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高处看见的夕阳似乎比平时长了许多,它像个被拉长的咸鸭蛋黄,正一点点地掉进云海山峦之中。四周的景物开始发黑了,此刻大家正在半山腰的一处平坦避风的地方搭建帐篷。手电、野营灯都亮了起来,将这里装点得有了生气。
“刘倩、宁丹,你们来帮忙搭帐篷……”年轻的K市大学讲师、本次登山活动副领队姜麟正在给两个学生安排任务。
“黄叔、柴叔,你们休息一下,我去找点水来。”领队的叫王军,是一家演艺公司的经理,有着十多年丰富的登山经验。这次协会派他带领几位新手,正是考虑到他的深厚资历。
“老柴,你瞧,要不是王经理带队,我可不愿来冒这个险。”黄新看看前面的王军。他们可是老熟人了,黄新经常带着一班票友去王军的演艺公司联系的剧场唱个痛快,各取所需,各得其乐。
“是啊,你我这把年纪,能爬这么高也算不错啦。”说话的是一位戴眼镜的大叔。他叫柴南江,是黄新的好朋友。
“王领队,我陪你去。”麦洁卸下沉重的背包,只提着野营灯和手杖气喘吁吁地走过来,“这次登山协会派我加入你们团队,真是考虑周到。”
“麦探长,说实话,我们可不想遇到请警察帮忙的事儿。”刘倩说完赶紧捂住嘴笑。
“呵呵,Me too(我也是)。”麦洁也笑了笑。
“不必了,你留下来照顾他们,这妇女老人都是你们警察的保护对象呀。”王军笑笑。
“那好,你小心点,这可是两三千米的山上。”麦洁提醒道。
放心好了,我好歹也征服过七八座5000米以上的高峰,这个高度还吓不倒我。“王军摆摆手,打着”狼眼强光手电,提着一只折叠水桶离开了宿营地,隐身在密林中。
“哇!星星出来了,好亮!”宁丹坐在铺了防潮毯的空地上,眺望星空,禁不住感叹。
“这就是登山者的乐趣呀,可以看见城市里看不见的美景。身临其境的感觉不错吧?瞧,正北方向那个最亮的星星就是北极星。现在是夏季,在它的左上方有七颗星组成勺子形状,那就是著名的‘北斗七星’啦。它最下面的、位于勺子前沿的北斗一、北斗二两颗星被称为‘指北星’。它们连接线的长度延伸大约七倍,就到达北极星了。”麦洁博览群书,面对星空侃侃而谈,“北极星并不是夜空中最亮的星星,它的光度只能排名第50位,也就是说,还有49颗星比它更亮,可为什么它那么出名呢?原因就在于,它位于地球北极的正上方。随着地球自转,我们看到的天空也在旋转,每晚看到的星星位置都不同。但是由于它靠近地轴北极指向的方向,这样看上去,北极星就好像在天空中静止不动。古代航行没有罗盘的时代,水手们便是依靠北极星来判断方向,因为你知道了北在哪里,也就知道了东、南、西在哪里了。”
“麦探长,你真是太博学了,连这个都知道呀!”刘倩开始对她刮目相看了。
“我可不想重蹈福尔摩斯的覆辙,他学得最差的课程便是天文学,所以呀,我只要去户外就会随身携带一本《天文观测手册》。”麦洁搬出了自己的宝贝,引得大家争相阅读。
“老黄,王领队去了那么久怎么还不回来?”柴南江问。
“是啊,这都半个小时了,水还没打来!我还想煮点面条吃呢,老是啃压缩饼干,这胃真受不了。”黄新揉揉肚子说。
“不会出什么事儿吧?”宁丹胆小地问。
“王军那可是身经百战,会有什么事儿?”姜麟从帐篷里钻出来,脸上还贴着一张面膜,“有一次他落单,半道上被蛇咬了,居然自己用嘴把蛇毒吸了出来,又找了草药嚼烂了敷在伤口,自救成功。”
“简直是神人呀,那我们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宁丹说完又继续翻《天文观测手册》,边看边对照头顶的星星。
又过了一个小时,王军还没有回来。这下连姜麟也有些慌张了。麦洁把装备分发了一下,临时组成搜索队,沿着王军离开的方向全力搜索。
密林深深、怪石嶙峋,搜索队离开大本营之后便很快迷路了。不但没有找到王军,连自己也要搭进去,大家懊悔不已。
“不是能看到星星吗?我们找到北极星,就能确定方向了。”宁丹忽然说道。
“看什么星星呀,我们有GPS。关键是我们刚才离开宿营地时没有确定坐标,现在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才能回去。我们的帐篷,还有很多装备都在那里,万一找不到了就惨了。我们会被困在这里,进退两难。”姜麟说完又自言自语道,“难道王军也是这样迷路的?”
“我们不知道宿营地在哪里,但是我们可以往高处爬,然后俯瞰下去,有亮光的地方就是宿营地。刚才我留了一盏野营灯在那里,虽然光线不是很强,但我有望远镜,凭借我多年寻星的经验,肯定能找到。”麦洁的话给大家带来了希望。
又折腾了两个小时,他们终于回到了宿营地,搜索任务失败,王军依然下落不明。
“我们下山报警吧?这样下去王领队很危险,说不定他被困在哪里了。”柴南江提议。
“不行,现在是深夜,即使现在动身,下山后天也亮了,而且夜路下山非常危险。在没有确定王军遇险的情况下,我们不能冒险。”姜麟反对。
“是啊,再等等吧,说不定王军自己会回来呢。”黄新附和着说。
这个可能性很小。现在只有两种猜测,一是他遇难了,二是他被困了。可是我们刚才那么大动静地寻找都没有发现他,他遇难的可能性非常大。麦洁皱起眉头。
“我们先睡觉吧,天亮后再商量解决办法。”姜麟提议。
男女各有一个帐篷。大家心情沉重地回到帐篷,钻进各自的睡袋里。帐篷内的灭蚊灯不断地发出有蚊虫被电流击中的劈啪声。这一夜大家都没睡好。
天色渐亮,麦洁还没睁开眼就隐约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又一阵的“依依呀呀”声。她翻身一看,姜麟和刘倩的睡袋已经空了,只有宁丹还在睡觉。麦洁赶紧穿好衣服走出帐篷,那“依依呀呀”声似乎是从右手侧的密林中传来的。固定帐篷的钢钎上还系着一条登山绳,一直延伸到密林之中。搞什么鬼?麦洁嘀咕着。
麦洁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叫醒了宁丹:“姜老师呢?今天的登山行程取消了,我们要继续搜寻王军的下落。可能要麻烦你们先下山报警。”
正说着,就听见外面有人惨叫一声。麦洁闪电般冲出帐篷,循声望去。
柴南江从左侧密林中跑出来,跌跌撞撞地指着身后说:“王……王军,他、他死了。”
王军的尸体吊在一棵树上,是用他自己的皮带上吊的,看样子死前经过了一番挣扎,地上有少量排泄物。尸体距离地面约50公分,地上没有任何凸起物。
几分钟后,麦洁、柴南江、黄新一字排开站在树下,姜麟、刘倩、宁丹跟在他们后面,惊恐地望着这一切。
“他应该不是踩踏什么物体上去的,而是爬上树枝,从树上直接上吊而死。”麦洁站在树下说,“昨晚我们经过了这里为什么没发现尸体?唯一的解释就是,王军是在我们搜寻之后至今天早晨这段时间死亡的。”
“王军为什么要自杀?”柴南江惊魂未定地说。
“他没有自杀……他是被人谋杀的。”麦洁肯定地说。
“为什么?他明明是上吊自杀的呀!”姜麟问。
“你们看,他没有穿鞋,脚掌却非常干净,如果他是自己爬上树然后把脖子套进皮带里上吊的话,脚掌不可能这么干净。”
“他可以穿鞋上树呀,上吊时再把鞋脱掉嘛。”刘倩觉得这不是问题。
“他的鞋在哪里?你看到了没有?”麦洁问。
“是不是在他上吊后,猴子偷走了鞋?”宁丹发挥想象力。
“那样的话,地面上会有猴子的脚印,可是这里连一只脚印也没有,显然被人清扫过了。只有一种可能,王军的尸体是被凶手挂上去的。”麦洁将王军放下来后检查了脖子,“他的死因肯定不是因为自缢,在那之前他已经被人勒死了。你们看,他的脖子上有两道勒痕。死亡时间不超过2小时。”
“能勒死身体强壮的王军,这个凶手起码1米9以上的个头,膂力超人。”柴南江分析说,“而且又身轻如燕,可以爬上那么高的树,将王军尸体吊起来。”
“这么分析,我们似乎都可以被排除。”麦洁笑了笑,“这高山之中肯定隐藏着一个杀人犯。”
“太可怕了!”宁丹吓得躲在刘倩身后,刘倩又赶紧躲在姜老师背后。
麦洁扫视了他们一圈,柴南江满脸的无辜,黄新似乎有些心事,姜麟眼里更多是吃惊,刘倩和宁丹吓得不轻,相互抱在一起发抖。
“好吧,请你们分别告诉我,今早是什么时间起床的,看到、听到了什么?”麦洁把他们逐一叫到旁边单独询问。
“我起床最早,今天也不例外,大概5点05分吧。我是京剧票友嘛,所以每天都要吊嗓子的。哦,我怕干扰你们睡觉,就躲得远远的,在老远的林子里。我又怕迷路,所以带了一捆登山绳,从帐篷那里一直拉到吊嗓子的地方。”黄新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样我就放心了。不过我可没见到任何人,也没听到什么异响。我要是知道树林里有谋杀案,打死我也不敢去啊!”
“我大概6点不到起床的,我起床时老黄已经出去吊嗓子了。我知道他这个习惯,改不掉的,哪怕是在这种地方。我是忽然想到昨晚王军失踪的事儿,怕他也迷路,所以赶紧爬起来看看。我发现有一根登山绳一直拖进树林里,我心里立即明白了,敢情这老家伙还有点脑子,知道扯根绳子当引导标志。我隐约听见他在林子里依依呀呀吊嗓子,就没去骚扰他了,一个人又不敢走远,就在附近捡了些枯枝当柴禾,边生火边等你们起床做早饭。哦,日出之前我看见启明星在黑魆魆的天上闪啊闪,很是漂亮。你昨晚说北极星不是最亮的星星我同意,这启明星比北极星亮多了。”柴南江不急不慢地说。
“是啊,启明星视星等为-4,北极星视星等为2.02,傻子都知道它俩谁更亮。”麦洁撇撇嘴。
“我们还在睡觉啊,我和刘倩大概5点半起来去树林里小解,之后一直在帐篷里睡觉,后来我是被你吵醒的……”宁丹尴尬地解释。
“你们5点半起床了?看到了什么?有没有听见老黄吊嗓子的声音?有没有发现登山绳从我们的帐篷一直拖到树林里?”麦洁问。
“对,听见黄叔吊嗓子了,不过登山绳似乎没看见。当时天还不是很亮,我们又急着去方便,所以没注意。”
又继续询问了姜麟和刘倩,她俩所述与宁丹差不多,并解释了早晨起床后她俩没吵醒麦洁和宁丹,沿着山路散步去了。路上她们还见到了吊嗓子回来的黄新。
“遇到老黄了?在哪里?”麦洁问。
“就在右手边那片树林附近,黄叔正在收登山绳……”
麦洁立即在工作笔记本上画出了案发时段这里每个人的位置图,奇怪的是,没有任何人位于出事的树林里(帐篷左手侧树林),可王军偏偏在这里死了,大家都有不在场证明。王军究竟是被谁杀死的?这山上还有其他人?
麦洁在案发地附近收集到了六种鞋印。经过比对,唯独没有王军的,这个结论更加支持了她的判断,六种鞋印分属麦洁、柴南江、黄新、姜麟、刘倩和宁丹,是昨晚他们搜寻王军时经过这里留下的。如果说凶手的鞋印重叠在这六种鞋印之中,那么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凶手就在除麦洁之外的五人当中!
原来“高山隐人”并不存在。麦洁陷入了沉思。
黄昏时分,麦洁将其余五人集中到帐篷前的空地上,开始做结案陈述:“请不要吃惊,凶手就在我们中间。根据我的调查和推理,我认为事情是这样的:昨晚王军出去寻找水源,不幸的是他不小心触动了密林里的机关,被捕兽网给网住了。为什么我知道得这么详细?因为我在他身上发现了网状勒痕和瘀伤。山高林密,昨晚我们并没有发现他,也没听到他呼救,估计是他喊了一个多小时,当时嗓子已经发不出声了。经过一夜挣扎,王军终于摆脱了捕兽网,但却遗失了自己的鞋子和部分装备。他跌跌撞撞地摸索着回到我们的宿营地,恰在此时遭遇了凶手,精疲力竭的他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根本不是凶手的对手,于是被勒死。凶手见他脚上没有鞋子,脚掌上沾满了泥土和苔藓,唯恐被人发现他长途跋涉而来的事实,于是自作聪明地替他擦干净脚掌,背着他来到我们帐篷左侧的树林里,先用绳子将王军吊上树,解下王军的皮带套在他的脖子和树枝上,松开绳子后,王军的尸体自然下垂,脖子被皮带勒紧,看上去就像用皮带上吊一般。做完这一切,凶手又溜回遭遇王军的地方,在他经过我们搭建帐篷的空地时,意外地被某个人发现了。我说的没错吧?柴南江先生?”
“什么?关我什么事?”柴南江大惊失色。
“你包庇了凶手,因为你对我撒谎了,你说你一直守在火堆那里看星星,看见启明星一闪一闪很漂亮。但是我要告诉你,启明星就是金星,它是一颗行星,根本不会闪。只有遥远的恒星看上去才会闪耀。你没有看星星,你在看你的好朋友黄新先生作案!”
“你……你胡说!你凭什么说我是凶手?”黄新急了。
“稍安勿躁,黄先生,你犯了一个低级错误,而且你还自称资深京剧票友,这个错误实在是不该犯啊。”麦洁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在一般人理解里吊嗓子只是发声练习,可是他们不知道吊嗓子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细节,那就是吊嗓子要边走边唱,就像散步一样,始终保持着松弛自如的姿态。我去右侧树林里查看了你的脚印,并没有大面积来回走动的痕迹,而且从我们的听觉判断,你也是始终在一个固定地点发声,这是为什么呢?原因只有一个,你并不在那里,所谓的依依呀呀声是你播放的录音!当时的你正在另外一片树林里伪造王军的自杀现场。”
黄新一头冷汗,颓然地坐在原地:“其实我并不想杀他的,可是今早我去树林里准备吊嗓子,遭遇了王军,他见到我笑着说你肯定想我死吧?可惜啊,我命大,死不了。他的话激起了我的愤怒。因为他欠了我和票友们很大一笔演出费用不给,我找他要了多次,他始终搪塞敷衍。没想到他还拿那样的话刺激我,我抓起登山绳勒死了他,然后用录音笔录下我吊嗓子的声音,放在原地不停地播放,以此作为不在场证明。我背着尸体穿过空地,来到左侧树林里,用登山绳将他吊上树,后面的作案细节就像你推断的那样……”
“我确实看见老黄背着个人穿过空地,去往左侧树林。我就跟过去,没想到目睹了老黄伪造自杀现场的一幕。我知道老黄有苦衷,王军确实不是个好人,所以我决定隐瞒这一切,这才对你撒了谎。”柴南江叹口气,懊悔不已。
“黄叔、柴叔,你们糊涂呀!”麦洁站起来,望着远处的夕阳。此刻西天的余辉中出现了一颗非常明亮的星星,“瞧,金星又出现了,不过此时我们该叫它‘长庚星’,而不是‘启明星’。有人叫它福星,有人叫它祸星。人也是一样,善恶只在一念,走错一步,福也变祸。”
“是啊,我现在才看清它的真面目。”柴南江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