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于是她也退出场外，只留他们两个在场上。狼暴怒的向狐冲过去，伸开两只前足，要把狐捉住。但狐轻轻的跳开了，因为他的足比狼轻便。狼追在狐后，去捕捉他。他们的朋友们都在场外看着。狐窥便用毛松松的尾巴打他的脸，狼的眼一时张不开，他便停下来擦擦他的眼。列那得到了机会，立在顺风处，用足拨扬起灰土，它们都飞人狼眼中。狼看不见东西了，只得立着设法擦掉眼中的灰土。于是列那来了，尽力用牙齿在他头上咬了三个伤痕，且说道：“什么事，狼勋爵？有人打你么？你偷了许多只羊，杀了许多好动物，现在更以欺诈手段和我决斗，我如今要报仇了，我是被选来惩罚你的旧罪的。上帝不能更忍耐你的贪欲与狡猾了。你不能再想活了，地狱正是你的乐土。你的生命现在在我掌握中，但你如果跪下求我原谅，对大众宣言你是输了，那末你虽罪大恶极，我也将宽恕了你。因为我的良心，叫我不喜欢杀什么人。”依赛格林听了这些讥嘲侮蔑的话，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心中愤怒极了，列那咬他的创处又流血而痛楚。他想，最好是报仇，于是他暴怒的举足重重的打在狐的头上，使狐跌倒在地上了，于是狼向狐走去，想捉住他。但狐是轻便而机诈的，立刻站起身来，凶暴的迎了上去。于是一场恶斗开始了。这场恶斗经过了许久工夫。狼连连的向狐扑去，几乎捉住了他，但他的毛十分光滑，又逃避开去了。呵，狐是如何机警而敏捷呀！许多次，狼以为一定可以捉住他了，不料他却在狼双腿之间及腹下钻了过来，转过身来，又用尾巴打在狼的眼上。依赛格林以为他要瞎了。他又常常窥便立在顺风处，用足拨扬起灰土，使狼的眼中飞进了不少泥沙。依赛格林觉得他已处于不利的地位，但他的气力还远胜于狐。列那常常窥便打了他许多下。狼也常常打到狐。他们各出死力相角。我真愿意见见这种的争斗：一个是机警，一个是强有力；一个以力量来打仗，一个却以智巧来打仗。狼见狐与他相持了这许久，心里动了气，如果他前足没有取下靴子，狐一定不会与他相持很久，可惜他现在足很痛苦，不能跑得快。后来，他自己想道：“我须使这场决斗结束了。这个恶贼能与我相持多少长久呢？我是雄伟的——如果我压在他身上，也可把他压死了。我宽饶了他这许久，真是大可耻，人们一定会讥笑我，用指指点我，羞辱我，因为看样子，我还在劣下的一面。我受了好些伤，我流着血，他拨起许多灰土在我眼中，如果我再与他争持几时，我的眼要不能见物了，我要窥一个机会打倒他。”于是狼用足打在列那的头上，把他打倒在地上，于他没有翻身立起之前，捉住他的腿，压在他身上，似乎要压死他。于是狐开始害怕了。他的朋友们见他躺在下面，也都害怕起来。所有依赛格林的朋友们却都喜欢着。狐脸朝天的躺着，用足爪尽力的防卫自己，打了狼许多下。狼不敢用足打他，但他的牙齿露出，将要去咬他。狐见狼要咬他，十分的怕，用前爪尽力抓了狼的头脸，他眉上的皮被抓下一块，一只眼睛也被挖得挂出眶外。狼异常痛楚，咆哮着，惨叫着，血如川流似的淌下来。
（四十）
狼揩擦他的眼；狐见了很高兴。狼擦眼时，狐却乘势挣扎，跳起身来。狼赶快的去捉住他的足，在他未逃去之前，不管自己流着血，还把他紧捉住。狼恼怒极了，忘了一切的痛苦，把狐直压在身下。于是狼对狐道：“现在你声明自己是失败了，不然，我一定要杀你了。你现在什么伎俩都无用了。你不能逃开我了。你以前污辱我，谋害我许多次，现在你还使我失了一只眼，且使我浑身都是伤。”列那听了这话，他迟疑了许久，不知是承认失败好呢，还是被杀死好呢。他知道两者之中，必须取一，但不久，他便决定要说的话，于是说了许多好话：“叔叔，我很快乐的把我的财宝都给你，我成了你的人。我要为你到圣陵去，代你祷告。我永久是你的奴隶，我的亲属们也都给你差遣。那时，你将成了主上之主。什么人还敢反抗你呢？此后，我无论捉到了鸡鸭或得到了鱼肉，一定先给你拣选，还要先给你的妻及你的孩子们。我永远给你差遣，你可以永不会再有危害了。你有力，我机智，我们两人在一处，一个出主意，一个去做，再不会有错失的事发生了，且我们的种族相近，不应互相仇视。如果我昨天能避开，我一定不会和你决斗的。但那是你先要决斗的，于是我不得不去做这件不欲做的事。且在这次决斗中，我对你很客气，我没有用全力对付你，因为侄儿应该让叔叔的。好叔叔，你看我总是避了你，且我可以重伤你而我不肯。你的眼坏了，唉！我心里很难过！好叔叔，我愿意我的眼瞎了，不是你的！然而你此后也可以有大利益，因为你以后睡时只要闭上一只窗，别的人却须闭上两只！我的妻子，我的同类，都要跪在国王之前，你之前，以及你的人之前，恳求你赦了你的侄列那的命；我也将声明以前种种的不对，以及种种说你的话都是谎话。我给你这种光荣是比之给国王的还大些。所以我求你以后可以快快活活了。我知道，你如果杀我，立刻可以杀。但你如果杀了我，你得到了什么？你此后必须远离开我的朋友和亲戚了。聪明的人，愤怒要有限量，做事不可过急，且会仔细打算以后的事。许多愚人常因做事过快而后悔。但那时已经太迟了。好叔叔，我知道你是聪明人，会打算的。荣誉、赞美、安息、平和，以及许多预备帮助你的朋友，是比之羞辱、损害、不安以及许多以后欲乘机复仇的仇人们好的。并且，已经打胜了人，又去杀他，是没有什么名誉的。这是大耻辱，并不是因为我的性命，——我死了，不值得什么。”依赛格林道：“呵，贼，你还要以美言逃了我，——以为我可以听你的话！虽然你答应把全世界的好黄金都给了我，我也不能放了你，你所说的全都是谎话。你想以此欺骗我么？我早已知道你了，我不是容易捉的鸟。我很知道无危险的好谷或罗网中的谷。唉！如果我这样让你逃去了，你将如何的讥笑我呀！你可以把这一套话说给不知道你的去听，但对我说，你的甘言巧语却失掉效力了，因为我太明白你的谎话了。你骗我的次数太多，我现在必要留心你了。你这狡贼，你说你这次决斗宽赦我好几次！看着我！我的一只眼睛不是被挖出么？我的头上还被你伤了二十次。你简直紧紧的逼我，不让我呼吸一下。我如果赦了你，真要算是一个傻子了。你羞辱我及我挚爱的妻多少次，我一想起来，我的心便充满了恨怒，想要复仇。”当依赛格林说话时，狐已在想自救之法。他暗中挣扎，脱出一只手来，把狼的睾丸紧紧的捏住。他痛楚极了，大叫起来，狐乘势又脱出一只手来。
（四十一）
这个痛楚比他眼睛被挖出时还甚，他躺在地上，呻吟不绝。于是列那用尽浑身的力量，跳在他身上，捉住他双腿，抛他在场中走，使大家都看见，还时时尽力的打他。所有的依赛格林的朋友都悲苦不堪，哭着到国王面前，求他下令中止这场决斗，把这事由他判决。国王答应了。于是场官豹及野猫对狐及狼说道：“我们的主对你们说，这场决斗停止了。他要把这事由他判决。如果你们之中有一个被杀了，两方面都是有大耻的。”于是他们对狐道：“全体的兽类，见到这场决斗的都称赞你。”狐道：“我谢谢他们。我听国王的命令，我只求胜了这场决斗，更不求什么别的。让我的朋友们都过来！我要问他们我以后要做的事。”他们于是都来了，格令巴夫妇、绿克娜夫人及她的两个姊姊，还有许多别的，有二十个以上，是列那如果输了他们便不会来的。他得了大光荣大名誉。以前向国王控告过他的，现在也认为他的亲友了。他们对他都恭敬亲热。现在的世界也是如此！谁有钱有势，便有许多亲友来赶热闹；谁是穷苦无权，朋友们亲戚们便都要避他了。
于是他们举行了大宴乐。鼓乐喧阗，非常热闹。他们都说道：“好侄儿，谢谢上帝，你竞赢了！当我们见你躺在下面时，真是十分害怕。”列那狐和气的谢了他们，十分快活的和他们周旋。于是他问他们是否要把这事交给国王判决。格林巴夫人道：“是的，勇敢些，你可以把名誉交在他手中，信托他。”于是他们全体同监场官一起到国王那里去。列那狐在他们前面走，鼓乐悠扬的奏着。狐跪在国王之前。国王叫他立了起来，对他说道：“列那，你现在可以快活了。我赦了你，让你自由的走到哪里都可以。你们之间的争端，交给我办，我要与贵人们商议，等到依赛格林痊愈后，我叫人去找你来，那时再凭公道宣判。”
（四十二）
狐道：“我高贵亲爱的主，我十分满意，但当初我到你宫中来时，有许多恶人嫉忌我，我却永不曾害过他们。他们都帮了我的仇人反对我，都要除去了我以为快，因为他们想依赛格林在你那里比我的地位高得多。他们不知别的了。我的主，这正如我有一次在一个爵士地方所看见的一大群猎犬，他们聚在那里，等人来带东西给他们吃。后来，他们见一只猎犬由厨房中跑出来，衔着一块肥牛排，那是偷来的，他跑得极快，但厨子在他未逃远之前，把一大碗滚热的水泼倒在他背上，使他的毛都落了。但他终于逃出，衔着偷到的东西。当他的朋友们及别的猎犬见了他衔了这块肥牛排出来，他们都对他说道：‘呵，厨子对你的交情真好，他给你这么好的一块牛排，上面有那么多的肉！’那只猎犬说道：‘你们不知道什么事。你们赞美我的前面，因为衔了肉。但你们没有见到我的背后。请留心，请看我的背上，然后你们就可以知道我是怎么取得这块肉的了。’当他们见了他背上被滚水烫脱的毛与烂肉，于是他们全都叫了起来，害怕那开水；他们不同他做朋友了，但飞逃了开去，留他一个在那里。我的主，你看，这正是这一班恶贼的情形。当他们为爵主时，为所欲为，有力有威，抢夺百姓们的，吃食百姓们的，正如一群饥饿的猎犬一样，这正是他们衔了肥肉在口之时，没有人不赞颂他们，不恭敬他们，有的还助他们为暴，从中染指。唉，我的主！他们简直没有看见他们的背后，没有看见他们最后的结局。他们受了大羞大辱，由高跌到低，然后他们的暴行才为大家所知，没有人可怜他们，没有人理会他们。至于他们的朋友呢，就如那一班猎犬们，一见他受害了，便一个个的离开了，留下他一个在忧苦中。我的主，我求你记住我这个譬喻。这些日子，这种恶人真多，——他们所做的坏事，比之猎犬偷骨还甚些——他们压迫可怜的人民，卖去他们的自由与特权，只为了一己的利益。愿上帝给他们以羞辱，且立刻把他们都除去了，不管他们是谁！但谢谢上帝，我及我的亲属却都还光明，不做恶事。我亲爱的主，我全心全意的爱你比一切爵主都甚，谁都不能离间我，我永远的听你的命令。”
（四十三）
国王道：“列那，你是服从我的人之一，我望你常能如此。我还愿意迟早使你做我的顾问，做我的法官。你须注意，不要再生事害人了。我把一切你的权力都给还了你，如以前一样。你的智力须用在好处，我的宫廷上将不能没有你的咨议与商量，因为这里没有一个有你那么聪明，那么能设法矫正错误。你须依你的话，努力走正路，且忠于我。我此后将听你的话做事。如果有谁欺负你，他便不想活了，我会为你复仇的。你将代我巡察全国，代我宣布德意。我给你这个差事，你须好好的奉职。”所有列那的亲友都深深的感谢国王。国王道：“我比你们所想的给得更多了。”绿克娜夫人道：“感谢我的主。他是忠实的，如果他不然，他便不是我们的亲属了，我们将永不认他了。”列那狐用美辞伸谢意，他说道：“亲爱的主，我不配受你这么大的恩典。我想此后当终生尽忠于你，要为你的最忠恳的侍臣，以全部的智力为你谋光荣。”于是他和朋友们拜谢了国王。
现在看依赛格林狼什么样子。白鲁因熊、特保猫以及他的妻和孩子们，还有别的亲属，把他抬出决斗场外，放在稻草上，又用草盖在他身上使他温暖，然后看察他的伤处，全身共有二十五处创痕。外科医生来了，把创处洗了，包扎起来。他病得完全失了知觉；他们细心看护他，他突然的由昏迷中大叫起来，他们都害怕了，以为他发狂。但医生给他水喝，安他定他的心，使他去睡。他们安慰他的妻，告诉她依赛格林并无致命伤，可以放心。于是宫门闭了，群兽各自散归。
（四十四）
列那荣耀的向国王及王后告别。他们吩咐他不要在家过久，快些回到宫中来，他答道：“亲爱的王与后，我永远静候你们的差遣。我无时不预备以我的身体，我的财产为你们服役；我的所有亲友也都将听你们的任意差遣。我现在暂求假回家，看我的妻子。你们如果需要我，只要使我知道，我立刻就来。”于是国王也说了好些奖励的话，狐便动身回去了。列那的亲友四十余，也向国王告别，和狐一道走。他心里很快活，竟如此的赢到了国王的欢心。他想以后再可以帮助他的朋友，且不再怕他的仇人了。狐的朋友们一直送了他到了他的马里卜台堡，然后一个个的说了恭维的话而告别。列那也恭敬的感谢他们的好意与给他的荣耀。且说，他们如果有什么需要他，他当以体力与财力助他们。于是他们离开了，各向自己的家散去。狐见了他的妻爱美林。她欢欢喜喜的迎接他。他告诉她和他的孩子们一切经过的事，一点也不遗漏，于是他们十分喜欢，知道他们的父亲现在已大得宠于国王，此后，狐与他的妻子便快快活活的过着一生。
录自《小说月报》第16卷（1925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