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叶晨飘蛩夜语①。旅思秋光②，黯黯长安路。忽记横戈盘马处③，散关清渭应如故④。江海轻舟今已具⑤。一卷兵书⑥，叹息无人付。早信此生终不遇，当年悔草《长杨赋》⑦。
【注释】
①蛩：蟋蟀。②思：心情，情绪。此处作名词用，读去声，音如“四”。③“忽记”句：《剑南诗稿》卷十一《忆山南》（第一首）：“貂裘宝马梁州日，盘朔横戈一世雄。”横戈盘马：指作者在南郑的那一段军旅生活。横戈：执戈，挥戈。盘马：骑在马上左右盘旋，前冲后突。④散关清渭：散关：故址在今陕西省宝鸡西南大散岭上，为宋金交界处。渭水，源出甘肃省渭源，流经陕西省，东流入黄河。⑤江海轻舟：此指隐居。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诗：“非无江海志，潇洒送日月。”苏轼《临江仙》词：“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⑥“一卷兵书”句：汉张良曾于下邳圯上得一老父赠予《太公兵法》一编，后佐刘邦成就帝业。见《史记·留侯世家》。⑦“当年”句：长杨：西汉宫殿名。成帝尝游幸长杨宫，纵胡客大校猎，辞赋家扬雄作《长杨赋》，对成帝的行为进行讽谏。作者这里是把自己向南宋朝廷上书献抗金计策，比作扬雄之写作《长杨赋》。
【品评】
词当作于淳熙五年（1178）秋。淳熙五年，孝宗皇帝召陆游东归，抵行在，除提举福建路常平茶盐公事。词约作于授官之后。
上片侧重写景叙事。“桐叶”二三句，是“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贾岛《忆江上吴处士》）的意境。桐叶蛩语，一派凄凉景况，对于离人骚客，正是触发旅思的凄美之景。“黯黯”一词，语涉双关，既是对“长安路”街景的描画，更是对词人心境的概括。境由心生，词人心境黯淡，抬头远望，将情绪折射到无边的秋光之上。“长安”，用了古代作品中常见的借代手法，此当指京师临安。写到此处，词人的思绪似乎发生一点紊乱，处于“意识流”的状态，由眼前的临安秋光一下子回溯到万里之遥的散关、渭水的塞外秋光。如刘勰《文心雕龙·神思》篇所称：“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然动容，视通万里。”文艺想像早已超越了时空极限。散关、清渭是宋金交战前线，也是陆游一生倾情的地方，陆游创作中多次提及这个地方。“应如故”，透露出一种期待，是一种不确定的期待，是一种生怕它不如故的期待。
词人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由成都东归，虽天意难测，但在绝望中仍心存一丝侥幸。但随即而来的现实，无异于当头一盆凉水，热血化冰，那一刻彻骨心寒！下片着重于抒怀议论。“江海轻舟”三句既可以正读，也可以反读。正读可理解为，词人已经做好了隐居江湖的心理准备，只是其平生为王前驱的万里之心再也没有人了解，使人叹息；反读即把它看成倒装用法，因为“一卷兵书，叹息无人付”，才决计“江海轻舟今已具”。也就是说，因才能无处交付，才作江湖之想。第二种理解似乎更为积极一些。结句以激愤作结，情见乎词，词人的率意性格暴露无遗。有论者将这两句与稼轩《鹧鸪天》中的“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相比，认为辛词沉郁委婉，陆词直率激昂。有理。无论是放翁词还是稼轩词，都是战士之词、英雄之词，充满了阳刚之气。但两相比较，辛弃疾是长时期担任军事统帅的领袖型人物，友人陈亮认为他为人“沉重寡言”，这就使其养成了一种深沉含蓄的胸襟气度。而陆游性格比较疏放直爽，甚至趋向颓放。其《蝶恋花》词，几度跳跃，回环往复，神气俱足，艺术上颇有独特之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