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想到过,之前所受的那些苦,跟今天的相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
我以为,一个人追寻一个人的和平,其实并不太难。这样的生活,这样的纠缠,真的好累。
阳光覆满这一刻宁静的我,隔绝了喧嚣和冷漠。我安静地闭上眼,什么都不去想,不去想。
模糊之间,我听到了细碎的声音,我的身边,似乎有些动静。一只温暖的手,慢慢掠过我的肩头,抚过我的头发,让我轻轻倚靠在他的肩膀上。
温柔如斯,还能有第二个人吗?但是,我还是没有放下防备之心,我不想连累任何人。所有的苦痛,我一个人承受已经足够。
我撇过头,抬起双眼,疲惫不堪地望了他一眼。“夏侯。”
他的视线,缓缓地停留在我的脸上,淡淡问了句:“你怎么会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我浅浅一笑,轻轻点点头,重复道:“我怎么会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到底该怪命运弄人,还是自找苦吃?
他的温热的手,抚上我的额头,语气中尽是关怀:“很痛吗?”只是三个字而已,却重重地落在我的心上。
我苦涩地笑了笑,逼自己把视线移开,落在门前的那一片荒芜之上。
当娘亲逼我罚跪,当娘亲的手上的木棒狠狠地挥在我的手心上的时候,当看到辛鸣的身体,在我怀中变冷的时候,当我手中的那把寒铁匕首刺入我的胸口的时候,当我跪了两天两夜水米未进直至昏倒的时候,当我心口的旧伤生生地裂开的时候……从来没有一个人会说一句,很痛吗?
没有,一个人都没有。正因为没有,所以才被我视为珍贵。
我拉下他的手,蓦地发现一抹青衣身影在我眼里一闪而过,我心头一惊,直直地站起身来。
“怎么了?”夏寅紧随着我,站起身来。
“夏侯,你若是没事的话,我先走了。”我敷衍一笑,急急地离开了。
就在转角的时候,我的眼角余光,依旧看到他站在门前,望着我的方向。我一怔,强撑着不断传来剧痛的背脊,赶回他的房间。我没有料到,自己竟然无声无息地待在那个角落,已经一整个下午了。
这个时候,我应该准时出现在他的面前,否则,怕又是一场狂风暴雨般的责问吧。
我隐隐有种预告,便是今日是个多事之秋,今日的苦难,并没有结束。
“上官家的事,解决好了?”走进房间,他果然待在房里。此刻的他,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但我知道,他并不是出于关心。
“是,王爷。”我根本没有打算讲出其中的详情,只是想敷衍过去。
“从未见过谁去道别,还能把额头磕破的啊。”他扬起嘴角,冷冷地瞥了我一眼。
“没有,是我不小心磕到了马车上……”我胡乱地扯了一句,此刻的我,即使是圆个谎,都没有多余的心情。
他黑眸半眯,嘴角扬起一贯的戏谑的笑意:“说谎都说得没有力度,看来精神很不好啊。”
我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我收回在他身上的视线,低下头。
我扶着腰,一步一步地挪动着脚步,坐在桌边的椅子上。趴在桌上,我无力地闭上双眼。
背部依旧传来炽热的温度,像是被火灼伤一般,完全没有减退的迹象。
即使觉得虚脱,觉得支撑不下去,我还是只能咬牙接受。本来就在皇甫舜面前抬不起头来的我,难道还要让他知道,脱下光辉的我,并不是上官家三小姐了,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而已。
脚边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在擦拭着我的裙摆,我抬起双眼,俯下身子,竟然觉得身体被撕裂般的痛楚。忍住痛,我一手抱着这个柔软的小东西,把它放在桌上。与它四目相对,更觉得自己可悲。
“以后,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吧。”轻轻抚弄它的白色长毛,我轻轻说道。
就算是我任性,只要给我一个无人打扰的角落,我也可以安静地守着自己的心,不让它再痛了。
“你怎么了?”蓦地,看到它似乎有点不对劲,浑身开始剧烈地抽搐着,我一下子变得清醒,把它抱在怀中。
“王爷,王爷,它怎么了?”我抬起头,不安地问道。
“你以为我会留意它?”他毫无表情,冷淡地回了一句。
咽下涌上喉头的所有苦涩,我夺门而出,把它放在草地上。胡乱地拔了几根草,放在它的嘴边,可是它还是闭着眼睛,并没有动口。难道不是饿了吗?那是为何?
安稳了没有多久的心,一下子乱了。即使把它护在胸前,还是无法阻止它的温度,一点一点地在我的手中流失……
我呆呆地坐在草地上,不敢置信,昨日还活蹦乱跳的小东西竟然在我怀中变得僵硬了。这样的情节,竟然和三年前辛鸣死的时候,那么相似。
那种痛苦,那种无法挽留,那种生命在指间流失的无能为力,都如昨日一般清晰可见。
阴沉的夜色,我一个人,怀抱着它,竟然连眼泪,都哭不出来。只是心,好痛,好痛……
为何连它,也要离开我?
只有面对它的时候,我才能感受的到一点点难得的愉悦,老天是见不得我开心吗?非要夺走我的一切吗?
一日之间,我失去了所有。甚至,就连一个让我展颜,使我开心的宠物都要收走吗?
难道我上官海棠,从出生开始,就注定要一个人,永远不会有陪伴吗?不管是人也好,物也好,都无法奢望吗?是啊,我原本便是一个孤儿,本不该有太多的奢望的。
可是,我是出于真心想要守护它,因为,觉得自己跟它一样可怜。最终,我真的守不住。感情也是,亲情也是,什么都是。
我坐了很久,背脊处,突地又引发出一阵疼痛。下一刻,我失去坚持的力气,倒在草地上。眼前顿时被黑压压的一大片压住,那么沉重,睁不开双眼。
“王妃。”这个声音听起来,好遥远,是谁?
身体,被一个人扶起,我使出全身力气,抬了抬眼皮。原来是金凛,我悠悠地望了他一眼,再次闭上双眼。
依稀感受的到自己被他横抱起,他大步走着,用手肘撞开了门。“王爷,王妃的身体有些不适。”
“放上来吧。”依旧是冷漠的话语,没有一丝波澜。
蓦地,迷迷糊糊之间,我感到自己被放平在床上,只是当背脊一触及到床,便愈发地疼了。一波一波的痛感,刺激了我猛地张开眼,低哼一声。
“属下告退。”金凛的那双黯淡的双眸,似乎是在缓缓流淌着一些什么。他只是淡淡望了我一眼,随即低下头,退了出去。
门一下子,被关上了。
我痛到蜷缩着身子,双手紧紧攥紧着被子一角,却不敢呻吟出声。我不想再在他的面前流泪,不想被他看见我软弱的样子,不然,他会更肆无忌惮的吧。
狠狠咬着下唇,直到闻到血腥的味道,我冷眼看着倚靠在床边的他,他也只是勾住嘴角,似笑非笑地望着我痛苦的样子。他的残忍,果然没有任何的改变。即使有一个人猝死在他的面前,他都不会改变自己的表情,甚至,还会玩味地扬起俊眉,审视研究一番吧。
“王爷,欣赏痛苦的人的表情,是不是已经成了你的乐趣?”咬牙切齿,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聪明。”他慵懒地吐出这么两个字,好整以暇地望着我。
对这般以折磨人为乐的男子,我还能有更多不切实际的幻象和企盼吗?
答案是,不可能。
他漫不经心地瞥了我一眼,弯腰,拎起掉落在地上的小东西,淡淡问道:“要我请大夫吗?”
我吐出一句狠话:“多谢王爷了,海棠命硬,死不了。”
“既然你拒绝,那就算了。”他的嘴角扬起一个邪邪的笑意,拎着小东西的兔子,在我眼前晃悠着。“它死了?”
“是王爷?”虽说它的性命不如人那么坚强,但是在一日间死去,似乎也有蹊跷。把它留在房内的人,也是我的疏忽,但是,杀了它的人,真的是皇甫舜吗?
他依旧神色不变,蓦地丢开那个小东西,我心一紧,紧紧盯着他。半响,他才吐出一句话:“我没有任何的动机,需要杀了一只兔子吧。”
“还是,你觉得我已经需要以此解闷?”
那么说来,不是他。
是我没有保护好它,我把它疏忽了。即使不是我杀了它,但是我总是犯一样的错。之前,我以为是在救上官家,结果却是……我以为是在救小东西,其实却什么都没有挽救的了……
“我的海棠啊,即使我不动手,你也总是可以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么?”他侧着身子,伸出手,轻轻地拨过我紧贴在额头的刘海。
“是因为你已经清楚你的受伤痛苦,才是我的快乐的来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