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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就中更有痴儿女

读大音希声《自虐与自救》一文,荡气回肠,不胜欷歔。问世间,情为何物。讲一个经历过的故事。

去年五六月份吧。我所景仰的著名历史学家周銮书老先生病危(老先生近年来罹患肝癌、断腿、肺癌等苦痛,一直坚持著书立说,先生遽归道山,因病,亦因劳),我自愿去医院为先生值班守夜。隔三岔五与我一起做护理的是一个临时聘来的女护理师。老先生绝症在床,基本上全身不能动弹,我们的工作是,替老先生按摩手足身体,接引便溺,以女护理师为主,我协助。

女护理师手法细腻有力,老先生很满意。她约莫三十六七岁,身材高挑,气质不俗,但眉梢眼角,尽是愁意,举手投足,犹惊弓之鸟。我心里纳闷,她不太像一个因生计而来做护理的人呀。

长夜漫漫,我们也聊聊天。终于了解到,她是一个县中学的语文老师,请假来南昌的。她叫林云,生于军人家庭。夫君供职医药公司,后下海致富。夫妻本恩爱,如果不是夫君有外遇,应是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夫君下海成功,在石家庄置下大笔产业。两地分居,不免身心寂寞,公司一女文员见有隙可乘,以温存为手段,登堂入室。他并不是不恋发妻,但人隔千里,鞭长莫及,于是半推半就,终成鱼水之谐。岂料一夕之欢,竟致珠胎暗结。此女拒绝堕胎,终致产下一女,并以此为挟持生活到一起。

林云知情后,无异于天塌地陷,单纯浪漫的她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一气之下便离了婚(实际上是离家出走,她爱人不签字)。之后,她发现,她既无法原谅他,更无法舍弃他;她无法忘怀往日的恩爱,无法面对冰冷的现实。困锁愁城,睹物思旧,备增伤感,她悄悄地远离了熟悉的环境,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疗伤。身体的伤可疗治,但感情的伤岂是远离就能愈合?相思、痛苦、愤懑、怨艾就像无数根绞索,日夜撕扯她曾经是那样单纯的心灵。她整日不吃不喝,整夜无法入眠,她弃体面的工作而不顾,却要到医院为重危病人做护理,用直面死亡、病苦等方式来麻木自己,用最累、最脏的活来折磨自己(当然,救死扶伤,是高尚的,但她的初衷并没有这个意思)。她跟我说,她无数次徘徊在八一大桥,想一头栽下去,就这样一了百了。

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颠倒如许!

先生故去后,她在宾馆找了份大堂经理的工作。我同情这个生活在心牢的女子,决心以自己的方式帮她重新找回生命中的自信,找回生命中的阳光。我经常去探视她,倾听她没完没了的述说、怨叹。我给讲古今中外很多走出自我、走出悲情的故事,甚至张罗过帮她介绍男友,重建家庭,希望能化解她的心魔。在与她交往和疏导的过程中,她的心境会开朗许多。但是隔不了多久,她又会说:你讲的时候我觉得有道理,但只要我一个人待着,我就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我的眼泪就会情不自禁地流下来!

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痴迷如许。

情之一毒,祸害至此。费尽了千般口舌,却解不开她的心结,颇有些心灰意冷。

今年初,我个人遇到了一些事情,有好长一段时间没与她联系;不巧手机也丢了,存在手机上的联系方式也没有了。几个月前,我去她的寓所,发觉人去楼空;问她的同事,他们说她辞职走了。到现在为止,她一直杳无音信。

日子来复去,我经常想起她,也一直在担心她:

今夕,你在哪一处的月下徘徊?

今夕,你在哪一处的林中低回?

今夕,你又在哪一座桥头踯躅?

这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委实让我放心不下!

故事说到这,下面介绍一些佛教对这个问题的认识。

情之一途,有人悲,有人喜,有花好月圆,有情天恨海;情之一物,有人洒脱,有人痴狂,有视之为生命,也有目之为流云;情之一关,有的人看得开,有人走不过。情之一园,不管它是如何的缤纷万状,其实是逃不过“因缘”二字。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夫妻本前缘,善缘恶缘,无缘不合;儿女原宿债,欠债还债,有债方来。

一个人与一个人缘聚,看似偶然,实际上是必然,不要谢月老,不要谢媒妁,实际上是多生累劫的众缘和合。

一个人与一个人缘散,看似偶然,实际上是必然,不要恨薄幸,不要怪第三者,实际上是多生累劫的众缘和合。

有的人,一遇定终身,是前缘;

有的人,千挑复万拣,也是前缘。

有的人,鱼水合欢,白头偕老,是前缘;

有的人,冤家碰头,纠缠一世,也是前缘。

有的人,说合就合,说散就散,是前缘;

有的人,合既不易,散也艰难,也是前缘。

情深、情痴、情魔,是前缘。

浅情、薄情、无情,也是前缘。

善缘,是前缘,恶缘,也是前缘。

缘聚缘成,缘散缘灭,天定,亦是己定。说是己定,是由自己业力所感,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果,今生作者是。从因缘上讲,有人报你恩,你一世幸福;有人索你债,你一世穷困;有人还你仇,你一定是一世愁苦。说天定,那就是你一定要受,不受也得受。业力者,宿命也,谁能逃脱宿命之轮?

既然如此,姻缘天定,何不随缘?

缘分来了,不要逆缘,要抓住,莫错过;要珍惜,莫浪投。不要吃着碗里看锅里,貌弱的,想想她做得一手好菜、持得一个好家;钱少的,想想他的温存体贴,想想他的山海胸怀。缘分尽了,不要逆缘,恩已尽,情已绝,要放下,莫迟疑。要勇敢面对,要当断则断。在某种情况下,放弃就是随缘。大音的《自虐与自救》,其实通篇都是劝人放弃,劝人随缘。摘录如下:

放弃是一种勇气,但放弃绝不是对自己的背叛。放弃一段缥缈的感情,你就会变得踏实,如释重负,轻轻爽爽。

放弃,不是怯懦,不是自卑,也不是自暴自弃,更不是陷入绝境时渴望得到的一种解脱,而是在痛定思痛后作出的一种选择。

放弃,不是噩梦方醒,不是六月飞雪,也不是逃避,更不是偃旗息鼓、甘拜下风,而是在发现了对与错、真与伪、善与恶、美与丑之后,做出的一种选择。

放弃是一种美丽,放弃是一种智慧。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愿天下旷男怨女,都能够智慧地看待这一切。

希望林云能够走出来,就像一首歌说的那样:卷起那片秋色才能找到你的春和夏。

大音希声:刚刚处理完工作,赶紧寻踪而来,读一读日月经天的文字,不曾想,读到的是这样一种意外的震撼。您真是菩萨心肠,读得我心里也备感沉重,一面细细品嚼着您的文字,一面不由自主地担忧起痴情女子林云来……

姻缘天定,何不随缘?万事皆缘,随遇而安。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真正领悟者又有几人?大概都得经历个够才能“修行”到“家”吧—“没有几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不牵强,却也不无嘲讽。

您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和心思开导她,她却依然走不出爱的沼泽,不是您诚意不够,道理不足,而是她业深情重,不肯面对事实。我那篇文章发表后,一位“自虐”女子给我发纸条说,看完文章很受启发,但她还是不甘心,不愿放弃对他的报复。再过几日,她的博文标题是“又回来了”,而且接下来又是那样一种恶性循环,我能再说什么呢?唯有和您一样的担忧和心痛。其实,我真的想留言,这份感情,你迟早要结束,长痛不如短痛,可我没作如此断言,但愿她能痴出她所想要的……

往往越传统、越痴情、越专一、越认真的女人,在遭遇情感变故时,就越不能接受世事无常的突变,犹如亲人过世一般,明知回天无力,却又于心不甘,难免悲痛欲绝。痴情女子的爱,一如邓丽君所唱的那首歌《月亮代表我的心》—“我的情不移,我的爱不变,月亮代表我的心”……于是乎,一叶障目,作茧自缚,深陷其中而难以自拔。最终摧残的是自己那颗根本让对方早就不在意的心。

有句话说得好:“任何吃不下的东西,都可以让垃圾桶去吃;任何解决不了的问题,都可以让时间解决。”时间这只风筝,可以由我们自己来收放,但只能取决于当局者的心态,外力因素往往鞭长莫及,放弃的智慧真得靠自己去领悟。

关键在于自己,心清则天地清,心浊则天地浊,心里多情多痴,对象就是貂蝉,心空了,一切境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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