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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曲终人散

朱小玲犯下致命错误;沈春雪决定听天由命;李芬最终失去理智交易直接在康嘉南的这套豪宅里进行。刘凯先拿过资料看了看,然后才把朱小玲与李芬被迫写下的欠条还给她。刘凯在翻拍资料的时候,朱小玲木然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拿出打火机,当着刘凯的面把那两张纸条烧了,等到火焰快要舔到手指时,她才将它们丢进酒杯里。末了,她还在酒杯里倒上一些酒,拿起酒杯轻轻摇晃着。那种黑色黏稠的混合溶液,此刻在她眼里也是美丽的,让她的心情无比地轻松。

分手之前,刘凯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保重,好好照顾自己。”朱小玲眼里的神情很复杂,但还是轻轻说:“你也是。”等刘凯走了,朱小玲还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刘凯边开车边翻看相机里的资料,心里禁不住有些欣喜若狂。他不知道朱小玲是怎么想的,这些资料绝对不像他口里说的那样对康嘉南公司毫无影响,而是可以在很多方面对康嘉南的公司造成致命的打击。这些资料里,有康嘉南公司的股权结构、营收数据、客户名单、未来的经营策略……甚至还有康嘉南公司最近在抢夺一个国际大公司业务的竞争标的。

事情真是出乎意料地顺利。朱小玲被他说动之后,告诉他没法拿到康嘉南的保险箱密码。刘凯便说帮她“联系”了一位这方面的“专家”,而朱小玲所要做的,只是偷偷把他们带到保险箱前。让人高兴的是,康嘉南真的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都放在里面。

朱小玲给李芬打电话,听到她报告的好消息,李芬居然只是波澜不惊地应付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朱小玲突然觉得事情有点蹊跷,但回到卧室以后,她就什么也不愿意想了。

朱小玲躺在床上做了一梦,梦中的她一个人在无边的旷野里徘徊,天空一会儿明亮一会儿黑暗,好像一道道闪电在云层上空蹿动着。就快要下雨了,瘦弱单薄的朱小玲却没有打算避雨,再说她也不知道去哪里避雨。她放眼四处打量,这里是个荒凉的所在,除了她没有其他任何人。没有一棵树,没有一只飞鸟掠过,没有人的声音和气息,也就是说,没有人知道她的生死。她存在不存在,她下一刻该往何处去,没有人关心。一阵狂风吹过来,旷野上突然飘浮起一片白色的云朵。这时,瓢泼大雨终于笼罩了整个世界。朱小玲发现,只要云朵经过的地方,大雨就慢慢消失了。她奋力追逐那片云朵,仿佛知道那就是她苦心寻找的东西。没有人能够帮助她,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夜晚,她要不顾一切抓住那片随时可以弃她于不顾的幸福。

朱小玲以为事情已经了结了,但她不知道这个想法是多么地错误。她也没有料到,她自以为处理得天衣无缝的事情,竟然败在了张姐手里。张姐回家后,越想越觉得朱小玲这样处理问题不怎么妥当。既然不在朱小玲身边,还有那么长的距离相隔着,张姐已经变成了一个清醒的旁观者,终于忍不住了给康嘉南打了电话,想要他帮朱小玲一把。康嘉南正在开会,心里虽然震惊,还是先故作镇静走到隔壁的小休息室,打了个电话给朱小玲。

朱小玲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非常讶异地说了事情的原委,并且心虚地解释事情已经过去了。当康嘉南问出她是怎么解决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预感到事情不妙的他对着电话吼:“朱小玲,你做了什么?”电话摔了,会议也被迫取消,康嘉南满怀怒火驱车赶回家。一向以冷静示人的康嘉南突然发那么大的火,一时在集团总部传得风风雨雨。康嘉悦还以为自己的计划奏效了,跑到欧阳文俊那里叽咕了一阵,非要欧阳文俊陪着她去看看“热闹”。

康嘉南脸色铁青往家里赶。他实在无法相信,他那个貌似安分守己的小情人会去赌博,会弱智到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难道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就一直被欺骗在她那文静的外表之下?他现在还不清楚朱小玲到底拿了保险箱里的哪些资料出去,他只能祈祷那是一份不太重要的资料。

赶到家里,康嘉南飞身上楼,朱小玲把刘凯看过的资料取出来,康嘉南一路上抱着的最后一丝侥幸也被粉碎了,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就那么死死盯着朱小玲而一声不吭,像是要把她吞进肚子里去。朱小玲感到非常害怕:“嘉南,你别这样看我,他说这些不会对你有影响。”她不这样说还好,康嘉南听了立刻失去了控制,扑过来紧紧掐着她的脖子大声骂:“朱小玲,你这个蠢货,我要杀了你……”

欧阳文俊和康嘉悦刚刚走进客厅,听到楼上的康嘉南似乎已经疯狂了的声音,连忙跑上去。但是已经晚了,双眼翻白的朱小玲已经没有了呼吸。康嘉悦不知所措地喊:“哥,你在干什么!”康嘉南被她惊醒,看着缓缓倒在地上的朱小玲,又看看自己的手,嘴里痛苦地呢喃:“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我完了……公司完了……”他转过身,也不管朱小玲的死活,蹒跚的步态似乎让他一下子变成了风烛残年的老人。在经过欧阳文俊身边时,他居然笑了一下:“我太大意了……我们完了……完了……”欧阳文俊被他笑得毛骨悚然,不由自主往旁边避开了一步。

是的,康嘉南确实太大意了。那些公司的经营性资料,他一般都存在电脑的保密磁盘里。他怕万一磁盘受到损害,才又用纸张备份了一份放在保险箱里。可以说,康嘉南是小心的,但他防到了其他的可能,却没能防到他身边这个最没有可能的朱小玲。

康嘉悦也没有理会倒在地上的朱小玲,冲着康嘉南的背影问:“哥,你怎么了?怎么就完了,大不了不要这个女人,你干嘛这样丧气?”欧阳文俊捡起掉在地上的资料,只是随便翻看了一眼,他的脸色顿时变了。康嘉南任由这么重要的资料丢在地上而不顾,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欧阳文俊定了定神才说:“小悦,事情不对,这是公司最重要的内部机密,可能被你嫂子泄露了。”本来神情一直还算亢奋的康嘉悦顿时怔在那里,她看了欧阳文俊一眼,意识到了什么,脸色苍白地往后退,接着一转身,噔噔噔就往楼下跑。欧阳文俊知道她要去干什么,看了躺在地上的朱小玲一眼,觉得很为难。他本来想把她抱到床上去,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一咬牙跟着康嘉悦走了。

刘凯既不在娱乐城,也不在他自己的家里。欧阳文俊开着车转过来转过去,康嘉悦一直在不停地拨着刘凯的手机,虽然手机已经关机了。这样折腾了半天,精神高度紧张的康嘉悦大概也是累了,她颓然倒在欧阳文俊的肩头,任由眼泪流在脸上说:“文俊哥哥,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这样?”她再没心没肺,也知道刘凯处心积虑拿走这些资料决不会只是开开玩笑。

欧阳文俊没有说话,因为他也实在没有说话的心情。他只是用一只手把康嘉悦紧紧揽在胸口,两个人就那样漫无目的地在偌大的城市里一遍一遍兜着圈子。

此时此刻,朱小玲的手机有了动静,悦耳的铃声显示收到了新的信息。朱小玲慢慢恢复了知觉,先是眼睛看到了卧室的天花板,看到了悬挂在空中的金碧辉煌的枝形吊灯,然后她发现自己竟躺在地板上,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这时她的脑海中才浮现出了一些影像,那就是康嘉南冲过来死死卡住她脖子的情景。她想挣扎,但是没力气挣扎;她想呼救,但是肺部里没有一丝空气。想到这里,朱小玲的眼泪不由自主流了下来,康嘉南对她做了那么可怕的事后,还可以做到对她弃之不顾,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让她寒心的了。

手机一直在响着,朱小玲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把丢在床头的手机拿到手里。她调出信息看,眼睛刚开始还是无神的,但马上就充满了痛苦和悔恨。

信息是刘凯发的。那一行字是这样触目惊心地刺痛着朱小玲的神经:小玲,当你收到这条短信的时候,我已经在机场了。我要暂时离开这里,虽然你不肯跟我同行,但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也希望你能够保住你所拥有的。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后,朱小玲发现自己的思维变敏捷了,可以把一些事情很清晰地连在一起。以前那些她不能想,也不愿意去想的事情,都在她脑海里一个一个对上了号。刘凯的狡诈、李芬的诡异……她忽然理解了康嘉南的气急败坏,也基本上认定了刘凯和李芬一开始就是在蒙骗她。

刘凯已经在机场?这个信号再次强烈地触动了朱小玲,她忽然勇气顿生,她要从刘凯手里要回资料,挽回她给康嘉南造成的、可能是致命的伤害。

朱小玲拿着手机跑下楼,看到康嘉南像具没有生命迹象的石雕一样坐在那里。这个平时自诩绅士的精英贵族,此刻连看也不愿意看朱小玲一眼,甚至在她已经跑出大门后,他也没有一声关心的询问。朱小玲站在门外,不敢回头看康嘉南,心里却是一阵一阵的痛着。她没有要司机过来开车送她,而是自己钻进了康嘉南停在门外的宝马车。这个时候,她准备一个人去向刘凯讨回公道,但坐上了车之后,那种因受到冷落和被悔恨折磨而流出来的泪水,再一次模糊了她的视线。

天色已近昏暝,擦干眼泪后,朱小玲发动引擎,小车开始歪歪斜斜从半山坡向下面冲。等到驶出蓝戈圣菲的小区门口,朱小玲已经能够把车开得像那么一回事了。她在车上给李芬打了个电话,起初表情和语气还都很激愤,但听着听着,她的脸上呈现出一片惊讶,随后就没有了表情。李芬把电话挂了,她也没有察觉,被李芬告诉她的那个惊人秘密带走了全部的注意力。朱小玲想,如果李芬说的是事实,那么刘凯和李芬合谋对她所做的一切,也是有因才有果的。

一阵猛烈的鸣喇叭声冲进朱小玲的耳朵,将她从绵绵思绪中唤醒。前面是一个弯道,而她没有转动方向盘,车子直直地向对面的另一辆小车撞过去。那辆车的车主大概没有想到会碰到这种意外,在来不及避开的情况下仓促鸣响了喇叭。朱小玲的车技本来就不过关,慌乱之中猛打方向盘,并且再一次将油门当成刹车踩了下去。失去控制的小车以一个漂亮的侧空翻,在空中闪出一道令人目眩的弧光,直到一头撞上人行道上的一棵树,它才车底朝上笨重地落下地来。

朱小玲感觉自己在空中飞行过后,又不由自主摔在地上,她似乎听到了玻璃争先恐后碎裂的巨大声浪,听到了自己身体里的骨骼错位移动的爆响。随之,一大片铺天盖地的黑暗迎面扑来,把她拖进了一个没有意识的世界。

能与妻儿重新团聚,这对王志远来说是个诱惑。而沈春雪却不知道她的命运又走在了十字路口,她只能做那个被选择的人。

王志远晚上睡不着,老是坐在摇椅上吸烟。沈春雪有个习惯,只要他不在身边,每到半夜就会醒来。她一摸到旁边的空枕,就知道王志远在外面想心事去了。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果是工作,她觉得没什么好想的,像王志远这种情况,大公司不要他,小公司他又不愿意屈就,索性选择主动性失业,工作问题肯定暂时是解决不了了。如果是为了钱,他们现在节省着过一点,还是可以支撑下去的。

在很多方面,沈春雪理解王志远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她没打算去逼他立刻改变现状。她之前在茶餐厅有过的一点想法,也随着丽姐的出现而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可是,沈春雪还是在很多地方感受到了王志远不自觉的变化。她想,一个男人没有事业没有钱,就等于没有了做男人的底气,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郁郁不得志。沈春雪盼望着王志远能够早点站起来,毕竟四十多岁的男人也不算太老,外面还有很多事情可做,唯一的障碍,只是面子关难过一点而已。

王志远不喜欢女人对他指手画脚,沈春雪便静静地等着。不过她对未来还是有一些不安,这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容易侵扰到她的梦境。在一连串的噩梦里,王志远离开了她,甚至连孩子都不愿意多看一眼。沈春雪觉得自己这是想得太多的原因。

这一天早上,王志远仍然像往常一样出了门。他们之间还没有正式讨论过他目前的处境,对失业问题也避而不谈,但王志远偶尔会留在家里休息,不过更多的时候还是习惯出去逛逛。无所事事的沈春雪留在家里,准备给未来宝宝织毛线衣。还没收拾妥当,放在客厅里的手机提示收到了信息。

沈春雪有些好奇地拿起手机,发现是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打开一看,屏幕上出现了一幅照片。沈春雪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照片上的王志远和他的前妻坐在咖啡馆里,互相握着手看着对方。那眼光里,似有千言万语。

沈春雪呆呆看了半天,然后默默关了手机,颓然坐倒在沙发上。她知道照片是谁发过来的,也相信照片的真实性。她几乎是有预感的,王志远可能会回到从前的日子,只不过这不是从他自己嘴里亲口说出来,却要旁人来为他操心,沈春雪感到有些滑稽。

一连几天,看了照片后的沈春雪都没有动静,丽姐沉不住气了。她在电话里气咻咻问:“沈春雪,我不相信你就一点也不担心。”沈春雪说:“我担不担心跟你没关系,你这爱管闲事的毛病我看可以改改了。”丽姐冷冷说:“我看你根本就没弄清楚状况,有些事情你想不想知道?”沈春雪说:“你愿意说就说。”丽姐说:“王志远老婆想复婚,条件就是他们一家人移民到国外去。只要王志远答应,他老婆会给他一笔钱作为对你的补偿。不过,不管王志远有没有答应,他老婆都已经以护送为由帮他办了短期签证。他这一走,你以为还会回来吗?你不要问我怎么知道这些事,你要是真在意他,你不该做点什么吗?”

这真是条令人胆战心惊的消息,沈春雪故作平静的心顿时方寸大乱,不理会丽姐还在电话里大呼小叫,轻轻合上了手机翻盖。自从收到照片后,她有时真的很想质问王志远,可每当看到他像平常一样回来,她就不由压下了内心涌起的冲动。

空气里有种闷热的味道,沈春雪却感觉有点冷,她抱着膀子踱到阳台上,沐浴着阳光看着远处的楼群。无论王志远选择怎样的生活,她想她都不会有太多抱怨,但她仍然不相信王志远不会自己亲口把决定告诉她。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她相信自己对这个男人的所有感觉和判断。她觉得,自己要做的还是等待,等待命运给她的最后审判。虽然这种等待让人度日如年,可除此之外,她没想过自己还应该做什么。

想着想着,沈春雪嘴角浮出苦涩的笑意。她突然觉得丽姐也很可怜。要不是对王志远已经无能为力,丽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打这个电话的。像她那种女人,打电话就表明了她主动认了输。体会出丽姐打电话的目的,沈春雪想,人和人之间真的没有永恒的敌我矛盾啊,一直对她虎视眈眈的丽姐,居然也想通过她联手把王志远留下来。只是,沈春雪想不明白,丽姐这般费尽心机又是为了什么?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她这样一个女人,为何也陷进这种迷局里不能自拔?

感情的事,即使爱过以后也未必能懂。

自从听了丽姐的话,沈春雪感觉王志远的心事越来越重了。沈春雪不知道这是心理作用,还是事实果真如此,她害怕真的从王志远嘴里听到他要离开的决定。她心里很想王志远留在她身边,但她也知道自己不会反对他的任何决定。她现在有了王志远的孩子,这会是留下王志远的一大筹码。不过,沈春雪从来没有想过要利用她腹中的骨肉勉强留下王志远。如果孩子真的不在王志远的考虑之列了,那么单纯留下一个心不在这里的男人又有什么用?

丽姐说的那个日子很快就到了。沈春雪像往常一样细心准备早餐时,看到厨房窗外有一对鸟儿在小山坡的树林上空追逐嬉戏。它们的叫声很动听也很迷人。沈春雪不由想,原来有一双自由的翅膀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

王志远吃着吃着放下筷子,眼睛有些闪烁不定:“宝贝,我今天可能会晚点回来。”沈春雪故意不去看他,咬着筷子头说:“行啊,我等你回来吃饭。”王志远说:“不用了,我儿子和他妈今天下午要去国外了,我想多陪陪儿子。”沈春雪哦了一声,对他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件事有些失落。王志远说:“宝贝你别多心,我是怕你饿着等我,这样会虐待你肚子里的小小王志远。”沈春雪说:“你想得倒美!小小王志远关我什么事,饿着就饿着了,我只要自己饿不着就行了。”

王志远出门后没有立即走,而是站在那里,看着身后的沈春雪,似乎有话想说却说不出口。沉默了一阵,他轻轻说:“我走了。”沈春雪心里也轻轻问,你还会回来吗?但她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老公,我等你回来。”王志远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点点头转过身走了。

沈春雪目送王志远消失在楼梯口,心里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跑到他身后紧紧抱住他,不让他走。最后她没有这样做,而是轻轻关上了门。这一整天,沈春雪无心做事,就那么呆呆坐在沙发上等着。她像座雕像坐在那里,甚至感觉不到时间从她身边流逝的声音。就这样一直坐到黄昏,她才从沉睡中苏醒过来一般,拖着隐隐作痛的身子去厨房准备晚餐。这顿晚餐,她做得很用心也很丰盛。饭菜都端上桌后,她便守着一桌子的东西等候王志远的归来。

夜色越来越浓,王志远仍然没有回来。沈春雪终于开始坐立不安了,恍惚中,她仿佛听到了熟悉的掏钥匙声,她忍不住跑过去打开门,门外却是一段空荡荡的楼梯,安静得仿佛已经被这个世界遗忘。

这段日子,李芬为即将到手的一笔横财保持着沾沾自喜,所以朱小玲打来的电话也没有影响她的情绪。朱小玲在电话里愤怒的斥骂没有让她感到愧疚,她把当年的那件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朱小玲,并且告诉朱小玲,今天她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她欠她的。

朱小玲大概是被怔住了,半天没有说话,李芬便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李芬接完电话,看上去是出了一口恶气,可不知怎么总感觉心里惴惴不安。尽管她一直试图告诉自己应该这样做,但她还是充满了一种罪恶感。是的,她有很多理由这样做,比如说是报复,比如她正缺钱,比如她想让自己的孩子有一个完美的家庭,一个既有妈妈也有爸爸的家庭……

在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李芬终于想到了林海涛,他已经达到了对她不理不睬的地步。她想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啊,为什么就真的得罪了这个男人了呢?李芬想不通,以前想不通的事情,因为朱小玲的一通电话搅得她现在非要把事情解决不可,于是她就拨通了林海涛的电话。林海涛还是不理她,通了就挂,再打再挂。李芬也火了,给他发了一条措辞激烈的短信,要他今晚过来把事情说清楚,否则她肚子里的孩子就会“出事”。

林海涛这个男人失败就失败在这里,他对孩子的渴望永远压倒一切。尽管他是板着脸到了李芬那里,可是他心里想什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芬早就知道他会来,她已经做好了该做的准备。

林海涛第一句话就问:“你想把孩子怎么样?”李芬开了门后直接回到自己的卧室,理也不理他。林海涛跟进来,意外地发现小小的卧室里此刻非常温馨,一张小桌上点着红蜡烛,还有两个杯子一瓶红酒。

李芬是想用这样形式与自己和解?林海涛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在李芬提示把门关上的时候,他忿忿不平地一脚踢上了门。已经坐在小凳子上的李芬对他的粗鲁欲言又止,然后转过头装作视而不见。

林海涛在床沿边坐下,看着对面的李芬:“你想说什么,现在就跟老子说清楚。”李芬显得很平静:“阿涛,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为什么非得闹成这个样子!”林海涛说:“那要问你自己。”李芬说:“好吧,是我的错,我向你赔罪,我先干了这杯酒……”林海涛站起来想抢她的酒杯:“你有孩子还乱喝什么酒?”不容他动手,李芬早就把酒倒进了嘴里,然后看着他说:“你不喝吗?还是你不肯接受我的道歉?”林海涛气得不想理她。

李芬说:“你要是不肯原谅我,那我再罚自己一杯。”她拿起酒瓶要给自己斟酒,林海涛无奈,拿起面前的那杯红酒一饮而尽,随即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林海涛气鼓鼓说:“好啦,我喝了,你有事快点说。”见他果然喝了酒,李芬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微笑:“阿涛,我想我真的很爱很爱你,你知道吗?”

林海涛眼睛鼓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要不是李芬怀着他的孩子,他可能真的要破口大骂了。就算这样,他还是无法自抑地高声喊:“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你发什么神经!”李芬说:“你不相信?我说的是实话,所以下面的话你给我听好了,认认真真听好了。”她故意停顿了几秒,好让林海涛有个心理准备,“你跟她离婚,然后回来娶我。”

林海涛这回连嘴巴也张大了,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她:“跟你结婚?我们吃什么喝什么,难道让孩子一生下来就喝西北风!”李芬说:“我养你,我很快就会有钱了。”林海涛脸色变得很难看:“妈的,你们真背着我做了交易……”他突然站起来,却摇摇晃晃甩着他那颗只留着一点寸头的脑袋,“你……你干了什么……”话没说下去,他的一只手向空中胡乱抓了一把,接着他肥胖的身躯向后轰然倒在床上。

李芬立刻拉开桌子,用力推了推他,发现他确实是昏迷过去了。她把林海涛耷拉在床下的下半身扶上床,然后从床底掏出一捆绳子,分别绑好他的四肢。她的床不是席梦思,而是不锈钢结构的那种床,林海涛的双手就分别被绑在床柱上,两只脚则合并绑在一起。林海涛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等他醒过来,发现自己像个粽子似的被绑在床上,李芬支颐坐在桌旁,一动不动呆呆看着他。

林海涛有过一次被绑架的经历,不知道李芬在搞什么鬼,可怜的他无济于事地挣扎了一下,对自己现在的处境又惊又怕。林海涛嘶哑着嗓子问:“你想干什么?”李芬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故意装作没听见,一点反应也没有。林海涛转了转眼球:“你不放了我,会有人找我的。”

李芬终于动了,拿起桌上的手机晃了晃。林海涛的手机在她手里,看上去连电池板都抠出来了。林海涛彻底不抱希望了,他现在很后悔瞒着老婆帮李芬搬了这次家,他老婆根本不知道李芬现在住哪儿,就算有心想找他也没地方去找。

林海涛虽说是个大男人,可是对自己的命却看得比较重要。他虽然不相信李芬会拿他怎么样,但俗话说天下最毒妇人心,万一李芬翻脸不认人,他还是得吃不了兜着走。尽管林海涛平时对李芬摆脸色摆惯了,在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状况下,他的小人心态就占了上风。

林海涛的笑容几近谄媚:“阿芬,有话好好说嘛,干嘛要这样?我是你肚子里孩子的老爸,我会负责任的,有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商量解决。”李芬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想要什么你心里清楚。”林海涛想起晕倒前她说的话,有点为难地说:“你要我离婚,可离婚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你让我回去跟她先谈谈。”李芬问:“怎么谈?”林海涛说:“当然是……是只要能离婚,什么条件我都可以接受。”李芬说:“你这是真心话?”林海涛连忙点头,动作笨拙得可笑:“真的,我要你和孩子。”

李芬本来紧绷的脸立刻如花朵绽放,笑吟吟站起来,快步走到床边就要帮他解开绳索。林海涛心中暗自吁了一口气。哪知李芬看似是要替他解绳子,却突然在他脸上扇了两大耳光,笑脸也被突如其来的愤怒所取代。林海涛被这意料不到的变化打懵了,挣扎着喝问:“你疯了?!”李芬说:“是,我是疯了,我疯了才会相信你这个王八蛋,你就是在骗我,你就是在敷衍我。”林海涛忍着怒气分辩:“我哪里骗你了?”李芬说:“还说没骗?平时我要你做点什么事,你不是推三阻四就是不理我,你现在倒是答应得爽快,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

林海涛真的无法形容此刻的李芬,她既像个失控的病人,又像个清醒的疯子,他就那样敢怒不敢言地瞪着她。李芬盛怒中又打了他一下:“为什么不说话?想装哑巴?”林海涛有些负气,想转过身去不理她,无奈一时之间做不到,只好真的不说话了。李芬的表情一瞬间变得狰狞,不知从哪里亮出一把水果刀。林海涛吓得赶紧开口:“喂,我说话了,我说话了,你要干什么?”李芬不理他,用刀子挑开他衬衣的扣子,刀锋贴着他的腹部来回摩擦。林海涛有个毛病,就是特别怕见生血,见状扯着嗓子惊恐地喊:“你别乱来,我……我会没命的,你说,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

李芬停止手上的动作:“那你给我写一份保证书,保证你会跟你老婆离婚然后娶我。”林海涛此时顾命顾得什么都不要了,连声答应。李芬在卧室里找不到纸笔,转身走进客厅,随手把水果刀扔在茶几上。林海涛一见她出去,拼命动弹想挣脱绳子,不知道李芬打了什么结,竟然到处都绑得死死的。过了不久她就回来了,林海涛只好放弃这种没有结果的努力。

林海涛叹了口气说:“你就是要我写,也得给我松绑啊。”李芬放下纸笔替他解绳子,但是只解放了他的右手。林海涛无法可想,只好在李芬的帮助下,侧着身子写了一份保证书。几个字写完,他的心里已经是无名火乱撞。凭他的体格,这个时候要反过来制住李芬不是没有机会,但他权衡再三,一想到她腹中的骨肉就不敢轻举妄动了。他想女人有时候就是愚蠢得令人费解,一张纸怎么能够解决所有问题?他感到既恼火又沮丧,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李芬本来一直都对他的生活不闻不问,没有表现出什么浓厚的兴趣,什么时候竟然变成这样一个难缠的女人?凭他的直觉,感到眼前的李芬似乎精神有点问题了。

李芬拿起那张纸看了又看,然后珍而重之地折叠好,放进贴身的内衣里。林海涛说:“我已经答应你跟她离婚了,你可以放我了吧?”李芬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俯身过来把脸贴在他的肚皮上。林海涛还没说话,觉得右手一紧,竟然又被她扣在一起打了个死结。李芬不等他开口骂她就摇头说:“现在还不行。”林海涛几乎气得闭过气去:“你还想干什么?”李芬说:“我要你就在这里陪我住两天,等她开始着急了,你再打电话跟她摊牌,我要你当着我的面跟她把话都说清楚。”林海涛被她的反复无常弄得憋了一肚子气,心里几乎恨不得当场就掐死她。

李芬说:“好了阿涛,闹了这么久你也该困了,好好休息一下,我帮你做点吃的补补身子。”林海涛不想再跟她搭腔,她看上去却心情好得很,哼着小曲上厨房去了。

林海涛一边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一边用力收缩四肢。也许是高兴之余过于大意了,他感觉李芬重新打的这个结不怎么紧,于是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这个突破口上。只要右手重获自由,他就能想办法解开其他的绳结。不过做起来需要一点时间,他只能希望李芬在厨房里呆得久一点。

李芬确实在厨房花了很长时间,因为她要做的不是简单的食物,而是她想要盛给林海涛的一番心意。林海涛终于把右手的结打开,接着就是左手,正当他满嘴小声咒骂着松开脚上的绳子时,李芬端着一大碗东西走了进来。两个人一看到对方,都是出其不意地吓了一跳,林海涛立刻跳下床,而李芬哇一声尖叫,用尽力气把手里的碗朝林海涛扔过去。李芬这么做纯粹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她见林海涛居然自己解开了绳子,害怕他会动手打她,于是把碗扔过去想阻挡他一下,却忘了那碗不仅仅是碗,碗里还有滚烫的食物。

林海涛根本没有想过李芬会这么做,一碗滚汤都浇在他身上,还有些溶液溅进了他的眼睛。在这个时候,李芬还敢出这样的损招对付他,浑身皮肤被烫得像火烧的林海涛立刻怒不可遏,随手抄起桌上的红酒追上去,口里骂骂咧咧:“你去死吧,我看你往哪里逃命!”李芬本想跑进李母的房间,不料忙中出错,慌乱中被自己的脚绊倒,一跤扑在了茶几上面。林海涛追过来,看到她摔倒后愣了一下,他怕摔坏李芬肚子里的孩子,赶紧过来想扶起她。李芬哪里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仓促间回头,看到他挥舞着酒瓶向她冲过来,情急之下拿起茶几上的一样东西迎向他的腹部。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李芬根本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林海涛感觉腹部痛了一下,一种冰冷的感觉让他浑身打了个寒颤。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看到一片艳丽的红色迅速蔓延开来,顺着李芬拿刀的手滴在地板上。林海涛见不得生血,更别提是自己的血了,看到那道口子像个小喷泉似的往外直喷血花,他连一声惊叫都没有发出,浑身立刻就软得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在倒下之前,他徒然地想抓住李芬稳住身形,可是却忘了手里还有只酒瓶,极度惊恐的李芬以为他还要砸她,又哭又叫着迅速站起来,像疯了一样抽出水果刀在他身上乱刺。

酒瓶终于掉下来,碎在地板上,那些酒红色的液体流了一地。林海涛也随着酒瓶的落地颓然倒下,半靠在茶几上,双手抚摸着腹部。李芬不知道自己刺了多少刀,等她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林海涛已经卧在血泊之中,在他的身下,愈来愈多的鲜血流淌出来。李芬扔掉手里的刀,双膝一软,不由自主跪倒在林海涛面前。

林海涛觉得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整个人似乎就要飘起来了。他感觉到他的生命正在分秒不停地流逝,努力想集中精神睁开眼睛,但只看到眼前一道模糊的身影。李芬刚开始一直在坐着倒退,眼睛里的恐惧被加倍地放大了出来。接着,她仿佛被人推了一把,扑过来抱着林海涛,死命地摇动他的躯体,哭喊着他的名字:“阿涛,你不能死,阿涛,你看着我,你别扔下我……”

林海涛两眼无神地瞪着她,良久,才满怀怨恨地从嘴里挤出一些话:“你走……把我的孩子生下来……我……恨你……”

李芬扑在林海涛身上,不知道自己哭晕了多久。等她再度清醒过来,发现李母就站在客厅里。李芬看到母亲,本能地尖叫了一声,因为她的手里正拿着那把染血的水果刀。李母在林海涛和刀子之间看来看去,眼光都是直直的。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白得吓人,可是神态却很安详。李芬不知道她是怎么走出房门的,好像她的半瘫症奇迹般地不治而愈了。

李芬颤抖着说:“妈,我杀了阿涛,我杀人了……”李母一向是见了大事就心慌脚软,这次却显得异常坚定,用斩钉截铁的口气说:“是他林海涛想杀人,这是报应。”李芬一怔:“妈,你在说什么啊?”李母厉声说:“我只听到这个臭男人想杀我女儿,其他的我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李芬明白李母想干什么了,她想编个故事,想作伪证,李芬痛不欲生摇着头说:“不是,是我杀了他,我杀了阿涛。”

客厅里突然响起两声清脆的巴掌,李芬捂着自己的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欺上来的李母。李母打了她之后,有些浑浊的眼睛此刻亮得逼人:“你给我清醒一点,这种事不能乱说。”李芬哽咽着说:“妈……”李母命令她站起来:“打电话报警,快点。”李芬吓得面如土色:“妈,我不想去坐牢,我不想像胖子一样被关在里面,我不要。”李母冷酷地说:“那你想逃到哪里去?你能逃到哪里去?”李芬哑口无言。李母看着手里的水果刀:“你妈老了,已经不中用了,可是我绝不会让这个男人毁了我的儿子,还要毁掉我的女儿。小芬,你还年轻,你还有很长的路可以走。一个当妈的,儿女债是一辈子也还不清的,妈还能还一点就是一点。”

李芬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异样,她觉得母亲并不是想做伪证,似乎心里还有其他的打算。但李母不等她询问,情绪马上又暴躁起来:“你快去打电话,还愣着干什么?当初你就不应该和这个男人在一起,你们这段孽缘就是害人害己。”

孽缘?!李芬痛苦地咀嚼着这个词,她不知道在这段孽缘里,她和林海涛到底谁更加不幸。也许命运确实不应该安排他们在那间小屋子里相遇,就让她在那里卖一辈子身也好,就让林海涛去找别的女人也好,他们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李芬很后悔叫林海涛过来,后悔自己这样逼他。林海涛在临死之前,虽然说过他恨她,可还是希望她能够马上逃走,离开这里把孩子生下来。就算他心疼的是孩子,那也是他用一条命换来的孩子。她不知道自己吃错了什么药,为什么今天会变成这个样子。难道是为了钱吗?那笔刘凯承诺过,却还没有拿到手的钱?一笔还不属于她的钱,竟然让她变得如此丧心病狂?

李芬不能再想下去了,突然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看着已经面临崩溃的女儿,李母又是扇耳光,又是哭着哀求,却无法制止她神经质般的大哭大笑。

美丽的黄昏被黑夜吞噬,黑色的夜像天罗地网,彻头彻尾笼罩了世界。而下一个天亮,还没有那么快到来。当这个城市开始变得美丽,谁能知道,在那些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下,在那些暗香浮动的角落,又有什么故事即将发生,或者已经结束呢?

朱小玲在翻倒的车厢里渐渐陷入昏迷,她不知道这一切是现实还是幻觉。

沈春雪抚摸着下腹站在夜色中等候着,她不知道王志远还会不会回来。

李芬坐在林海涛渐渐冷却的尸体旁,她不知道明天应该何去何从。

如果美丽是一种罪,愿一切从未发生,也从未给过人太多的希望。

2007年5月12日—2008年9月15日第一稿

2008年10月8日—2009年1月22日第二稿

2009年7月10日—2010年3月28日第三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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