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彦明
我的老家在甘肃平凉,回族,自幼当过牧童、童工、店员,兼学兽医。16岁那年,为逃避抓壮丁,开始漂泊流浪,在凄风苦雨之中,以出卖苦力为生,后从南京下关漂泊来到四川内江,当船夫拉纤。1932年在四川自贡,我听到群众说,峨眉湾有红军,并说红军是穷人的队伍,所到之处,打土豪分田地,济贫扶困,我便星夜兼程投奔,加入了红军。领导上分配我在红九军供给部工作,不久,又改做侦察工作,曾担任侦察组长,随九军南征北战。1935年参加长征,1936年10月随军征战河西,1937年3月血战梨园口时,队伍被敌军冲散,在祁连山中辗转逃生,数月后流落到祁连县,给淘金掌柜当了“沙娃”。
我自幼吃过苦中苦,受过难中难,可是“沙娃”的苦赛过黄连。不到一年,金掌柜的盘剥,苦役的熬煎,逼着我逃离金场,流浪到湟中县鲁沙尔,以打短工谋生。因我早年学过兽医,承蒙当地绅士马光泰先生相助,开设了民兴堂小药铺,专治骡马各症。在此期间,我用心攻读医书,间或为人治病。稍有名气之后,有人说我是“共产娃”,欲陷害我,为避免落入敌人魔掌,我又流落到湟源县行医。不久来到共和县东巴东巴:今名东坝,乡镇名,位于青海省共和县东北约10公里处。,在乡民资助下开设了小药铺,治病救人,人称我为“兰先生”。
转眼到了1949年,人民解放战争已经进行到了夺取全国伟大胜利的时候,马步芳家族苦心经营数十年的马家军主力,在兰州被我第一野战军消灭,其残部溃不成军,落荒而逃。马步芳眼睁睁地看到大势已去,便带着心腹、家眷和历年搜刮的民脂民膏,乘着飞机逃命走了。树倒猢狲散,马步芳刚走,长期追随马步芳的反动地方势力,便顷刻瓦解。9月5日,西宁市解放,马步芳的表兄、青海省参议长、河西战役前线总指挥马元海,也率残部西逃,路过共和东巴,其残部主要成员有马元海,其子马仲彪,曾任马步芳第八十二军少将高参;被西路军击毙的敌骑五师参谋长马廷祥之弟、后任马步芳少将旅长的马元祥;马步芳堂兄、原青海军十五营营长马步祥以及马元海等人的一帮妻妾、丫环、侍从等。这股残匪预谋取道柴达木、西藏,外逃印度。
这是共和县解放前一天的事。我看到这帮家伙,心里鼓动着这样一个念头:马元海打败了我们西路军,如今,我要亲自降伏这个罪魁祸首,为死难的红军将士报仇,以了却心头之恨。我打问到解放军已经来到共和县的曲沟(旧县城所在地),就连忙跑去找解放军,见到几位挎手枪、戴胸章的解放军同志,他们喜颜悦色,谈笑风生。我流着喜悦的泪水迈步向前,伸展双臂呼喊:“同志们!你们辛苦了!”为首的一位解放军同志一愣,凝视着我有点茫然地说:“你是哪里来的同志呀!”经过一番介绍,他们知道了我是红西路军的,那几位同志就是到共和县搞政权建设的领导人,他们是马芳富(后任县委书记兼县长)、李得元(后任县委副书记)、刘怀珠(后任副县长)等。马富芳等同志听完我的诉说和参加革命的要求,毅然答应我重新参加革命,并指派我在曲沟协助工作。第二天一早,我安顿了家事,就骑上自家的枣红马,来到县上工作。
我重新参加革命工作后,除了给领导当翻译外,还承担收缴敌人枪支、马匹和联络藏族各部落头人的工作。不久,我又鼓足勇气,向县领导马芳富同志提出招降马元海的请求。马芳富有点担心我的安全,思忖再三,问道:“我给马元海写封招降书,你敢不敢送去?”我斩钉截铁地回答:“我敢送去!我当过侦察兵,钻过‘狐狸洞’,别说敌巢,就是龙潭虎穴,我也敢闯。”又说:“马元海西逃是图个活命,只要我们坚持优待俘虏的政策,留给他出路,我想他会缴枪投降的。”马芳富见我说话入理,很有信心,便决定派我前往招降。
此时,马元海残部100多人驻足希里沟。
希里沟:今青海省乌兰县政府所在地,原属共和县。,马匪军骑八旅旅长马英和莫河莫河:地名,位于乌兰县东部,西距县政府约50公里,东南距茶卡盐湖约10公里。牧场的两股散兵,也猬集到这里。据调查,几天前马元海曾召开会议,声称:“奉马长官步芳之命,在此建立指挥机构,凭借柴达木的地理形势,与共产党周旋。”又说:“兰州失守了,都兰要人有人,要马有马,要粮有粮,我们还是可以干下去的,长官不久要来此视察。”他又造谣说:“共产党来了要共产共妻杀回灭教。汉人、番子番子:旧时对藏族的称谓。都不可靠,只有靠我们自己。”极力煽动一些少数民族群众跟他跑,但也无什么人响应,马元海深感势单力孤。
这几股人马聚集一起,相互间尔虞我诈,你提防他,相互暗算,相互间还不断敲诈,敲诈的头号对象是马元海。骑八师的人曾威胁马元海给他们金子、银子,解决吃饭问题,不然就要动武;马元海之子马仲彪说:“这些娃达啦娃达啦:青海方言,本指小孩子,含有蔑视的意思。板颈板颈:
指脖子的后面部分。上的血涨着哩,要杀几个。”他们拔刀相见,剑拔弩张,迫使马元海、马步祥跪下求情,给了些鹿茸、麝香和2000发子弹才算了事。
我受命后,只身前往招降,星夜兼程,来到希里沟,找到马元海一行,向他们讲述了人民解放军宽大俘虏、保障被俘人员生命财产安全的政策,散发了《人民解放军布告》(即约法八章)。在我的宣传和劝说下,马元海已有投降之意,我即派人回曲沟,向马芳富同志报告情况,马芳富同志听了汇报,立即带领一排人马,直奔切吉切吉:地名,位于共和县西部,今为乡。。马元海指派马步祥代表他来此迎接,并向马芳富献了鹿茸、皮袄等物品,以作试探。马芳富当面谢绝这些物品,并讲述了当时人心思归的形势,交代了人民政府的政策。在此形势下,马元海一行于10月25日来切吉滩缴械投诚,交来长短枪75枝、机枪3挺、战马30匹、骆驼36头、驮牛25头。接着,在我的启发动员下,马元海借给共和县人民政府5000块大洋,解决了驻军和县人民政府工作人员的冬衣、取暖御寒等问题。五天后,马元海等人被送往西宁。
这股残匪的投诚并非出自诚意。11月,马步祥、马元祥等四人就从西宁叛逃,到切吉南山一带,于是,马芳富同志又命我追赶这股叛逃者。这一次我又是单枪匹马出征,在乡亲们的支持下,三天以后,我就在切吉滩千户班玛让卓的家里,找到了马步祥一伙人,经过讲解党的政策和做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马步祥一行再次投降,收缴长短枪两枝,战马三匹。然后,我把他们带到共和县,又转送到西宁。根据当时的宽大政策,没有追究他们叛逃的罪行,送到集训班学习。不久,马步祥、马元祥再次叛逃。
1950年春,省上批准恢复了我的党籍,并任命我为共和牧场场长兼莫河驼场场长。我身负重任,辛勤奔忙,而当地的反动残余势力,却对我切齿痛恨,扬言要把我“剁成肉片片”,还烧毁了我的家,逼得我的妻子儿女化装成藏民,住在藏民的帐房里避难。这一切,我都不屑一顾,仍积极投入工作。不久,我又在共和县踏木村发现了叛逃的马元祥等人,他假惺惺地说:“我是因病请假,在这里住几天,请你高抬贵手。”我知道这是件大事,一面布置村上的民兵监视他,一面向县委书记马芳富同志汇报,转报了省公安厅。省公安厅来电说:“不要扣留了。”
后来,马元祥叛逃到同德拉加寺、河南蒙旗黄河沿线一带,发动武装叛乱,被台湾国民党当局任命为“反共救国军第一○二路司令”,1953年被解放军剿匪部队击毙。
尽管马元海投降时居心叵测,人民政府仍对他宽大。他是屠杀西路军的刽子手,恶贯满盈。他投降后,受害群众纷纷控告和揭发他的罪行。人民政府考虑到他是投降的,没有法办他。1951年,马元海病死在家中。
祁镇整理。兰彦明同志,甘肃平凉人,回族,生于1913年。1932年参加红军,1933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红九军军部侦察员、侦察组长。1936年10日随军西征,西路军失败后流落青海省祁连、湟中、共和等县,以行医为业。1949年青海解放后重新参加革命工作,先后任共和马场场长、莫河驼场场长、省公安厅侦察干部。现住西宁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