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大夫告诉我实情。”心疾,的确是难救,也许,我该庆幸,爹并没有被病痛折磨太久,总好过久病缠身,把人折磨的不成人形。至少,他走的还算平静。
他的视线移向坐在门槛上的那个身影,压低声音问道:“门前的那位夫人,患有疯症?”
我的声音越说越低,小心地问道:“还请大夫看看,是否还有挽回的余地。”
“该是受了太大的刺激。”他站起身来,面对着我。
“等一下,我带她进来,大夫你替她诊治一下。”我走向门边,轻轻拉起她,在她耳边低语。“娘,跟我来。”
她今日显得特别安静,话也不多,只是顺从地跟随着我,走进屋里。
看着娘坐在桌边,我想要倒一杯茶给大夫,却发现茶壶中,竟然连一滴水都没有。
我有些窘迫,更多的,是对娘的心疼。她根本无力照顾自己,甚至,就连自己的三餐,她也无法安排。令我惊讶的是,连一个下人的影子都不见,当真是应了树倒猢狲散的道理了吗?
我苦笑连连:“大夫冒雨前来,我却连一杯热茶都无法招待你,实在太糟糕了。”
他摇摇头,右手指搭在娘的手腕上,不再说话。
“她的病情,不算特别严重。我们所说的疯症,若是天生的,可以治愈的可能较小,但是这位夫人是受到打击之后,神智才会变得混乱。解决这种病症的办法,最重要的其实不是多珍贵的药材,而是周围亲人的关心和照顾。”
“还有,若是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休养,这位夫人也许会有好转的余地。这要看,姑娘有多少耐心了。”
他投过来的眼神,是同情。
我望着娘沉默的脸,淡淡说道:“我会好好照顾这位夫人的,他们对我有恩。”
“患上这种病症的人,很害怕一个人独处,有个人陪伴在身边,总要好些。”大夫细心地交代着,打开药箱,掏出一个针盒。
“我先替夫人施针,疏通一下经脉。”
等待大夫帮娘针灸完毕,大夫收起针盒,写了一张药方,放在桌子上。他站起身,认真地说道:“这是些静气凝神的药,对夫人的病有好处。”
“不知今日的诊金为多少?”我掏出钱袋,掏出为数不多的银子,讪讪地问道,十七年来,我第一次觉得生活的困窘。
“算了,今日就算是义诊吧。”他挥挥手,叹了一口气,提起药箱,走出门去。
“多谢大夫了。”我把他送出门去,轻轻合上门。
我走到厨房,生起火,烧了一壶水,泡了一壶热茶,端来房间内。
“喝茶,娘,暖暖身子。”我倒了一杯茶,送到娘的手中。
她的手轻微地颤抖着,甚至,一杯茶都握不住。我迟迟没有松开自己的手,看着她喝完一杯茶,才从她手中接过茶杯,放在桌上。
“娘,你饿了吧,我去弄些饭菜。”我站起身,关上房间的窗户,重新点燃了火炉,把毛毯盖在娘的膝盖之上,蹲在她的身前,久久望着她,却说不出任何话。
“女儿,你是我的女儿,这些粗活,叫下人去做就好了。你哪会做什么饭?”她冷着脸,不太支持的口吻。我苦笑了下,是啊,过惯了千金小姐的身份,生活无忧,我又要如何适应平常人的生活?不过,万事开头难,我还是要坚持下去。而娘,也习惯了一品夫人的富足生活,这些琐事,倒是从来不需她担心,上官府的下人,每一个都恪守己任。
我的双手放在她的膝盖处,微笑着对她说:“娘,往后,就只有我们两个而已,我和你相依为命,懂吗?”
她点点头,不再反驳什么。我满意地站起身,走进厨房,里面倒是还剩下不少食材,我取了些面条和鸡蛋,洗干净柜橱中的碗筷。要我作出什么精致的饭菜,只能慢慢学习,眼前要做的,是解决我们的温饱。
我无奈地笑了笑:“早知道有如此落魄潦倒的一天,我就该早点学会这些的。”我坐在灶旁,生起火来,浓烈的烟尘呛到我,我不禁剧烈地咳嗽起来,原本便刺痛的喉咙,此刻更是越演越烈,毫无好转。
水烧开了,发着嗞嗞的声响,我掀开锅盖,把面条放下,打了两个鸡蛋,在碗中放了些油盐,等面条都软透了,才捞起来,满满的一大碗。
我端着面碗,走进房间,放在桌上,把手中的筷子塞入娘的手中。
“娘,吃面。”
她微微地仰起头来,问了句:“女儿,你不吃吗?”
我淡淡笑道:“娘,我不饿。”我没有一点胃口,什么都吃不下,心中,像是被什么塞得满满的,再也填补不下。
门口处,突然传来大力的敲门声,怕是送棺木的人来了。
我匆匆说道:“娘,你先吃着。”
她似乎也听到了敲门声,她的双眼和脸上,蓦地闪现了一种淡淡的光彩:“来客人了吗?找老爷的吗?”
我平静地说道:“娘,你忘了,爹要下葬了。”
她的眼眶中,一下子涌上眼泪,盈盈闪着光,拿着筷子的手颤抖着,却连一条面条也夹不起。
我仓促地安慰着她,拍拍她的肩膀:“娘,别哭了,我先去开门。”
我走出房间,一路小跑着,打开了门。视线触及到那一个深黑色的棺木,心,一下子像被压上了一座山一般,那般沉重。
我微怔了怔,但是随即从沉重的心情抽离出来,我吐出两个字:“请进。”
我把他们带到大厅,安排他们把棺木放在中央,看着他们布置好了灵堂,我才带领一个人,领进房间,我坐在床边,把一身黑色丝绸制成的寿衣套上爹僵硬的身子,眼泪,想要随时喷涌而出,我却只是忍住,忍住……
帮爹穿好了寿衣,我终于抬起头,淡淡说道:“请把上官老爷背到大厅。”
那个青年男子点点头,这是槐城的习俗,死去的长者,都要由儿子背去灵堂,只是很可惜,爹只有我们三个女儿,一生无子。这一次,似乎也只能由别人代劳了。
望着他弯下腰,要把爹背上的时候,我猛地伸出手,拦住他。我的声音愈发地低哑了,带着几分无法控制的哽咽。“我来背吧。”
他有些惊讶,不可思议地望着我的脸:“姑娘,这是男子做的事。”
我望了爹一眼,俯下身:“上官老爷对我有着恩德,至少我想尽自己的全力,报答他。可是,他没有儿子,这点事,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姑娘……”
我的声音听起来笃定而坚强,毫无犹豫:“帮我把他扶到我的背上,多谢了。”
在这位男子的帮助下,我背起爹,每一步,都走的异常艰辛,异常沉重。背脊处传来的剧痛,我咬牙承受着。
“爹,小时候,你经常背着我,现在,换我来背你,好么?”
我弯起嘴角,听到自己心中的声音,眼前再次浮现爹带笑的面容,他总是包容我的所有,他从来都没有亏欠过我,至少,他让我活在美好中,活在他的宠爱中,整整十七个年头。他对我而言,一直都是个慈父,即使,我们曾经有过误会和隔阂。能对一个毫无血缘的我,给予我这么多,真的难能可贵了。
每一步,我都可以想到爹对我的好,眼泪,无声地淌下,湿了我的面纱。我停了一步,紧紧环住爹的腰际,手指变得毫无温度。
只是一段不算长的路程,我却像是重温了十七年那么久一般。
终于到了灵堂,大厅内的两个男子抬起爹的身体,把他安置到棺木中。我抬起双眼,望着眼前的这个简单的白色灵堂,白色的挽联,白色的蜡烛,白色的梅花,都带着一种悲凉的气氛。
领头的那个中年男子开口问道:“姑娘,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我低下头,认真说道:“还请你们明日准时来,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
把他们送走之后,我才回到房间,把房间打扫了一遍,突地直起身子,背脊处的疼痛,突地开始毫不保留地叫嚣起来。
我把桌子擦干净,望着桌上的那一个碗,娘吃的很干净,怕是真的饿了几天了,根本没有吃上像样的一顿。我收起碗筷,望着坐在躺椅之中的娘,她的视线留在地面,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方才要处理的事太多了,我根本无暇顾及到待在一旁的娘。
我打来一盆热水,放在桌上,把毛巾浸在其中,挤干之后,帮娘擦干脸和双手。她的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悲恸,在双眼中隐隐闪烁。眼角留下的眼泪,上一刻擦干之后,却在下一刻却再次流淌出来,像是泉水一般,源源不断。她的眼泪,流到我的手上,滑落。
“娘,我帮你梳头。”
她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什么都不愿说。我解开她的长发,微微用水润湿后,梳起一个简单的发髻,插上那支银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