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沉，霓虹灯火飞快地划过窗外，连成了无数条发光的流线。
裘楷静静地倚在窗边，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斑斓的线条，似有似无的尽头。
混乱的情绪被圈禁眼底，仿佛灰黑的浓烟，在坚硬的冷漠下翻滚不止。
“还是送你回家吧。”行驶在车辆稀疏的直行道上，时以辰放慢了速度。他望向身边的男人，语气有些僵硬。
——你放开她！——
某些特定的画面，在裘楷的脑中不停地回放。
“嗯。”夹着些许烦躁，他淡淡地应了一声。
“……你还好吗。”
从离开Black Mousse到现在，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时以辰不禁有些担心。
“如果念黎去找你，告诉我。”没有回答，这个总是生活在璀璨阳光下的大男孩，只是继续佯装着冷漠与平静。
“好……但是，楷，刚才的事——”
“我知道……”他截下了他的话，随后，又陷入了沉默。
时以辰轻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裘楷是在等待一个解释。只是现在的沉默让他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从何解释。
裘楷是个耿直的家伙，心情好坏全都写在脸上。但当他遇到像感情这样细腻而又敏感的问题时，会一下子乱了阵脚，不知该如何应处。按照一贯的做法，他会把对方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不由分说地大声质问一通，甚至干脆拳脚相向。但时以辰是他最重视的朋友。越是重视，便越是不想伤害。而越是不想伤害，便越不知道该如何将心里的压抑发泄出来。他的不满，他的疑问，都被他的纠结与混乱顽固地封了起来，然后便是拼了命地假装原谅，任由情绪在身体里高涨，直到撑破这副看似结实的皮囊。
也许现在他们需要的并不是理智的分析，而是一个可以静下心来思考的机会。
时以辰也不再说话。脚下稍稍用力，车子渐渐加快了速度。
裘宅
裘满钧是裘家的主心骨。也是叱咤乐坛的长青树。自23岁作为摇滚乐队的吉他主唱出道以来，人气从来都未见消减。花天酒地美女在怀的日子，已成了他的习惯。就算是结婚之后，也仍是夜夜笙歌，经常夜不归宿。
而裘楷的母亲方祁涵是一个标准的大家闺秀。温文婉约，娴熟大方。娘家本有自己的事业，但一次全球性的金融危机，让家里破了产。父母为了筹钱还债，在奔走中遇到了车祸，双双离开了人世。裘满钧只好为方家偿还了所有的债务，但也因此不再顾念与方祁涵的夫妻情份。玩得更是疯狂，不分昼夜。
裘楷是个孝顺的孩子。为了保护母亲，他曾几次与父亲大打出手，每次方祁涵都会奋力阻拦。但有时，两人吵得太过火热，把方祁涵记得昏厥了过去。还有时，来不及刹住拳脚，伤到了她。然而，裘满钧毫无悔意，甚至摔门而出。裘楷愈加不能原谅父亲的无情，除了尽量让遍体鳞伤的母亲高兴之外，便是大肆挥霍裘满钧源源不断的钱财。早上撞上树的那辆宾利慕尚，少说也有上百万的市值。但对于裘满钧来说，不过就是开一次彻夜派对的费用，根本无须心疼，更不需要修理，扔进废车场，再买一辆便是。
深红色的老爷车停在了裘宅的庭院前。
裘满钧喝的酩酊大醉，搂着一个和裘楷差不多岁数的年轻女人从房子里走了出来。
“浑蛋！”裘楷沉着嗓子摔出一句狠话，便推开车门直直地冲了出去。
时以辰担心他那火爆的性子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赶紧跟了上去。
“裘满钧！！我警告过你，不准把这些东西往家里带！！”裘楷直呼父亲的名字，语气措词不留丝毫情面。
“东西？”女人瞪着眼睛。
裘楷拖住女人的胳膊，狠狠地从父亲的怀里拽出来，再狠狠地甩了出去。
“你——”
“住口！！”裘楷大吼一声，女人立刻吓的没了声音。他转向裘满钧，一把抓上那沾满酒精和唇印的前襟。“我再提醒你一次！不要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你干过的好事我全都有证据！只要到了媒体的手里，随便哪个都可以断了你的路！”
裘楷说的，是在那些污秽的狂欢会上，裘满钧与女人们极其不雅的玩闹。曾经为了报复，他想过将那些场面拍下来，然后送去电台报社，曝光他的丑陋行径，彻底毁了他的星路生涯。可捏着底片胶卷已有三年了，他却迟迟没有出手。这些年来，他不断的对自己说，不能心慈手软，对待这种人，要比他更冷酷，更无情。可无论他怎样告诫自己，说到底，那毕竟是他的父亲。就算多么的恨他，生性善良的裘楷终究还是无法做到。再加上母亲方祁涵一直深爱着裘满钧，万一他出了什么事，真正伤心难过的，只会是这个对他情深一片女人。
裘满钧满口的酒气，摇晃的盯着裘楷怒不可谒的脸，慢慢地抬起手，清脆地拍了两下裘楷的脸颊。“儿子，你不会的。”咧着嘴，他笑得阴险。“断了我的路，那你也完了！谁供你吃，供你喝，供你大把地撒钱！”边说，他边跌跌撞撞的走向被冷落一边的年轻女人，重重地搂进怀里。“再说，那个女人也不会舍得！”
“什么那个女人！！她是我妈，是你的妻子，是一个彻头彻尾一心只爱着你的女人！！”裘楷怒吼着。
裘满钧不改色相，猛抓了一把怀中女人的屁股。女人娇嗔了一声，裘满钧便带着她朝停在一边的高级房车走去。
“站住！！”
时以辰及时拖住了浑身冒火的裘楷。
“楷，他喝醉了！他喝醉了！”
“你放开我！！我要去教训他！！我要去打醒那个混蛋！！”
“冷静一点，楷，他是你爸啊！”
“他不是！”裘楷使劲甩开了时以辰的手。“他不是！！我不要那种人当我的父亲！！我没有那种父亲！！”
他狠狠地看着他。那种眼神，让人害怕，但更让人不忍。
只觉得心头一震，时以辰一下子没了劝阻的话。
在别人眼里，裘楷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富家少爷。父亲在社会上的地位也的确给了他不少肆意妄为的余地。金钱，权力，虽说那都是些腐蚀人性的东西，但裘楷的心从没变过。他善良，单纯，对母亲更是关怀备至。与父亲裘满钧之间的恩恩怨怨，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两人每次见面都免不了要大吵一架。可尽管裘楷总是恶言相向，每当看到父亲远走的背影时，那种倔强又落寞的神情，还是很叫人心疼。
身后传来一阵渐远的引擎声。
裘楷还想追去，时以辰一个箭步挡在了他的面前。
“楷，别追了！他已经走远了！”
“走开！！”
挥起的拳头毫不留情的撞上了时以辰的脸颊，他向后退出几步，险些摔倒在地上。裘楷也因为用力过猛，整个身体向前冲去，手掌撑在路边的土壤里，擦出了许多沾满泥砂的小伤口。
抹掉唇边渗出的血，时以辰走到了裘楷的身边。“你怎么样。”
“没事！”裘楷喘着粗气，刚才过激的情绪已经剥夺了太多的体力，站起来的时候，身体有些摇晃。时以辰赶紧扶住他。
“别碰我！”怒意不见消减，裘楷又一次甩开了他的手，朝裘宅的反方向径直走了出去。
颊上传来阵阵火辣，那一拳来得突然，却是扎扎实实地打在了心上。
与父亲之间无法消除的隔阂，那种痛苦，时以辰自己也是感同身受。但他知道，裘楷不只是在宣泄对父亲的愤怒，还有对他这个兄弟的责怪。责怪他总是把事情藏得太好，责怪他为什么不能坦白地告诉他，其实他们喜欢上的，是同一个人。
裘楷的爱是纯粹的，强烈的。为了去爱，他可以义无反顾，或许，就算是要他牺牲性命。
而时以辰……经过几年的相处，他早就看清了自己在三人间的位置。个性使然，无论多爱，不属于他的东西，他便不会强求。从鼓励裘楷表白的那一刻起，他就决定了要放手，要将这段单向的感情封存起来。一直以来，他都很努力的克制自己，不断地对自己说，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再去管他们的事了。因为他不能去想，不能去怜，那样只会让他更加无法忘记不能去爱。可是，作为朋友，他们又有太多事情需要依赖他。要全身而退，恐怕，是做不到的。
看着裘楷怒气冲冲的背影，时以辰追了上去，却在跑出几步之后情不自禁地停住了脚。
现在，即便是追上了他，自己又该解释什么，澄清什么呢。为了成全兄弟，甘愿退出吗？还是干脆说个谎，说曾经爱过，但一切都过去了。也许无论他怎么说，那个正在气头上又心绪混乱的傻小子，恐怕也没有足够的冷静去消化他的话吧。
轻叹了一口气，时以辰朝自己的坐骑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