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袭人脸上登时苍白起来，原本红润的嘴唇也是煞白，眼光惊疑不定地瞅着晴雯。
宝钗忙道：“为了一个劳什子玉碗，还去惊了老太太不成？到时候岂不是你们都有不是了？”
三春听了，又瞧了瞧袭人，知道袭人素日里殷勤小心，就唯恐自己有不周全的时候，今日若果然闹到了贾母跟前，她素日里的好处也都抹杀了，若是轻发落，不过就是革了两月月钱，若是重发落，就必定是撵了出去，那就是送了她的声名体面。
看在王夫人素日里的体面上，因此探春就道：“如今贼也难找，若是找不来，就等宝玉回来，让他跟老太太撒个娇，说是他不经心打碎了，也就蒙过去了，老太太也不怪责，你们这些丫头子也都没有不是了！”
袭人摇头道：“这也不好，若是老太太怪责宝二爷可怎么好？到底该有个缘故才好说。”
晴雯听了冷笑道：“难不成竟是要宝二爷跟老太太说，是你花大姑娘不在家这时节里，我们和宝二爷玩耍弄碎了不成？还是说我不曾好生在意屋里的东西弄得不见了？你倒是脱身了，却怎么叫我们这些人背黑锅？凭的是什么？”
袭人给她说破心事，不由得脸上煞白，又泛着一抹红晕，竟是十分柔媚娇俏，只是她的心思如何别人却是不得而知了。
宝钗想了半日，才含笑道：“若是宝兄弟给老太太撒娇说他弄坏了，少不得老太太还是要问碎片的，到时候又生出一番子事情来，彼此都有不是，也都不自在。倒是我们家在户部挂着皇商的名分，管着宫里的采买事务，我回去找一找，只怕这样的东西也是有的，就拿来补上，岂不是好的？”
三春瞧了黛玉一眼，心中都有疑惑，不过却也不失解决之道，因此都说好。
宝钗便带着湘云和莺儿去了，半日果然带着莺儿捧着一只白玉九龙碗来，晶莹剔透，和原本那只没有丝毫差别。
喜得袭人早已磕头道谢，赞道：“到底是姨太太家富贵的，这样稀罕的东西也有，真真是救了奴才的小命儿了！”
黛玉那在手里瞧了一遍，又递给探春和惜春瞧，探春道：“真真和姐姐那只玉碗一模一样！”
惜春却是翻来覆去瞧了几遍，随口问道：“不知道这样名贵的东西，宝姐姐却是怎么舍得拿出来的？”
宝钗笑道：“凭它是什么名贵东西，不过就是一件物事罢了，可不就是给人用的？我们家原是一对，小时候哥哥打碎了一只，就只剩下这一只了，白放了好些时候了，也没拿出来用过。”
紫鹃听她们这么一说，一时好奇也过来拿着瞧，翻看了半日，嘴里忽然道：“这样好东西，可有什么别名？”
宝钗笑道：“可不就是叫做什么劳什子‘一捧雪’，只是什么缘故我却不晓得。”
紫鹃听了没有说话，半日才笑道：“到底是宝姑娘家，果然是极富贵的，我可记得北静王爷说过，那白玉九龙碗，乃是禁中之物，龙者，天子也，平常人家哪里敢将龙纹在器具上？若是有这样的行为，非得给个大不韪的罪名儿。我们姑娘那对白玉碗还是生日的时候皇上送的寿礼，说是天下只此一对，绝无二双的。”
说着目光一转，凝眸生波，脆生生地笑道：“禁中之物原本就是有式样规矩的，底下人没那么大的胆子敢和皇室用一样的器具，想必宝姑娘家也没有这样大不韪的胆子罢？却如何有这样的东西呢？既然有了，可见薛家是极富极贵的，也越过了北静王府里，倒是我们素日里小瞧了宝姑娘家的富贵了。”
紫鹃声音清脆明亮，竟是怡红院里里外外都听得个一清二楚，有些心思灵敏的诸如晴雯小红，心中都是若有所思。
三春更是望着宝钗如何回答，却听宝钗笑道：“我们家的这个原是祖上留下来的，到底是皇上赏赐的，还是别人送的，我一个后世的女儿家，也没有知道的理儿。只不过今日碰巧见到这里少了白玉九龙碗，所以才回去找了出来罢了，不然，谁能想起家里还有这么一件东西！”
袭人一旁感激涕零，一面极口道谢，一面亲自给宝钗沏茶，口内只道：“我也不管是哪里来的，只是今儿宝姑娘拿来叫我一个奴才好交差，便是奴才的再生父母，宝姑娘也不少什么，奴才唯有日日高香，期盼姑娘长命百岁时时吉祥如意罢了。”
听着袭人语气中浓浓的巴结讨好之意，让晴雯不由得柳眉一竖，却不曾说什么，只是走到紫鹃身边。
两人都退后一些，晴雯更是拿过白玉九龙碗来细细打量，在手里翻来覆去，眉头也深深蹙着，轻轻碰了一下紫鹃。
紫鹃诧异，顺着晴雯的手去瞧，便对她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两人交头接耳细细说笑。
惜春见宝钗和袭人竟这样亲热，心中又去不了白玉九龙碗的疑惑，更记得黛玉曾说过九龙白玉碗天下没有第二双，因此便笑道：“宝姐姐倒是和袭人姐姐好生亲热的，我怎么不知道宝姐姐什么时候和袭人姐姐这样好了？还是拿了络子笼络住了？”
宝钗浅笑道：“女孩儿家亲热，难道还要告诉你不成？”
惜春冷笑道：“宝姐姐爱和谁亲热便和谁亲热，多少私房话自然是不用告诉我的，只是宝姐姐这样用心在宝玉屋里，不过丢了一个玉碗，姐姐也能拿出来另一个，难免叫我心生疑惑！”
听了惜春这样尖利的话，宝钗也无话说，倒是湘云道：“自然是宝姐姐模样好，性格好，所以袭人姐姐才愿意和宝姐姐亲热，别的那些性格孤僻冷漠的，都没个大家子气度沉稳，自然难以交好的。”
惜春冷笑道：“这样也好，我也不屑那些面上温柔和顺骨子里却十分工于心计十分恶毒之人呢！”
湘云便当着惜春的脸问道：“你说谁工于心计十分恶毒呢？”
惜春把头一扬，道：“我却没说什么人，也没提名道姓，不过我就是天生厌恶这样的人罢了，想来也没几个人愿意和这样的人结交。难道云姐姐你却是要对号入座么？既然如此，那么我也无话可说。”
湘云性子虽豪爽，口角却不及惜春伶俐，只气得涨红了脸，拉着宝钗就往外走，口内道：“我懒得和你一般见识！”
惜春得意一笑，正要说话，却冷不防旁边晴雯道：“到底是宝姑娘家的白玉九龙碗，式样质地一样也罢了，连我们那个荷叶上皇上给林姑娘留下的印记也是一模一样，偏生竟也有宝二爷特地拿着刀子刻的一道痕迹，真真是天生的凑巧呢！”
晴雯这话一出，三春姐妹都是一呆，只是宝钗和湘云却早已去得远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听见了，还是故意装着不曾听到。
急得袭人忙将小丫头们都轰了出去，才扭头对晴雯啐道：“宝姑娘好意，免了我们大家的罪过，你却怎么能这么说？什么一样的？我却怎么没见有一样的？可见你真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晴雯嘴角掠过一丝笑意，一丝极淡的冷意，道：“到底谁是心怀坦荡立天地，也唯独自己心里明白罢了。”
说着冷笑道：“那一年因着一杯枫露茶，恼得宝二爷打碎了个杯子，茜雪这样无辜就给撵了出去，想想我就不服！偏生今儿却又出了个玉碗的事情来，知道的人也还罢了，不知道的人，只怕还以为想借着这个由头撵了我出去呢！”
只把袭人羞得满面通红，却默不作声，偶尔一道目光掠过晴雯，却是深深的恨意。
晴雯冷笑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真真你也是个懂得规矩的，怎么只见你给宝姑娘沏茶？却不见给咱们自家的姑娘沏茶？难不成姑娘也不配吃茶的？便是吃了，也没吃你花家的茶！这原也是咱们怡红院的待客之道，真真我也该学上几分才好！既然如此，你倒是去做宝姑娘的奴才不是更好，贴身伺候，何必浪费贾家的米粮！”
袭人听了又羞又恨，一无话说。
三春姐妹听着实在不像，忙约着黛玉出来，径自到了潇湘馆，才细问缘故。
紫鹃一面亲自沏上茶来，一面笑道：“那只白玉九龙碗，真真是我们姑娘孝敬给了老太太的那一只。”
探春奇道：“怎么却有这样的事情？难道宝姐姐不怕林姐姐和你认出来？”
紫鹃笑道：“才我听晴雯说了，原来不知怎么着，她竟碍了袭人的眼。过年的时候，袭人回娘家里了不在房里，宝玉十件事倒是有八件事都是听晴雯料理，宝玉到了东府里也不忘给晴雯带些吃的。谁知昨儿里娘娘赏了她们俩都是一样的东西，袭人心里很是不服。偏生宝玉又将娘娘赏赐的内造点心只留给了晴雯，很是叫袭人怄了一阵子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