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就不要装昏迷了。”那个温柔的声音在车中再次响起。楚忌机灵的冒出了一阵冷汗。
文侯的威名即便远在落云也曾听说,与秦国上将言如玉并称当世兵家双雄。没想到却是以这样狼狈的方式见面,但是自己的生命似乎没了什么危险。
楚忌忽然恍然大悟,原来文侯刚刚的最后一句话不是说给贾德才听得,原来是说给自己的。
楚忌闷声的爬了起来。身上破旧的衣服早已不知何时被换掉,换成了一身灰色的长袍,袖子稍长,一看便知很不合身。
“这是我的衣服,你穿着肯定大了不少,将就下吧。”文侯转过头,果然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与想象中的完全相同,眉眼间的温暖与凌厉混杂,透出一股让人说不出的感觉。只是鬓角的两束银发如同白雪一般扎入楚忌的眼睛。
“多谢文侯。”楚忌下意识的将归尘剑抱回胸前,温暖入手,楚忌心中稍微安定。
“楚定天死了?”文侯看着楚忌的眼睛,声音随暖,但是每个字都扎透了楚忌还未长成熟的心。
“是。”楚忌不知该如何回答,所以只能说了实话。
沉默片刻,文侯忽然开口说道:“破军呢?”
提到破军文侯的明显声音颤了一下。
“师傅也死了。”
“命珠传给了你?”
“没有,师傅是为了替我挡住敌人,才死的。”楚忌的声音里夹杂着后悔,十指深深的插在凌乱的长发之中,来回的摩擦,脑袋似乎将要撕裂一般。
“不必悲伤,杀了他们便是。”文侯的话轻描淡写,但是凌厉的杀意却透着那一身儒袍席卷而来。
杀伐果断,不愧为兵家双雄之一。
“我杀不了他们。”
“现在杀不了,不代表以后杀不了。他们在老去,而你却在成长。”
“你看车外的江山,虽然一片阴霾。但是我如果说它永远也不会晴你相信么?”
文侯不再说话,对着楚忌的侧脸微微下垂,似乎是累了又像是在等待楚忌的回答。
楚忌好像没有被这句话打动,依旧抱着双腿,蜷缩在车厢的角落。
片刻后,却猛然间坐了起来。
楚忌的童年并不是那么的无忧无虑,身为落云****的他,不仅每日学习修身治国平天下之道,更要跟随破军修行武道。
七岁起,天还未亮,便会被破军拉起,在瀑布之下经受那冰冷落水的冲击。未曾有一日间断,就算寒风刺骨的冬日,只要落云王城背后的瀑布不断,修行就从未停下过。如今在楚忌看来那段时间却是自己最快乐的时光。
瀑布之下的淬炼早已远远超出年幼的身体的负荷,但是楚忌坚持的时间每一天都在增加。虽然未到十三岁,但是武道修为却已经进入第二境,化虚境。这也让年幼的楚忌知道了什么是隐忍,什么是等待。
文侯忽然笑了,笑得很开心。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话终究起了作用。
一路上两人再无对话,但是在楚忌看来车厢里却似乎并不是多么的沉闷。他一心一意的看着怀中的归尘剑,好像生怕它从自己的怀里飞走。
“文侯,我们到中京了。”车辕上的左二,低低的喊了一声,将还在垂目小憩的文侯惊醒。
“如此之快,你辛苦了。”文侯用手推开车门,连日阴雨的缘故,让那木质的车门异常的湿涩。文侯卯足全身的力气,才将那木门撑开。
一道并不算强的灰光从那道推开的门缝中钻入阴暗的车厢,楚忌就是如此的跟中京打了个照面,然后丝毫不出文侯意料的张开了嘴巴,满是惊讶。
见一片黑色城墙突兀的出现在眼前的风雨中,这片城墙极高,高到仿佛没有尽头,遮住了半边天空也遮住了那灰色的乌云,定睛望去,隐约可以看见城墙高处的巨大楚字。
这座天下第一雄城不知道要比落云城大了多少倍。
向左望去没有看到城墙的尽头,向右望去也没有看到城墙的尽头,这座巨大的城廓竟是看不出方圆有多少里,煌煌然沉默无言立于天地之间,楚忌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座雄城,嘴里默默的问道:“这便是中京么?”
“是。这便是中京,齐国的中心。”文侯的嘴角上调语气略微自豪。
虽然齐国没有秦国的骁勇骑兵,但是围绕着中京所发展起来的经济,却是秦国无法企及的。
不仅草原三族的货物要以中京为枢纽向着南方传去,更有神秘的巫族人出没,他们所带来的只有古籍中才有记载的玉石药草,在这里都会被大陆三国的人高价哄抢。
说中京为世界经济中心也毫不为过,这也是齐国人最津津乐道的事。
大雨也阻挡不了进城人的脚步,忙碌的人们顾不上瓢泼的大雨依旧来来往往,但是与整个诺大的城池比起来,依旧渺小的不值一提。
那些满脸严肃在墙角下避着雨,仔细翻检行李包裹的军士看到远处有队伍驶来,急忙草草驱散了身前的几个等待入城的人,不顾大雨迎了上去。
当前一人抱拳,拦住了缓缓而来的马车。刚要说点什么却被车辕上的人打断。
左二从腰间拔出了一块玉牌,连头的懒得抬一下。那守门的军士见玉牌色变,竟然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单膝跪地,连头也不敢抬。
“文侯,您……您回来了,小的们该死,未能察觉这是您的车驾。”
“无碍,这么大的雨天你们还能秉公执法是好事,我大楚若人人如你们这般,何惧秦国。”
“文侯谬赞,小的不敢当。”那军士抱在额前的双拳不知是紧张的原因还是用力过度,竟然变得煞白。
“回去吧,别被大雨淋坏了身子。”文侯温暖的声音将这秋雨里的最后一丝阴冷剔除,那跪在城门前的军士,竟然感动的留下了泪水。急忙起身让开了眼前的路。并招呼身后的同伴放行。
楚忌心中震撼,即使是一个守城的士兵他也毫不轻视。如此礼贤下士之人,在士兵之中的威望,恐怕难以想象。
中京城粗厚的城门像是一条隧洞一般,许久马车才走了出去,本就不健壮的两匹马从上饶走到此处也终于步履蹒跚了起来。横在眼前的便是一条贯穿中京的笔直石板路,将巨大的城池一分为二,在楚忌看来这路即便十辆马车并肩而行似乎也不会感到丝毫拥挤。
大街上偶尔有人举着油伞匆匆而过,都没有做片刻的停留,看来这大雨也将这中京城中人的生活打乱了。
文侯府座落在中京西城,离中央大路还有一段距离,也看不到齐国王宫。这里住着的都是达官贵人,并没有平民百姓立足的余地,所以显得比较安静。冷清的一条大街上,隔着十来丈就有一座府门,每座府门外都安静地蹲着一对石狮子,数十个石狮子就这样在自家的门前、在煌煌大雨之中百无聊赖地瞪着双眼,瞪着从街上行驶过的马车。
黑色的马车缓缓从大街上经过,拐了个弯儿,不知过了多久哒哒的马蹄声终于停下了。
左二轻描淡写的将木门打开,文侯瞟了一眼满脸不自然的楚忌,淡淡的笑了笑,牵起了楚忌的右手,钻出车厢。
咯吱一声,文侯府巨大的闪着金光的牌匾下的木门被推开了,里面的下人们迎了出来,好奇地看了一眼楚忌,嗫嚅着似乎不知道该怎样称呼和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