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萋霞还没去上学啊?今天怎么这么晚?”
“嗯,起晚了。”耿萋霞锁上防盗门。虽然没听到她们在说什么,但说来说去不就是以唏嘘她家的表情说着她家的是非与八卦,从而得到一种心理上的满足感吗?“王阿姨、李阿姨再见,我上学去了。”她礼貌而冷淡地向她们告别。
六月初的阳光温和而清澈,风里有一股不知名的白色花香。耿萋霞在公交车站牌下等车的时候,看到程楚文搂着一个把校裙卷到大腿根部的女生也走了过来。
程楚文就是对门王阿姨的儿子“文文”,比耿萋霞小两岁才念初二,可是已经一派小混混作派。染金色的头发,打耳洞,喜欢把校服敞开穿,走路的时候甩来甩去的,常常开着******小电动车载着不同的女生招摇过市。
这些在他的妈妈王阿姨看来都是“小孩子不懂事,长大就好了”。甚至有次他因为偷东西被抓进了派出所,王阿姨打骂他时的说辞也不过是:“偷点水果也能被抓到,你怎么那么蠢?真丢老程家的脸!”
耿萋霞和他向来没什么交集,扭过脸假装没有看到,可是程楚文却主动贴了上来:“这不是萋霞姐姐吗?我妈说你是模范生从来都不迟到的,今天怎么睡那么晚啊?”耿萋霞没理他。
“听我妈说你昨晚回家时喝得很醉,一个男人送你回来的,”程楚文轻浮地凑近她的脸,“是不是玩得很过瘾啊?”他的语气和表情都很下流,但他本人并不觉有任何羞耻,高分贝的音量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耿萋霞看了下手表,公交车晚点了,她不由有些焦急,上午第一堂语文课要进行单元测验。
“以后想出来玩可以找我啊,虽然你对我来说老了一点点,”程楚文捏了一下耿萋霞的后腰侧,“可是我还没玩过模范生呢!”
耿萋霞直觉地闪了一下,可是还是被他捏到一点。只是那么瞬间的接触,轻微的疼痛和隔着衣料的皮肤接触让她有种作呕的感觉。她回过头,正眼直视着程楚文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脸,一字一句地说:“你最好注意一点,你再这样我就去告诉王阿姨。”
“呸!”程楚文粗鲁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你装个屁啊!我叫你一声模范生你还真以为你是模范生啦!告诉我妈?我妈最看不起你们这种出来卖的女人了!”
“谁出来卖?”耿萋霞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因为气愤,浑身都开始哆嗦。
“就是你啊,对了,”他嬉皮笑脸,“还有你妈!我们那个小区谁不知道你和你妈都是出来卖的呀!你爸生意都破产了,你妈跟着一个流氓跑了,现在在广州、深圳那里做鸡呢!你呢?表面上是高材生、模范生,谁知道做着什么勾当!昨天我妈亲眼看见的,一个可以做你爸的人把你送回家的!开得还是宝马……啊!”
“王八蛋!”耿萋霞像一头暴怒的母狮,冲过去扇了程楚文一个大嘴巴,想继续扇第二个时被他拽住了手腕,破口大骂:“臭****你疯啦!”
她不说话,抿紧嘴巴,抬起腿就是一脚,直踢他的要害。
程楚文的小女朋友尖叫着拉住耿萋霞的头发,他顺势躲了一下,虽然还是被踢中,但是杀伤力降低了一半以上。程楚文狼狈地捂着裤裆,恶狠狠地冲耿萋霞说:“臭****,给脸不要脸!”扬起手就是一巴掌。
耿萋霞只觉得左脸剧痛,巨大的巴掌声震得她的左耳嗡嗡作响。但她不觉得害怕,挣开了女生的拉扯,又向程楚文扑过去。
她的表情吓坏了他,把她用力推倒在地,讪讪地骂道:“神经病!”
耿萋霞摔在地上,脸颊和手肘擦到了水泥路面,渗出了嫣红的血丝。她瞪着他,那种像要把他生吞活剥的表情让程楚文的腿肚直打颤。
“臭……”他在她的眼神里吞下了后面两个字,“不和你这个疯子计较,我们走。”
程楚文拉着他的小女友要走人,后脑勺被丢过来的石块敲中。他恼怒地回过头,看到耿萋霞手里握着一块石头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站起来:“你别走,把话说清楚,谁他妈是出来卖的?”
“神经病!回去问你爸!”程楚文摸着后脑勺骂骂咧咧地往前走。
“你别走!”耿萋霞不甘心的仍想扑上去问个究竟,却被人拦腰抱住。
“耿萋霞你冷静点!”是郑经。昨天耿萋霞喝得太醉,他送她回家,半路上遇到司机来接他,就把耿萋霞送到楼下,由司机扶着她上楼。今天过了早自修都没见她上学,怕她身体不舒服家里又没人照顾,所以偷偷翻墙出来看她,却没想到遇到这样的情景。
她像一只被伤得遍体鳞伤的小兽,眼睛血红看不清这清朗的世界,满心杀戮,似乎只想拽住对方问清楚,或者干脆直接致他于死地。
他紧紧抱住她颤抖、向前冲的身体,一遍一遍地安抚她:“耿萋霞冷静点,我是郑经。”
在某一个瞬间,耿萋霞觉得自己掉入一个黑色阴暗的异度空间,四处是红色的烟雾,她看不到任何人,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手掌和脚趾被锋利的荆棘扎得鲜血淋漓,她哭喊,她狂叫,无人应答。她看到程楚文那只丑陋的怪兽越跑越远,她想跟上去却迈不动脚步。
突然她听到了郑经的声音,他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然后红色的烟雾散开,黑暗的甬道尽头出现了一点点光亮,而后那光亮逐渐增大增强,又出现了一个身影。
耿萋霞的目光逐渐聚焦,终于看清眼前的人是郑经。
怒睁的圆眼渐渐的松弛下来,眼眶发酸,眼泪大颗大颗的掉。她推开郑经,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样子,亦不想他因此而同情自己。后退几步,慢慢蹲下身,抱住自己,埋着头,双肩颤抖。
郑经就那样不远不近地站在她身旁,沉默地望着她蜷缩成一朵小蘑菇的瘦小身影,没有试图上前安慰。
太阳越升越高,路边的梧桐投下体贴的阴影,笼罩住哭泣的耿萋霞,和像骑士守护公主那样站在她身旁的郑经。风把油亮发绿的梧桐叶带离枝桠,轻轻地落在他们之间的地面上,追逐打闹的小学生踩碎了那片叶子。
郑经觉得那一刻,他的心也像地上的那片叶子一样,脆弱的好像碰一下就会碎裂在空气里。
那是耿萋霞第一次逃课,也是郑经的第一次。
他在售票窗口排队买车票,不时回头看看耿萋霞,她坐在会晒到阳光的长木椅上发呆,金色的阳光洒了她一身,不真实的像是会随时消失在空气里。
“走吧,还有五分钟就开车了。”两张10:25去苏州的车票,握在他洁白的手心里。
耿萋霞点了点头,像一只安静乖顺的猫咪跟在他的身后,唯有手掌和手臂上的纱布,白得刺眼。
从安城去苏州要两个半小时,耿萋霞靠在车窗玻璃上眯了会眼睛,身体觉得很疲倦,可是一闭上眼睛就是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念头塞爆她的脑袋。她只得靠着椅背,睁着眼睛发呆。
窗外的天空可真蓝,像是倒挂起来的海,蓝得通透发绿,洁白的云朵像大朵大朵的棉花糖。
郑经在看车载电视播的电影,是梁朝伟和舒淇主演的《汉城攻略》。他的眼睛在阳光的照射下,从耿萋霞的角度看过去,像是半透明的琥珀色。
她突然想和他说说她从不和人启齿的事情,包括她的爸爸,她的妈妈,她快乐的像小公主一样的童年,以及那些戛然而止碎裂在地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