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耿萋霞便开始给自己投过稿的编辑部打电话,告知对方她的地址变了,她一扫往日细声细气犹犹豫豫的说话风格,变得快言快语干净利索,她听见自己说:“对,我是个自由撰稿人,以卖文为生,各位编辑如果采用我的稿件的话,请按规定时间寄给我稿费,我还要养活小女。”一口气打了十几个电话,耿萋霞终于证实了一件她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某杂志主编决定专为她开一个专栏,专栏名为“玫瑰之约”,专门展示女人的情感世界,“一定要放开了心写!我信得过你的才气!也信得过你作为女人敏锐的感受!”主编如是说。
耿萋霞兴奋地抱起宝宝转个不停,“哈哈,宝宝,妈妈可以养活你了!”不到两岁的宝宝居然象模象样地说,“妈妈,我长大了也要象你一样,写文章!”耿萋霞笑了,这些天忙于写作的事,她一直没理会宝宝,让她一个人在一房一厅里玩玩具,让她又心酸又高兴的是,宝宝太懂事了,不吵她不闹她,饿了渴了只是跑到她身边可怜兮兮地说,“妈妈,我饿(渴)了。”这才把忘我写作的耿萋霞拉回现实来,连忙穿着围裙下厨房,有时候她正写在兴头上,被宝宝打断了,她也会对宝宝吼一句或不耐烦地发脾气,宝宝除了委屈地哭,却也从没撒泼过,真是一个乖乖女!耿萋霞一想到她就心疼不已。
除非自己要打电话,耿萋霞才开手机,所以一房一厅里除了宝宝自己逗自己的笑声外,安静的是连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的,没有电话骚扰,没有门铃声,耿萋霞有时连自己的存在都感觉不到了,她的灵感就如飞流直下的瀑布,激情飞扬却没有停止的迹象,除了写专栏、约稿外,她还在尝试写一部反映围城女人生活的长篇小说,名字是借来的,就叫玫瑰之约。
夜深人静,她坐在镜前,仔细地端详自己的嘴唇,这是她第一次发现嘴唇作为女人的一个器官的存在,只是,这只嘴唇由于没有得到主人的保养和滋润,已经干燥得起了裂缝,它几乎没了色彩和光泽,就象一个无人呵护的女人,在寂寞中日渐枯萎。她打开自己的化妆盒,拿出三年前使用过的唇膏,轻轻地涂满它,白炽灯下,它丰盈了,鲜艳了,但它仍是毫无生机,因为它是寂寞的。
作为一个成熟的女人,当无边的夜幕浓罩下来的时候,她无法控制自己身心深处的那种欲望,这时,她不能不想起和韩岚在一起的种种细节,毕竟,他是唯一一个与她有性关系的男人,黑暗中,她抚摸着自己饥渴的嘴唇,突然想起:韩岚差不多有三年没有与她接过吻了。也许,他对自己,从没有过激情,他并不需要她的身体,需要的只是她作为妻子的存在。
“不要再想他!”耿萋霞对自己说,她的手顺着嘴唇往下滑,胸、腹、腿,最后,停在了那个最渴望抚摸的地方,她想起,那个地方,也叫唇。它同样寂寞,但它没有因寂寞而干涸,相反,它却润湿如潮,青草茂盛,在静寂的夜里,耿萋霞终于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呻吟声中,她突然明白,一直以来,她需要的只是一个男人,而不是韩岚。
从此,从那种巅峰快乐的梦境中醒来的耿萋霞,发现自己远远地把韩岚抛在了记忆身后,在她的梦境里,男主人公不再是韩岚,而是一个陌生的、没有脸孔的伟岸男人。
贪玩、好动是孩子的天性,时间一久,宝宝在一房一厅里便呆不住了,楼下孩子们嬉戏的笑声、哭声磁石般吸引着她,她缠着妈妈要下去玩,耿萋霞被她吵的没法,只得搁下笔带她下去。
楼下是妇女儿童的乐园。孩子们在草坪或商店门前的麻将桌旁穿梭嬉戏,有的是有保姆看着,有的则时不时被麻将桌上的妈妈或奶奶、姥姥喝斥两声。耿萋霞发现那些搓麻将的女人,大都是跟她一样年轻的女人,看到她们有滋有味的玩得那样起兴,耿萋霞不由得羡慕,也许什么也不想的女人,才是真正有福气的女人吧!
宝宝很快就和孩子们玩成一片,耿萋霞惦记着写作的事,过几分钟便唤她回去,宝宝却不理会她,扎在孩子堆里不肯出来。耿萋霞没法,只得强行抱起她往楼上走,宝宝一边反抗一边响亮地叫起来,声音之凄惨,就好象有人要杀了她似的,楼下的目光都集中到她们母女身上,耿萋霞脸上搁不住,心头窜起一股火,抬起手就狠狠地落在宝宝的屁股上,宝宝哭的更凶。
一位大妈看不过去,追上来批评耿萋霞道:“你怎么能这样带孩子?玩是孩子的天性,别的孩子都在下面玩,你却把她往屋里关,她愿意吗?别看孩子小,她也是人啊,又不是一只小猫小狗的,能关得住么?就算关住了,孩子长大后会是什么样的性格呢?”这位大妈说得句句在理,耿萋霞当时也许是恨宝宝不听话,便想这位大妈太多管闲事了,后来回到家一想,大妈的话很有道理,她不能为了写作而把宝宝封闭起来。那样的话,不管她将来取得多大的成绩,她也会后悔终身的,作为女人,她首先要做好一个母亲,然后,才能考虑其他。
耿萋霞调整了写作时间,白天,她陪着宝宝在楼下玩或者上菜场商场逛,宝宝午睡时,她便拿起笔写作,只到晚上玩了一天的宝宝酣然入睡了,耿萋霞才松一口气,借着这难得的清静和宝贵时间写作,有时一直写到天亮,有时写着写着就睡着了。日子就这样充实而忙碌地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她们母女已经在出租屋里过了三个月,再过一个月,就是春节了。
耿萋霞打开手机,想给远在家乡的父母打电话,事实证明她离开了韩岚可以活得更好,所以她打算把自己的现况如实地向父母汇报,如果父母支持她的话,她打算回去过春节,五年了,她早已没了当初厌恶贫穷家乡的思想,有的,只是思乡之亲,儿不嫌母丑,家乡再穷,毕竟养育了她,她的根留在那里。如果父母亲不嫌她留在家乡寒碜的话,她想就在家乡安家落户,找一个可靠的男人相伴终身,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同床异梦,经历了这场婚姻,耿萋霞已经明白,对女人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手机刚打开便滴铃铃地响了起来,她看着液晶显示上的号码,好象是熟悉的,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便索性让它固执地响着,断了又响,响了又断,如此三分钟过去,耿萋霞终于从通迅本上证实,这个电话是屈晓婧家的,她想了想,接了。
“你还在呀?我以为你消失了呢?你现在可真牛逼,我就是找刘德华也不会这么难!打你的手机不是关机就是占线,在报纸和电视上登了三个月的寻人启事也没把你挖出来——”屈晓婧一听到她的喂声便竹筒倒豆子般把她憋了三个月的话直直地倒出来了,耿萋霞刚要解释,那边又换了声音。
“小耿呀,你在哪里?宝宝怎么样了?你走也不说一声,我都吓死了,现在全深圳都知道我韩某人在找老婆孩子!”耿萋霞一听他那“同志”似的称呼就反感得皱起了眉头,他可以换妓女们“亲爱的”、“乖乖心肝”,为什么叫自己老婆总是这样生硬冷漠呢?她真的想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了。她现在才知道自己对这个仍是她丈夫的男人有多厌恶,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想作呕,她本想啪地挂了,但转念一想,要拿到那张离婚证,不跟他说话是不可能的。
“找我?没必要,找宝宝也没必要,因为她已经忘了你的存在,她跟我过得很好,没有你她会健康地成长。我想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你自己,你爱的是那种女人,而不是我,你何苦要欺骗自己,抓住我不放呢?据我所知,那个女人是想做你的女主人的,我成全她,难道还不够诚意么?不管怎么说,我做了你五年的老婆,我希望能好聚好散。”耿萋霞强压着心中的厌恶感心平气和地对他说。
“你怎么知道宝宝不需要我?没有父爱的孩子怎么健康成长?我告诉你,我是不会离婚的,因为我从没想过娶别的女人!在我心中,只有你才是我的老婆!”韩岚的声音很激动,振得耿萋霞耳膜发麻,她皱着眉移开些,冷笑不语,对这样放荡又固执的男人,她实在是无话可说了。
耿萋霞的冷笑终于激怒了韩岚,他大声说:“你不要看不起我,我告诉你,你也没资格看不起那种女人,至少她们比你更象真正的女人,她们可以给男人带来快乐和享受,她们面对男人时总是火热的、妖艳的、充满激情的,可你呢?你想一下,你象个女人吗?我之所以背叛你,全是你的责任,因为我在你那里得不到一点激情!你现在就拿起镜子照一下,看看你那张脸,整个一个灰黄的黄脸婆!还有一点弹性吗……”
原来韩岚从没自责过,他并不认为他做错了,错了的却是她这个做妻子的,没有给他激情,没有给他一如最初的娇嫩与美丽!耿萋霞不想再听下去,她重重地冷笑一声,狠狠地挂了电话。
耿萋霞去找镜子,她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买过镜子,这三个月来,她没真正照过一次镜子!她突然迫切地想知道镜中的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她一直以为自己仍然是美丽娇嫩的。她听到手机又响了,她刚才忘了关,随它去响吧,她现在只想找一块镜子好好看看自己,尽管她非常清楚,韩岚的背叛与自己没有一丁点关系。
她终于在一大堆稿纸中翻出了那个几年前买的化妆盒,那里面有一面小小的镜子,她把它凑到自己鼻前近距离地端详自己的脸,天啊,这真是自己的脸吗?星星点点的雀斑、粗大的毛孔、灰黄的肤色、额上还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皱纹,天啊,怎么会变成这样?岁月留痕,这就是岁月的侵蚀吗?她还只有二十五岁啊!青春易逝,青春真的流逝得太快了!
耿萋霞正望着镜中的自己黯然伤感,宝宝拿着手机笑着朝她走来,“妈妈,爸爸说叫你不要生气,原谅他,爸爸说要给我买好吃的!”宝宝可能遗传了耿萋霞的语言天赋,说话流畅且用词十分准确,这个小精灵,她刚才接了电话!耿萋霞一把拽过手机,凶着脸不由分说就按掉了通话,然后干脆利落地关了手机。
宝宝被妈妈的举动吓坏了,她哇地放声大哭,口里叫道:“我要爸爸,我要爸爸!妈妈凶,妈妈不好,我要爸爸!”耿萋霞的眼泪一下子就被女儿勾出来了,她抱着女儿也呜咽起来,见到妈妈哭了,宝宝哭的更凶。
母女俩终于止住了泪,耿萋霞问女儿:“宝宝,妈妈美不美?”宝宝亲了她一下,说:“妈妈美!”耿萋霞笑了,“情人眼里出西施”,亲人眼里也出西施啊!再美丽的女人,也有红颜苍老的那一天,如果男人看重的是年轻与美丽,那么,这样的男人无疑是浅薄的、不值得女人托付终身的。就算女人为了这个男人拼命地保养自己,也终究敌不过外面更年轻的女人啊,所以,男人的变心并不是女人的错。耿萋霞永远不会为了留住男人的心而去挽留自己的青春,但是,她会为自己挽留青春,“女为悦己者容”,她“容”,只为对得起自己的人生,作为女人,永远希望自己美丽年轻。
耿萋霞决定,等下一次取到稿费,就去美容院做皮肤护理,不是为别人,只为自己。心中拿定主意,心情也舒畅起来,她露出笑容,亲着宝宝的小脸蛋说:“宝宝,我们给外公外婆打电话好吗?”宝宝最喜欢打电话了,一听就从妈妈身上跳下来去拿手机。
电话是哥哥接的,耿萋霞把电话递给宝宝:“快叫舅舅!”宝宝依言叫了,却把电话递给耿萋霞,“妈妈,舅舅说要跟你讲话!”
“萋霞啊,真的是你么?你现在还好好活着吗?”耿萋霞听到哥哥半信信疑地问她,那声音仿佛苍老了十岁:“哥,是我呀,我和宝宝都好着呢,你怎么啦?哦,我已经决定离婚了,这三个月都是和宝宝在外面租房单独过,怕你和爸妈担心,所以一直没给你们打电话,怎么,你们还以为我死了?”说到这里耿萋霞笑了起来,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并且头皮发麻了。
“你真的没事?三个月前,姓韩的打电话来,说你被车撞死了,爸妈一听当场就吓得昏死过去,直到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特别是妈,差不多跟个疯子一样,整天就是哭一阵,笑一阵地叫你的名字——”耿萋霞听到这里眼泪就掉了下来,姓韩的,太歹毒了,诅咒她还不算,居然如此狠心作弄她的父母亲人!
“姓韩的叫爸妈到深圳去给你收尸,父母哪还有力气去深圳?悲痛中,只有我坐火车去深圳了。到了深圳,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姓韩的告诉我,说你已经失踪半个月了,八成是被车撞死了,但到底死在哪里也不知道,他说你死了不要紧,要紧的是连宝宝也连累了,我一听就跟他打了起来,后来,我独自在深圳找了一个星期,带来的钱也快花光了,我只得又坐火车回来了,爸妈一听没找到你的尸体,更是雪上加霜,病的更厉害了——”哥说到这里已经说不下去了,耿萋霞也哭着说不出话来,如果她知道这三个月来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她是无论如何也该回去的!
姓韩的,我咒你不得好死,死了也要打入十八层地狱!原本对韩岚只有厌恶并无恨意的耿萋霞此刻对韩岚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但她并没有想到去报复他,她不想把精力花在一个不值得花的男人身上,现在她唯一想做的,就是回老家,回到父母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