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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皈依佛门沙江庙

何其自性,本自清静;

何其自性,本不生灭;

何其自性,本自具足;

何其自性,本无动摇;

何其自性,能生万法。

——惠能法师

赵泰来在茫茫大海中已经奋力拼搏了整整十个小时了。

对岸辉煌灿烂的灯光,也在东方渐渐发白的衬托下暗淡起来。俗话说“望山跑死马”,殊不知在海里游泳的感觉,远比这个比喻来得更艰辛、更漫长,简直就是“望海游死人!”

亡仅一线之隔了。赵泰来不由得万念俱灰,人生好像刚刚找到一个新起点就走到了尽头。正当绝望之际,他突然依稀看到对岸的屋舍和在公路上奔驰的货车了。亏得那两瓶凡士林的防护作用,让赵泰来保存了较多的热量,一种冲动不知从何而起,“游就活,不游就死!”成为他最后的精神支柱。他一边划水一边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拼出最后的热血和气力……

赵泰来居然神奇地上了岸。

一上岸就见到几个鸭棚和两户人家。忠诚的看家狗对着这个突然从海水中冒出的陌生人一直在吠。不一会从屋里走出一个农民模样的中年人冲着赵泰来喊:“喂,唔使惊(不用怕)!你已经过来了,要去边度(哪里)呀?”这一带的渔民见惯了这种场面,他们谙熟等价交换的游戏规则,从助人为乐中获取经济上的实惠,不会放过上天赐予他们发财致富的任何一个机会。

赵泰来小心翼翼试探着说:“我要去流浮山。”

“这里就是流浮山啊!”养鸭人回答。

赵泰来心想:这就是属于香港新界的流浮山?怎么全是些破烂房子?

养鸭人领着半信半疑的赵泰来进了屋子,一进门就看见电冰箱、电饭锅这类别说在大陆农村,就是在大城市里也难得一见的家用电器,赵泰来悬着的心一下子就落了地:我终于到香港啦!

赵泰来一口气喝了三碗粥,又换上养鸭人的旧衣服,便昏昏沉沉睡死过去了。“你有什么亲戚在香港啊?”醒来后养鸭人询问这个瘦小的年轻人。

“亲戚多喽,有祖母、叔叔、姑姑。”赵泰来回答。

“那你有他们的地址或者电话吗?”

赵泰来想了一下,从一片空白的记忆中搜出一个电话号码来。于是打过去,接通后养鸭人就问:

“喂,你们是不是有叫朱寿英的?”

[2]皈依佛门沙江庙解码赵泰来“是啊,你找谁?”电话那头问。

“是这样的,她有一个孙儿在我家里,来香港了,在流浮山。”

接电话的是姑姑赵美彩,她听说侄子赵泰来到了香港,高兴地在电话那头喊起来:“啊,来了香港了。”

姑姑把电话交给母亲朱寿英,让她听听是不是赵泰来的声音,祖母过来一听,说是了,然后让姑姑接着联系。养鸭人向姑姑交代什么时候,在哪里接赵泰来,末了还加重语气说:“你们要带5000元过来接人。”

姑姑是一家有百多个工人的制衣厂小老板,也见惯了世面,但对于要5000块钱来换人还是嫌多,那时工人一个月的薪水也就二三百元,这不是敲竹杠吗?但姑姑不敢得罪那些人,只好先答应下来。

姑姑去找世叔赵聿修借车。赵聿修与赵泰来的爷爷赵福生非亲非故,一个是广东宝安人,一个是河南汝州人。20世纪二三十年代,赵福生从新加坡学医回到香港,就定居在元朗,他的中医诊所也开设在元朗当时最繁华的炮仗街上。而赵聿修则是元朗首富,他开设的大荣华饼店、新同乐戏院等也都在炮仗街附近,一来二往,两个同姓人便认了兄弟,成为世交。赵聿修为元朗的基础教育作出过很大的贡献,他历任香港宝安商会主席、元朗公立中学校董会主席,以及光大学校、光明学校、宝安商会学校的校监等。为表彰赵聿修对新界地区教育事业的贡献,港英政府曾给他颁发勋章及授予太平绅士等荣誉。1974年赵聿修逝世后,他的子嗣继承其办学遗愿,出资兴建了赵聿修纪念中学。

赵聿修知道他的世侄孙到香港了,十分高兴,就让司机开了他的那部劳斯莱斯房车去接赵泰来。

姑姑驱车到流浮山找到那间鸭棚。养鸭人很精明,早就把赵泰来转移到另外一个地方。

与赵泰来祖父赵福生为世交的赵聿修是元朗首富,也是一位对新界教育事业贡献良多的慈善家。这是赵聿修纪念中学现景。

“你是不是打电话的那位先生?”姑姑从劳斯莱斯房车下来后,立即抬高声调,来个先声夺人。

养鸭人一辈子也没坐过这样名贵的房车,但他知道能坐这种车的是什么样的人物。他赶紧回答说:“是的,我就是。”

姑姑说:“我侄子呢?我要见他。”

养鸭人还想争取主动说:“我们讲好了价钱,那钱带来没有?我要看一下。”

姑姑从精致的手提包里拿出一沓“大棉胎”(当时港元500元纸币,由于面积超大,故称为大棉胎)扬了扬说:“一手交人一手交钱,先带人过来!”

养鸭人被姑姑的气势镇住了,只好乖乖地把赵泰来从老远的地方带了过来。

姑姑数了七张“大棉胎”塞到养鸭人手里说:“别再跟我讲价钱!”拉起赵泰来冰冷的手就上车走了。

祖母的家在元朗炮仗街,那是一座很宽敞的青砖洋楼,姑姑和叔叔们都住在一起。赵泰来的爷爷早几年已经去世了,他对爷爷仅有的印象,是每年清明节爷爷都要回虎门拜祭他的姐姐,但现在,那些童年时的记忆也渐行渐远了。

赵泰来踏进祖母家的大门,赶紧跑上前去,亲切地喊:“阿嫲,阿嫲好!”

朱寿英坐在前厅一张紫檀桌上正搓着麻将,听到孙子的喊声,她连眼睛也没抬一下,随口说了一句:“哦,你来啦,好哇,先休息一下吧。”随即,继续抓她的牌。忽听她“糊啦!清一色!”祖母高兴得像个小孩似的蹦起来。

赵泰来见此,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正当他准备跟姑姑上楼时,又听到祖母自言自语地说了句让他伤心落泪的话:“唉!我的命苦啊!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来了!”

他知道祖母宠爱的是大哥,这除了有长子嫡孙的因素外,主要还是大哥从小就会讨祖母的喜好。祖母回香港期间,大哥总会隔三差五地给她写信;祖母在虎门家里搓麻将时,大哥就会站在身后为她捶背;祖母要糊牌时就让大哥去帮她摸牌,而这只童子手往往会给久经“四方城”沙场的祖母带来很多的惊喜和欢愉。

赵泰来来到属于自己的房间里偷偷地哭了,他总感觉不到这里就是他的家。

有一天,赵美彩对赵泰来说,“听说流浮山沙江天后庙重修快好了,我带你去看看?”

赵泰来到元朗后很少出门,一听说去看庙就答道:“好哇!我真的很想去菩萨那里拜一拜呢。”于是,姑侄俩乘坐小巴前往流浮山沙江庙。

姑姑进到庙里一看,很是后悔,重修工程进度缓慢,远远不是她听说的那样。庙里的住持认识姑姑,于是上前连忙解释说:“梁柱砖墙大体都修复好了,只是画工短缺,很多画像都请不到人手来画,进度因此也就被耽搁了,还请施主见谅。”

流浮山沙江古庙始建于清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夏。在20世纪70年代初重修期间,赵泰来曾在庙里当义务工并结识了一位不知名的高僧。

站在一旁的赵泰来对姑姑说:“我可以来当小工啊!小时候隔壁黄老师教我绘画,我还临摹了不少观音菩萨的画像哩。”主持人一听笑着说:“想不到小施主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菩萨心肠。善哉,善哉!”

姑姑说:“我这个侄子刚从大陆来香港,也没事做,那就让他来帮忙吧。只是路途较远,不知大师能否每天赏他两顿斋饭,工钱我们一文不收。”住持说:“善哉,善哉!敝庙一定不会让小施主饿着,请施主放心。”

从那以后,姑姑每天给泰来一些乘小巴的钱,他就早早起床来到庙里,在大工的指挥下,左手捧一碗油漆,右手执一支画笔,蹲在墙角,或骑着长梯,一笔一画认认真真地当起了天后庙重修的义工。

一天下午,泰来画完了前宫墙壁上的那幅罗汉像,正准备转移到后宫时,从庙门口走来一位老僧。只见他面貌清癯,发眉皆白,手抚念珠,飘然而至赵泰来跟前。他也不言语,往地上一坐,就盘腿闭目念起经来。以后连续几天,这位老僧都在同样的时辰来到庙里席地打坐。每当老僧人起身离去之时,赵泰来总觉得他念经也念得口干了,于是天天都端碗水递给他,老僧不搭话、不道谢,接过碗一口气喝完转身就走。

赵泰来觉得这位老僧的面孔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他决定探个究竟。这天在老僧走出庙门时,赵泰来追了过去,跟着老僧一直来到海边。

老僧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回头对赵泰来说:“小施主请过来,老衲有话要说。”声音清晰洪亮,把赵泰来吓了一跳。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和这位老僧之间有一种说不清的心神相会。

赵泰来坐在老僧的对面,虔诚地望着他那撮在晚风拂动下飘逸的长须。

老僧念一声“南无阿弥陀佛”说:“老衲从罗浮山一直行走至此,近日路过沙江庙,感觉到庙里紫气祥和、文星灿然。老衲出家之人,一心念佛,不问世情的。但看到你虽是一个小孩,却能带来祥和之气,必为文星转世,将来能成中华文化的传承之人。”

赵泰来听老僧一说,顿时觉得全身热血沸腾。他儿时曾多次随信奉佛教的父亲上罗浮山进香拜佛,怪不得觉得这位老僧似曾相识。他内心有皈依佛法的强烈愿望,祈盼天下和谐祥瑞,少一些杀戮争斗,多一些与人为善。他很想向老僧学习佛法,于是说道:“请问师傅,我如何才能求佛悟道呢?”

老僧慧眼微启,望着海面上徐徐下降的落日,迟疑片刻,方才像诵经一般答道:“小施主姑且听之,老衲姑妄言之。天高地阔,法门无限。天下众生,皆可念佛。富贵人受用见成,正好念佛;贫穷人家小累小,正好念佛;已有子孙的,宗嗣有托,正好念佛;尚无子女的,孤身自在,正好念佛;人子孝顺,安享天伦,正好念佛;人子忤逆,难生恩爱,正好念佛;身子康健,百病不侵,正好念佛;病体多磨,切近无常,正好念佛;养尊处优,心事不扰,正好念佛;日理万机,忙里偷闲,正好念佛;看破红尘,超然物外,正好念佛;贪图荣华,处身火宅,正好念佛;鸿运当头,如坐春风,正好念佛;仕途艰辛,屡遭挫折,正好念佛;若思参禅,禅是佛心,正好念佛;若是悟道,悟须佛证,正好念佛;南无阿弥陀佛。”

赵泰来似懂非懂,只是不停地在点头,似乎每点一下,就能将老僧的这番求佛之经刻在心上,融入自己的血液中去。

赵泰来想,我是个好动的人,将来又要为生活东奔西走,如何才能安下心来念佛呢?于是他又请教说:“师父,念佛时,一定要在庄严肃静的庙堂里修行吗?”

老僧低眉敛目,缓缓答道:“小施主,那倒不必。念佛无拘场地,无拘形式。好动的,不必静室庄严,自可闹中念佛;好静的,不必敲磬击鼓,自可寂静念佛;怕事的,不必成群集会,自可闭门念佛;识字的,不必入寺听经,自可依教念佛;千里烧香,不如安坐家中念佛;广交损友,不如一身清净念佛;许愿保佑,不如悔过自新念佛;沾染邪道恶习,不如放下屠刀念佛。”

赵泰来听得如痴如醉。老僧在石头上盘腿而坐多时,仍气定神闲,毫无倦意。赵泰来知道这是坐禅养气的功力所在,于是又请教说:“为什么念佛时要入静养气呢?”

老僧答:“天地之间皆为气。昔日孔夫子称‘天地正气’,老子称‘元气’,孟子称‘浩气’。‘天地之气’不可变,‘元气’靠培,‘浩气’靠养。如果世人不知培气、养气,而一味地去动气、使气,所谓刚愎自用,颐指气使,则分明是养杀气、丧气,那就会招致灾难,滋生动乱了。”

这句话让赵泰来想起大陆的这场动乱,不正是有些人刚愎自用,颐指气使,让杀气、丧气充斥人间,才给社会带来深重的苦难吗?他把自己家庭这几年的遭遇给老僧讲述了一遍,末了,赵泰来问:“师父,那么天地之间,都是给各种各样的气所充塞了?”

老僧笑了笑,很满意小施主提出这个问题。他答道:“没错。天地之气,上贯牛斗,下临无极。但其间可分为祥和、暴戾二类。祥和之气为:阳气、壮气、才气、秀气、清气、直气、义气、喜气、善气、美气、和谐之气,等等;暴戾之气为:恶气、霸气、凶气、杀气、淫气、狂气、怒气、傲气、吝气、浊气、阴气,等等。人世间,倘若祥和之气充沛,则风调雨顺、天下承平、国运昌隆、人民幸福;倘若暴戾之气充塞,横行无阻,则水旱连年,社会动荡,饿殍遍地……罪过,罪过。”

一老一少从日落西山一直聊到月出东山。老僧准备离去了,赵泰来扯住他的衣袖依依不舍地说:“师父,您住哪里?我送您回去,今后弟子有不明之处也可以登门请教。”老僧捋了捋银白的胡须说:“免了,免了。老衲行无踪去无影,一生只爱云游四海,我们就此别过!”

赵泰来顿时热泪盈眶说:“今日散去,不知何日才能与师父再聚?”

老僧转身离去。一句“有有必有无,有聚必有散,有舍必有得,有得必有舍。南无阿弥陀佛。”从他身后飘过……

赵泰来呆呆地站立在海边的大石头上目送老僧。只见他飘逸的身影在朦胧夜色中倏然而逝,竟消失得无影无踪,着实让这个年轻人吃了一惊:“莫非我遇到神仙了?”赵泰来有如梦似幻的感觉。

然而此时赵泰来的头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自己十几年来人生的跌宕曲折和即将开始的崭新历程,都将永远与佛结缘。老僧的一席长谈,赵泰来好像在哪里也听说过,但这么详尽地聆听阐明求佛悟道的禅理,顿时令他醍醐灌顶、身心舒畅。他暗自立下誓言:我这一辈子将要与普度众生的慈悲心怀相依相随、锲而不舍,以至永远。

这天夜里赵泰来辗转难眠,有感而发,赋诗一首:

名山古刹倚奇松,翠黛盘空历夏冬。

野鹤闲云栖止息,鸬鹚翅翼羡仙踪。

终生善恶随心向,比量禅机百代宗。

今生有缘添趣事,涛声梵语晚敲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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