征军进攻海丰城的事。
有一农会干部提供了这样一个情报，前几天，洪兆麟的士兵都已将停靠在岸边的小木船统统收缴了，连河边的小村庄的渔民放在家里的渔船都让敌人搜出烧毁。他们这是怕渔民用船只运送东征军渡河作战。
围绕海丰的小河是韩江水系的一条支流，河面不是很大，水流也不湍急，但时值春天，连日暴雨，河水便涨满堤岸，浊浪滚滚。最宽阔的河面有100多米，最窄的河面也有七八十米，而且河中间的水流既深且急，涉水渡河是不可能的。李劳工问其他农会干部，南岸的村子里能否藏住船只？大家都说只有海丰城的对岸才能隐藏，其他地方都不保险。李劳工在会上决定分头行动，无论如何要想法保住二三十条小渔船，以供东征军渡河之用。
进攻海丰县城要三面同时攻击，如果单从陆路就无法对洪兆麟实现包围之势。故此李劳工还是选择了两个比较窄的渡口，在岸边的沙地里、蔗林边、蕉林内秘密藏住了20多艘小船，并把一张渡口的草图和船只的存放位置送到了黄埔学生军的先头部队手里。
李劳工同时还组织了部分农民骨干与周恩来的政治部宣传队并肩工作。小吕和农会的骨干在东征军还没抵达海丰县城时，已把海丰县城宣传发动工作做了起来。一夜之间，海丰城的大街小巷、码头、路口贴满“打倒陈炯明！”“打倒洪兆麟！”“消灭林虎！”“东征军必胜！”等各式标语。敌人看到这些标语一夜之间贴满了海丰的大街小巷，心里不免感到恐慌，不知在海丰城外聚集了多少东征军。
二
马亮的先头部队从另一边靠近河岸。他伏在河堤上，用望远镜仔细地观察起河对岸的情况来。海丰的地势平坦，靠近海边的建筑比较密集，一排排地叠落在一块，县城的周边也没有城墙，全是层层叠叠的民房。马亮想到，这是陈炯明的老家，又是洪兆麟经营多年的大本营，应该是堡垒林立，重兵防守。但从对岸河堤上看不见敌人的临时工事和守军，一切都显得不同寻常。
当地的农军与侦察兵一起过河去侦察沿岸的情况，回来报告说，没发现有敌人的大部队在岸边防守。这让马亮心里更加纳闷，按常理，在河边布阵并依托天然壕沟阻挡是洪军布置第一防线的最佳地点，难道敌人把重兵退进城内，利用密密麻麻的民房做掩体与我们打巷战不成？
马亮把侦察到的敌情向张民达师长报告。张民达也搞不清敌人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叶剑英指着军事地图说：“因为河岸太长，估计林虎的部队还没有赶到，故无法派兵把守。从海丰的北边开始，这条河流经海丰再往陆丰流向大海，这一带河堤那么长，你叫洪兆麟守哪一段？现今是潮汛季节，如果是冬季，河床上浅水基本可以涉河过去。”张民达同意地点点头。
马亮回到营部，刚好与政治部宣传队的一班人碰上。原来他们要和马亮的先头部队一起过河，抢先进城去做宣传发动工作。穿着军装的王霞风尘仆仆、飒爽英姿地跑到马亮面前敬礼：“报告马营长，‘血花剧社’演出队要搭你们的船只过河，请予方便。”说完睁着两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马亮。
马亮的脑子里一直想着如何渡河，所以刚开始还没有认出王霞来，待女兵一笑才知道是王霞来了。其实马亮特别渴望见到王霞，他暗想，攻下海丰之后，政治部搞联欢的时候又可以看见她了。没想到还没过河又见到了她。王霞没有注意马亮的表情，只在挂包里掏出一条熟番薯塞到马亮手里，接着说：“给，歌词有没记熟了？听说马营长在牛皮嶂立了战功，看来，这客家山歌我们唱定了。”
马亮接过番薯连皮带肉地一口咬下去，把两腮鼓得满满的，待咽了下去又想吃第二口。他没打算答话，故意拖住王霞。王霞急了，一把抓住马亮的胳膊：“你别吃先，还没回答我呢。”马亮咀嚼着说：“我现在饿，没力气说话，等吃完了番薯再一一回答你的问题。”
王霞只好嗔怪地放下了手，马亮三口两口就吞下了一条番薯，王霞静静地等在一边，看着马亮吃。当马亮咽下了最后一口，把两手拍了拍，王霞以为马亮要开口说话了，可等了老半天没有下文，马亮又伸出手来。王霞问：“干吗？”马亮说：“还有吗？再来一条，我饿极了。”王霞在包里掏了掏，还真掏出了一条。
马亮又三下五除二地吞了下去，他认真地看着王霞，随即两脚立正，向王霞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说：“马亮从指挥部领命刚回，有紧急任务需要立即执行，感谢你的番薯，再见！”说完一阵小跑钻进了营部。王霞气得愣在原地。马亮边跑边嘿嘿地笑出声来，好不开心。
马亮在营部传达了师部的命令，同时找来农会的向导，商量部队过渡的问题。马亮想：渡口只有两条木船，一条小船一次只能坐20人，来回一趟要半小时，如果一个师上万人要过去，那不是一天一夜都过不完？敌人的炮火可不等你过河再打。情况紧急，在当地农会的帮助下，大家帮着扎竹筏、木排。一些老乡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旧渔船也都陆续地搬到渡口边，有的在扎排，有的在补船，一片繁忙景象。
马亮在渡口转了一圈，正欲回指挥所，又碰到王霞和一班老乡扛着许多柴草过来。马亮问要这些干柴草干什么用。老乡说：“扎火把，晚上渡口天黑马灯的光亮不够，有火把就省事了。”马亮感激地说：“你们想得真周到。”老乡却说：“这是她想出来的。”说完指着王霞。
马亮看着周围的繁忙景象，故意逗王霞：“你这么聪明，谁教你的？”王霞不屑地说：“我小时候跟舅舅在淡水河打渔，早就学会了。”马亮这次纳闷地问：“谁是你舅舅？还挺会想的。”王霞故意卖关子说：“谁是我舅你就不知道了，螃蟹都让你吃了一脸盆了。真是忘恩负义。”王霞的话让马亮一头雾水，“是不是惠阳的高会长？”王霞这次笑了说：“算你聪明，那晚你们吃的螃蟹就是我和舅舅点着火把抓来的。”马亮恍然大悟：“啊，原来是高会长外甥女，他是个大好人啊，你也是。”
王霞没接马亮的话茬，却回头教乡亲们扎火把：“把干柴和竹片扎成一捆，尾端夹点干草引燃，再浇上桐油，扎紧绑牢，一根火把可以点燃两个多钟，照明效果很好。”说完就动手制作起火把来，马亮看着王霞帮扎火把的娴熟动作，思绪又一下活跃起来，他想对王霞说点什么，正欲开口，却又忍住了，终归没说出来。
三
陈炯明在汕头的指挥部看见败阵逃回的洪兆麟一脸沮丧，垂头直立，一副等待被训斥的狼狈相。陈炯明欲言又止，他无心说话，最后心烦意乱地扬扬手，示意洪兆麟退下。洪兆麟刚退下，陈炯明便颓坐在沙发上，两手按住太阳穴使劲地摩擦着。他感到自己浑身乏力，头脑胀痛。他实在不知用什么样的话来训斥洪兆麟了。他能怪洪兆麟什么？有些战斗是他亲自督战和亲自指挥的，也一样是溃退而逃，战局并没出现任何转机。
他思索了很久，想找出与东征军交战接连失利的原因，他不断地回忆，自东征开始月余，不论是打阵地战，打伏击战，打巷战，无论与对方兵力相等或数倍于对方都以失败告终。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是天助孙中山来灭他陈炯明吗？
陈炯明也是行伍出身，辛亥革命时他是东江暴动的总指挥。几十年的戎马生涯中，他曾无数次出生入死带兵打仗，胜仗不知打过多少。建国粤军的许崇智，滇军的杨希闵，桂军的刘震寰以及湘军、川军，他都一一领教过，交过手，打过仗，陈炯明没有败给他们的历史。在岭南一带的威望可谓声振四方，他这个粤军总司令不是孙中山封的，而是凭实力打出来的，最后凭能力登上集广东军政大权于一身的宝座。
师还是原来的师，将还是原来的将，兵还是原来的兵，怎么自己的部队就突然变得不经打？而东征军却越战越勇、屡战屡胜呢？无非就多了3000学生兵。区区3000学生兵，一介入就能使建国粤军雄风大振、旗开得胜？也未必如此。
陈炯明进一步想，在他担任广东省省长之前，广东就办了好几所军官学校，也培养出不少士官。现在他的部下中有许多下级军官也都来自这些军校，也未必就见得特别有战斗力，特别能打仗。想来想去，陈炯明的答案只有一个，共产党的介入。正因为有了共产党的介入，苏联人才帮着共产党出主意，做顾问，正因为有了共产党的介入，苏联人才把一轮船的新式武器运到黄埔港。在这些先进的装备中，山炮、野炮、重机枪、手雷的杀伤力无比之大，使他原有的装备相形见绌。正因为有苏联和共产党的帮助，孙中山才办起了一所黄埔军校，而且这所军校培养出来的学生就绝对是为孙中山卖命拼死的了。加上共产党策划什么农运、工运，组织农工联合起来，搞什么农会、工会，减租减息，罢工罢市。又帮助东征军打仗运辎重，救伤员送粮食，东征军就越发如虎添翼，如入无人之境了。
陈炯明想到这里，心口有些隐隐作痛。他恨共产党，恨周恩来训练的教导团。他认为没有共产党的帮助，孙中山得不了势。就是因为共产党人帮助国民党改组，提出三大政纲，才使孙中山找到了一个对付他陈炯明的法宝。要不然孙中山永远不能打败陈炯明，自己也永远不会屈服于孙大炮！
陈炯明头昏脑涨地靠在沙发上，任由时间慢慢过去，他也不知道究竟在沙发上坐了多久，直到副官进来开亮灯，他才知道天已黑了。陈炯明站了起来，觉得腿有些麻木，他开始在客厅里踱来踱去，苦苦地思索着一条对付共产党和国民党的锦囊妙计。
林虎、叶举这两支王牌军，没有与洪兆麟密切配合协同作战。如果能调动三员虎将，集中兵力把黄埔教导团打掉，或者吃掉张民达师，战局形势马上就可扭转，前景将会出现曙光。如果这一步做不到，只能暂缓行动，保存实力。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想到这里，陈炯明隐隐作痛的心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陈炯明抓起电话与林虎说了自己的计划，随后又在电话里对叶举一再交待，交待完毕才稍稍宽心地走出了指挥部。在电话里，叶举除了对总司令的交代心领神会，还不忘一再嘱咐总司令为安全起见，赶快把司令部从汕头市迁至军舰上。陈炯明知道叶举担心他个人的安危，心存感激，他推开一扇朝海的窗户，看到宽阔的海港渔火点点，海浪滔滔。不息的涛声又让陈炯明刚复平静的心翻滚而起，感慨无限。
四
海丰，这一片平坦的土地到处都沐浴着明媚的春光。到了晚上，海丰城万人空巷，广场的土戏台上，张灯结彩，锣鼓喧天，东征军政治部与海丰农会的军民联欢大会又开始了。
首先是蒋介石上台讲话。蒋介石在台上宣读了孙总理发来的嘉电，表扬了在进攻海丰途中英勇善战的各路部队，特别肯定了海丰农民协会组织的农民军对东征军进攻海丰所起到的重大作用，并宣布了总指挥部的最新决定，兵分三路，从海丰出击，进攻潮汕，消灭陈炯明。台下立即有人高喊起口号，一时间，“打倒陈炯明！”“消灭洪兆麟！”的口号声此起彼伏，声浪如潮。
文艺晚会上的节目，是大家都喜欢的，农民军也好，东征军也罢，都从中得到了难得的休息，马亮全神贯注地看着舞台。刘阳诡谲地碰了碰马亮的胳膊，一笑：“咱们也看看王霞今天有什么新花招？”马亮似乎让刘阳窥知了自己的心事，赶忙把脸一拉，装出严肃的样子。叶大明却涎着脸凑了过来说：“马营长，看来你的酒是请定了，只是不知在海丰请，还是打到汕头再请？”马亮含含糊糊地说：“先看戏，先看戏！”
台上果然走出了王霞和小吕，他们正在演出一个小品。剧情大意就是海丰城里的一对青年男女，感情甚笃，正准备结婚，却接到了东征军从海丰分兵出击的命令，于是青年农民就提出推迟婚事，扛起步枪和农民军一起出发，女青年非常支持意中人的果敢抉择，就在出发的当天晚上，他们约会来到了红海湾的沙滩上，乘着朦胧的月色，绵绵诉说了两人的爱慕之情，又嘱咐了许多相互珍重的话。
当夜色已晚，戏中的一对恋人正要分手的时候，扮演女青年的王霞用一段优美的歌声把台下的观众都深深地打动了。那歌词是这样唱的：“阿哥放心去打仗，家中事儿妹担当，田中禾苗地上菜，热饭热粥侍爹娘。阿哥快去打敌人，快快消灭陈炯明，待到英雄凯旋归，妹在村口迎郎亲。”
唱着唱着，王霞一步一摇慢慢地向舞台幕后退去，与扮演男青年的小吕作挥手告别状。灯光黯然，王霞隐去，舞台上空仍萦绕着她绵绵的歌声，让马亮如痴如醉，遐想绵绵。
天上月明星稀，一弯新月挂在天空，把东征军的宿营地照得一片斑驳。
看完晚会之后，时间还早，马亮、刘阳在门口的禾坪上盘腿而坐，叶大明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夜宵和酒，刚刚把碗筷摆开，小吕和王霞就风风火火地来了，刘阳说：“相请不如偶遇，欢迎两位。”小吕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说完就坐下吃喝起来。马亮对小吕说：“你们俩唱得真好，敬你们一杯。”王霞端起酒杯抿了口：“马营长的歌词背熟了？下回跟你对唱，可不能卡壳呀。”小吕听了，便要马亮和王霞现在就给大家来一段。王霞微微一笑，侧着头等待着马亮的回应，充满着一种挑战的意味。而马亮则有些害羞，坐在地上搓着手。小吕见状赶忙招呼大家鼓掌，叶大明带头拍起手来，“劈里啪啦”的掌声响个不停。小吕还用筷子敲着碗沿，“叮叮当当”的声音就像是演出前的伴奏。
马亮拗不过大家，霍地站立起来，勇敢地对着王霞问：“唱就唱，唱哪首？谁先唱？”小吕觉得马亮唱歌就跟拼刺刀一样，他笑着说：“马营长，唱歌又不是拼刺刀，你这劲头别把我们的霞妹妹吓坏了。”王霞不服气地回答：“打仗我也不是没见过，谁怕谁呀。”然后转向马亮说：“就是我上回定的那首《东江情歌》，肯定是男先唱了。”马亮干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变换了一下站姿，用脚掌拍打着地面，有板有眼地唱起来：
蜜蜂无食望花开，阿妹单身望哥来。
蜜蜂靠花妹靠哥，塘里荷花靠水栽。
王霞身子站直，把头一仰，圆润清亮的歌声脱口而出：
郎去东江打敌人，妹在家中耕田勤。
百般事儿你别记，单记消灭陈炯明。
马亮彻底放松下来，语气沉稳、清朗，跟着歌曲的词意，唱腔里多少变得有些调侃挑逗的味道：
砍柴要砍细叶樟，砍都没砍阵阵香。
恋妹要恋客家妹，情深义重天地长。
王霞反唇相讥，自编自唱的歌词随手拈来：
当兵阿哥口花花，龙眼开出荔枝花。
嘴里喋喋讲爱我，心里又在想别家。
马亮再随口回应王霞教给他的一首语意双关的东江民歌：
榄树花开花揽花，阿哥榄上妹榄下。
打开衣襟等郎榄，等郎一揽就回家，就回家！
王霞开心极了，扬起手朝马亮打去，边打边重复地唱着：“打开衣帽等妹打，等妹一打就回家，就回家！”众人都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叶大明带头举手拍掌，连连喝彩：“马营长啊马营长，你还真会唱客家山歌，你能打也能唱，你真是行啊。”刘阳、小吕都真诚地夸赞他们唱得好，说等打下惠州城由英雄和美女同台演唱，一定无比精彩。
3月的早晨，海丰城拂来的海风有些凉意，还夹带着一丝咸涩的海腥味。晨曦初露，各路部队开始出发了。
海丰城的农民协会组织了许多送行的群众，有的举着标语，有的托着竹筐里装着的鸡蛋和番薯，一路送行恋恋不舍。马亮带着先头部队从海丰城的大道往前走去，从夹道送行的人群中，他看见王霞也挤在里边，王霞也看见了马亮。她举起手，向马亮招了招，那情形很像昨晚舞台上她表演时的动作。马亮心头一热，赶忙从她们面前走过，向东，一直向东前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