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色擦亮的时候,韩光引着疲惫不堪的纪慧,穿越了滨海市北郊的凤凰山原始森林保护区。韩光还是光着膀子挎着冲锋枪,背着装满从陆地巡洋舰上搜集来的弹药的沉重背包,赤裸的上身密布被枝蔓划出来的细密伤痕。他的呼吸虽然粗重但是均匀,脚步也是带着节奏,保持着相对稳定的速度。
而在后面拉着他的背包的纪慧,则是气喘吁吁脸色煞白,浑身的衣服都被划破了,显得狼狈不堪。她拄着一根粗树枝当作拐杖,脚步拖沓,几乎迈不动步子。
韩光的眼睛带着警觉,右手食指始终放在扳机护环上,冲锋枪也是张开机头随时待发。为了躲避警方的层层封锁线和关卡,他选择了穿越原始森林保护区的路线。严格来说,这根本算不上路,因为游览者都是通过缆车和仅有的那条观光公路来参观保护区,很多年前的山民猎手留下的羊肠小道早已荒废。
而原始森林保护区不光是植物的保护区,也是野生动物的保护区。
韩光突然举起左拳站住了。
纪慧却看不懂这个手语,直接撞在韩光的背包上。韩光没有回头,一把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别动!”
纪慧汗水密布的脸上带着愤怒:“你想干什么?”
“我说过了,别动!”韩光的声音不大,但却很有威慑性。
纪慧从韩光肩膀一侧看去,眼睛立即恐怖地睁大了。
一条眼镜蛇丝丝吐着信子,盘踞在路上,对于人类的闯入者非常不满。
不要任何提醒,纪慧都知道这是剧毒的攻击性蛇类。
韩光手里的冲锋枪缓缓松开,右手关上了枪的保险。
“你……为什么不开枪?!”纪慧哆嗦着问。
韩光把枪甩在身后,空出来两只手半蹲下来,神色镇静地面对这条蓄势待发的眼镜蛇。
眼镜蛇已经准备发动攻击。
韩光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警惕。他张开双手,保持着半蹲的姿势缓步向前。眼镜蛇被这个胆大妄为的人类彻底激怒了,嗖地一声扑了上来。韩光的眼中闪过一丝凶光,突然伸出右手,一把就抓住了扑过来的眼镜蛇的脖颈。
眼镜蛇反口咬向韩光的手背,韩光的另外一只手也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就扣住了眼镜蛇的嘴巴。眼镜蛇被韩光双手控制住了,拼命挣扎着自己有力的身躯。韩光左手扣住眼镜蛇的头部,右手已经拔出来枪刺,高高举起来。
韩光的动作突然停止了,枪刺悬在半空当中。
纪慧已经吓得倒在地上:“你……你……杀了它啊?”
“这是它的地盘,它只是想保护自己。”韩光眼中的凶光消失了,他拿起眼镜蛇抡了几下,用力抛向远处。眼镜蛇在空中滑行很远,被扔到了溪流的另外一边。韩光看着眼镜蛇仓惶逃进密林,慢慢站起来。
嗖!
韩光一个激灵。
一支箭带着风声,啪地一声钉在韩光耳边的树干上。
韩光手里的冲锋枪已经在肩上,保险瞬间拉开,对准箭来的位置。
前面数米的灌木丛突然站了起来。
“啊!”纪慧一个惊呼。
一个披着伪装网,浑身插满灌木枝叶的男人站起来,手里端着一把带瞄准镜的精致弓弩对着韩光。
韩光手里的冲锋枪对准这个男人。
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纪慧恐惧得都不能呼吸。
男人突然笑出声来:
“山鹰,你太久没在林子里面生存了,城市已经磨灭了你的野性。你的观察力退步了,这种雕虫小技你居然都没有发现。要是在过去,我会给你不及格。”
韩光僵硬的嘴角露出笑意:
“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没有环保意识。”
2
唐晓军面对桌子上的照片,这是从韩光枪柜上摘下来的那张特种部队合影。
照片上的韩光抱着一把狙击步枪,穿着狙击手伪装衣,眼神锐利。
耳上的蓝牙响,正在沉思的唐晓军按了一下:“我是唐晓军。”
“队长,国际刑警组织的资料传输过来了。你现在要看吗?”张超在那边问。
“传到我的笔记本电脑上。”唐晓军打开笔记本电脑,接受张超传来的资料。都是那些外籍死者的照片和资料,每一个都是具有前特种部队背景。他拨电话:“为什么这些人都是已经结案的?而且生卒日期都有?”
“你一定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张超在那边苦笑,“根据国际刑警组织的情报,这些都是死人。”
“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他们在滨海死了第二次。”
唐晓军倒吸一口冷气,看着这些剽悍的外籍雇佣兵:“有人在事先伪造了他们的死亡?”
“应该是这样。”
“整理这些资料,我要向局长汇报。”唐晓军拿起桌上的电话,“给我接局长办公室。”
3
喝得醉醺醺的钟世佳跟乐队的几个哥们儿从酒吧摇摇晃晃出来,他的怀里还有一个装扮前卫的女孩。
一行人跌跌撞撞骂骂咧咧,在路口打车。
出租车司机不敢停,都哗哗过去。
钟世佳摇晃地走到路中心。
一辆出租车急刹车,司机探出头:“你找死啊?!”
钟世佳红着的眼睛从长发当中露出来。
司机马上不说话了,钟世佳拉着那个女孩上了车。出租车开走了。
街道的拐角,一辆一直停在那里的银色奔驰S320打亮车灯,启动发动机远远跟上了出租车。
等候了大半夜的黑豹戴着墨镜,注视着前面的出租车。
4
天色已亮,公路上熬了一夜的警察们站在车旁。路障拦在路上,过往车辆稀疏,检查还是一丝不苟。
一辆写着“天宇救援”字样的救援车远远开来,后面拖着一辆桑塔纳轿车。
警察伸出停车牌,救援车停在路障前。
“你的驾驶证和行驶证。”警察伸手,开车的中年男人把驾驶证和行驶证给他。
警察接过来,仔细看看:“严林?”
中年男人笑笑,点头。
“这么早?有车抛锚?”
“现在的人,哪儿有早晚的概念?”严林笑笑。
“下车,接受检查。”
严林下车一瘸一拐的。
警察问:“你的腿怎么了?”
严林从胸兜掏出一个红本递给他。
警察接过来,上面写着“革命军人伤残证”。他愣了一下,接过来打开。里面写着:一级甲等伤残军人,严林。
警察肃然起敬,把伤残证还给他:“不好意思,走吧。”
路障挪开,严林上车发动机器离去。
救援车开到没人的公路拐角,慢慢靠边停下。车下悬着的韩光松开酸麻的双臂,落在地面上。严林下车到后面的桑塔纳旁打开后备箱,纪慧从里面探出脑袋:“憋死我了。”
“上车,赶紧走。”严林的腿虽然瘸了,但是动作很灵活。
韩光和纪慧上了前面的拖车驾驶室,严林驾车开走了。
“他是谁?”纪慧问。
“我在特种部队的狙击教官。”韩光回答。
“你信任他吗?”
“我可以把命交给他。”
开车的严林脸上没有表情。
5
高局长也是一夜没睡,桌子上泡着一杯浓茶。
唐晓军把打印出来的外籍雇佣兵资料一一摆在他的桌子上:“我大概统计了一下,这些死者都是具有特种部队背景,并且参加过多次军事行动。他们在退役后都先后加入AO,也就是非洲战略资源公司。这是个总部设在欧洲的雇佣兵组织,由于其创始人布冯上校曾经在隆美尔的非洲军团服役而得名AO。AO在全球范围都有业务,是臭名昭著的战争承包商。这些死者都属于一个战斗小队,在去年受雇于西方政府,参与追剿本?拉登的秘密军事行动。国际刑警传输来的资料显示,他们在那次行动当中遇到了基地组织的伏击,在仓惶逃命当中,运输车辆陷入雷区。由于没有援军和缺乏空中支援,他们全部阵亡了。并且没有任何人尝试去收殓他们的遗体,因为那是在基地组织游击队活跃的危险区域。”
“但是他们没有死,这是一个设置好的局。”高局长沉吟,“所以他们在滨海死了第二次。”
“正是这样。”唐晓军又拿出一份单独的资料,“另外,我很意外地从国际刑警组织得到了这个资料。”
高局长接过来打开,是一个中国人的照片。他头发很短,精悍强壮,眼睛当中凝聚着一股杀气,穿着破旧的外军数码沙漠迷彩服。
“这个人是谁?”
“那次失败的行动指挥官,法语名字阿德贝尔特。”唐晓军说,“中文名字陈楠,是个华裔雇佣兵。他在此之前在某国外籍兵团伞兵2团狙击手连服役五年,获得过优秀射手勋章和雪绒花勋章,退役的时候获得某国国籍,与此同时他从前的所有资料也就注销了。这是某国国防部给外籍兵团的特殊政策,在这里获得法国身份的外籍兵团雇佣兵就会注销入伍前的一切记录,成为没有过去的人。”
“他是什么背景?”
“我跟资料库进行了比对查找,我相信这是一个人。”唐晓军又拿出一份上面印着军徽的资料,“蔡晓春,山东人,18岁参军,次年调到026服役。从此他的履历就是空白,但是有一个二等功和两个三等功的记录,没有说明原因。23岁退役,然后去外国自费留学。”
“026?”
“这是个代号,就是‘狼牙’特种大队。”唐晓军看着局长,“他跟韩光来自同一个部队,并且服役的时间有重合。而且他在某国外籍兵团的时候,就在狙击手连服役,如果说他跟韩光压根儿不认识,我觉得真的是见鬼了。”
唐晓军又拿出那张从韩光的枪柜摘下的照片:“带着这种疑惑,我把这张照片交给技术部门。虽然他们的脸上都有伪装油彩看不清楚,但是经过对脸部特征和骨骼特征的放大比对,蔡晓春应该就是韩光身边的这个观察手。”
高局长抬起头,看唐晓军:“谈谈你的想法。”
“这一切都是蔡晓春干的,他带着这群雇佣兵来到滨海,我不知道他要完成什么任务。”唐晓军说,“但是能出得起价钱雇他们这种货色的,绝对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而蔡晓春为什么要陷害韩光,我估计韩光应该是可以遏制住他的对手,因为韩光肯定是滨海警方最了解他的人。他并不干脆一枪干了韩光,而是设置了这个虽然漏洞百出但是环环相扣的局,我想目的就是要引开我们警方的力量去追捕韩光,好给他的行动留下空当。”
高局长在沉思着。
“我想,我们需要军方的支援。”唐晓军说,“我们依靠现有的力量,对付这些把战争当作职业的雇佣兵,很难有胜算。我们需要真正的职业军人来对付他们,因为这已经演化成为一场黑暗当中的战争,而不是简单的暴力犯罪。”
高局长长叹一口气:“你的意见呢?”
“我需要一架直升机,我要去‘狼牙’特种大队。”唐晓军说,“我要去韩光和蔡晓春来的那个地方,去了解他们并且得到支援。”
“申请军队支援的手续非常复杂,你是知道的。”
“我相信他们一定有办法。”唐晓军说。
“……好。”高局长点点头。
唐晓军转身出去,高局长面对着桌上蔡晓春的照片。
中国陆军时期的蔡晓春,穿着士兵服,对着镜头的标准像。
海外雇佣兵时期的蔡晓春,带着一股桀骜不驯的杀气面对镜头。
沉吟片刻,高局长拿起电话:“喂?我是麻雀,他已经知道了……”
6
许律师把录音笔放在桌子上,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何世昌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晨色出现的城市。
秦秘书低声:“何总,我先出去?”
“不,你留下做见证人。”何世昌的声音很缓慢,但是不容置疑。
秦秘书站在那里,看着何世昌。
“何先生,您有什么需要我记录的?”许律师问。
“记录。”何世昌转过脸,声音果断。
“是。”许律师在电脑上敲下日期。
“遗嘱。”
许律师和秦秘书都一愣。
“何总?!”秦秘书惊讶地说。
何世昌不为所动,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说:“假如由于身体原因,我不能处理集团事务,董事长兼总裁的职务……”
秦秘书抬起眼。
“交给我唯一的儿子——钟世佳。”
秦秘书垂下眼。
“何世昌。”何世昌说完了。
许律师打印出来遗嘱。
何世昌签字,秦秘书跟着签字。
许律师收好遗嘱:“何总,钟世佳少爷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不久你就会见到的。”何世昌看着他说,“老许,你跟了我三十年,不是不信任你,而是事情关系重大,该你知道的时候你会知道的。”
“明白了。”许律师把遗嘱放入信封,封好。
“何总……”秦秘书的眼泪落下来。
何世昌转向外面,忧心忡忡。
7
“选择军队,不是选择一种职业或者事业,或者是一种谋生的手段;选择军队是选择一种生活方式,一种理想和忠诚。军人就是牺牲者,但是却有牺牲者的荣誉。你可以忽视牺牲者的存在,但是你却永远也不能忽视他们的荣誉。”
严林拿着啤酒,对着远方的大海声音嘶哑地说。
“多少年了,你一点也没有变。”韩光坐在他身后的水泥地上,用牙咬开一瓶啤酒,一口气灌下半瓶。
荒芜的修车厂杂草丛生,没有修理的车辆。
严林苦笑一下,回头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这就是我们这种人的悲哀。我们没有遗忘军队,却被军队所遗忘。你选择了特警这个职业,而且还是狙击手,你找到了命运的出口;而我,则在这种迷失当中体验着失落。”
“不是我选择特警,是特警选择了我。”韩光淡淡地说。
“都一样,你也被特警抛弃了。”严林坐在他旁边,“可怜的是,你没有被特警遗忘。”
韩光奇怪地笑笑,拿起啤酒:“天宇呢?”
“……去参加夏令营了。”严林闪躲开韩光的眼睛。
“最近生意怎么样?”
“生意?我这个脾气,能有多少生意?惨淡度日罢了。”严林叹口气,“我把所有的转业费和抚恤金都投资了这个修车厂,结果想不做都很难了。自从和前妻离婚以后,真的是每况愈下。你猜她说什么?等你转业,就是为了等和你离婚。你是军人的时候,我不敢跟你离婚,因为有外遇,你要告我,我们会坐牢的。现在你转业了,这是离婚报告,我放三年了,签字吧。”
韩光看着严林,举起啤酒:“同生共死!”
严林看着韩光举起来的啤酒,却没有碰:“你真的相信这个?”
“还是你教我的。”韩光说,“你难道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