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看整个御书楼,看罢面前景象,不由得略略吃了一惊。两个书架翻倒在地上,乱七八糟的书册,砸了一地;四五个箱子全都打开,其中一个侧翻着,各种杂物全都倾出来。小余子笑了下,说道:“皇上发病,就有一群人冲到楼上来,乱七八糟的不知在找什么东西。皇上在隔壁,听着声音很生气,见他们去了,我就过来收拾一下东西,却恰好遇到你。”一边轻轻说着话,一边步履轻轻地带着云袅袅,往隔壁房间去了。
昏暗的烛光之下,云袅袅终于再度见到了皇帝。
房间之内只有一张床,皇帝就僵直地卧在床上;一床绫罗面被子,已经有半床滑落下来。小余子一步抢上,将被子收拾好。
皇帝并没有睡觉,睁大了眼睛看着前面。但是他不能转头,眼珠子虽然吃力地转来转去,却是找不到脚步声的所在地,于是嘴巴里发出呵呵的声音,口水就流了下来。
云袅袅心中一酸,忙一步抢上,掏出手绢将皇帝嘴角的口水给擦拭干净了。皇帝这才看清了云袅袅,眼睛中露出一丝喜悦的光芒,又呵呵了两声。云袅袅跪下,低声说道:“皇上,您能听见我说话不成?”
皇帝呵呵了一声,眼神里似乎浮出一点笑意来。云袅袅说道:“皇上,您如果听懂了,而且是肯定答案,那就呵呵一下;如果是否定答案,那就不说话,好不好?”
皇帝“呵呵”了两下。云袅袅说道:“琥珀说,这都是二殿下的计谋,他图谋皇位,才做这等坏事,是不是?”
皇帝眼睛中射出愤怒的光芒,嘴巴使劲地呵了两下。
云袅袅说道:“我们猜测,现在整个后宫都控制在二殿下手中,等到早上,二殿下一定会拿着皇上的玉玺盖了圣旨,等到早朝的时候宣布皇上因为大皇子做了坏事,将您气病了,所以您要禅位给二皇子。到时候大皇子与三皇子都是难逃一个死。您说我们的猜测对不对?”
皇帝嘴巴张开,竟然努力地发出了一个模糊的声音:“糊糊,糊糊!”
云袅袅跳起来,说道:“是的,我们想一定要找到虎符,只有找到虎符,才能到京畿北大营去调兵,才能拿下叛逆!皇上,虎符在哪里?”
要皇帝回答,这个难度却是有些大。皇帝又发出了几个音节来,但是根本听不懂其中意思。
小余子在边上等着,也是神色着急。
云袅袅急切说道:“皇上,您别急,我先说——虎符在这个房间里?”
皇帝没有发出声音。
云袅袅又说道:“虎符不在这个房间里,那是在这座小楼里?”
皇帝“呵呵”了两声。
云袅袅说道:“在您的头上?”
皇帝不说话。
小余子插嘴,问道:“在楼下?”
皇帝不说话。
云袅袅问道:“在您的左边?”
皇帝呵呵了两声。
云袅袅又问道:“左边房间的箱子里?”
皇帝不说话。
云袅袅又问道:“在书架上?”
皇帝呵呵了两声。
云袅袅想起隔壁那么多的书架,禁不住脸色苍白,当下问道:“哪一个书架?”
皇帝努力张嘴,却只能发出无意识的声音。
小余子说道:“甲字号书架?”
皇帝没有发出声音。
小余子又说道:“乙字号书架?”
皇帝露出欢喜的神色,呵呵了两声。
小余子又问道:“上面第一格?”
皇帝又呵呵了两声。
两人这份欢喜难以言表,云袅袅当下就说道:“我们马上去找虎符!”
皇帝呵呵了两声,小余子早就一步跨出去了。
到了隔壁房间,两人很快地找到了乙字号书架。但是看着书架,两人就愣住了。书架上的书,一大半落在地上;很显然,已经有人在这里搜查了一番!
两人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先将书架上的书都摸了一遍,很显然,这些都是正宗的书,绝对不存在着装扮成书模样的匣子。再蹲在地上一本一本地摸过去,依然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
难不成已经落在朱沅手中?云袅袅立起来,低声问道:“朱沅现在在哪里歇息,我去找他!”
小余子咬牙说道:“不对,他们若是拿走了,走的时候,绝对不会是那般悻悻的神色!”
云袅袅扶着书架,颓然说道:“可是,没有!”
触手地方,感觉微微有些异样,心中一动,手指弯曲,轻轻一敲。
金属的声音!清脆的声音,里面是空洞!这一喜非同凡响,但是一时却不知机关在何处。不过云袅袅乃是神偷弟子,自然是难她不住!
机关打开,半片虎符落在眼前。小余子大是欢喜,说道:“这下好了,你赶紧走……”脚上却是一软,踩在了一本书上,差点摔倒。
云袅袅忙一把拉住,却听见“哗啦”一声巨响,整个书架就往后倒去!
听见下面传来了侍卫的声音:“楼上什么人?”接着就有脚步声往楼上来了!
小余子急忙叫道:“没有什么,是我在收拾书架,不小心将书架弄倒了……”低声对云袅袅说道:“快走!”
云袅袅将虎符塞在怀中,飞爪篱出手,就要从楼上滑下去;却听见身后一声厉喝:“什么人!”
云袅袅的身子才堪堪爬到窗框子上,还未曾跳下;但是身后,却已经传来了弩箭破空的声音!
诸葛连环弩,侍卫们随身携带的装备,射程不远,但是能一口气射出十多支箭!
一瞬之间,心就凉了一截!云袅袅用飞爪篱来缓冲了,闭着眼睛,一跃而下!
云袅袅的武功是三脚猫,但是在跳楼方面,却是经过师傅的魔鬼训练的,这点高度不在话下。但是巨大的声响,却使无数恹恹欲睡的侍卫全都在梦中惊醒;无数声音,冲着云袅袅的方向追过来!
从二楼跳下,脚腕生疼。云袅袅一瘸一拐,心中凄然。
正在这时,却听见了御书楼的二楼,传来了小余子的声音:“哈哈……虎符,老子找到了,老子找到虎符了,原来在这里……老子发财了……”
后面追来的脚步声略顿了顿……然后,很多脚步声就回去,往御书楼上去了!
云袅袅回头看了一眼,仅仅一眼。御书楼上,灯火通明……小余子得意扬扬的笑声,还在回荡……云袅袅回头,往御河的方向,奔去!
小余子那得意扬扬的笑声终于戛然而止,就像是弹琴的人猛然之间崩断了琴弦一般。一种剧烈的刺痛从云袅袅的心头升起,一种略带咸味与苦味的液体冲进了口腔,云袅袅咬着嘴唇,将嘴唇的剧痛抵消心头的刺痛……然后,她听见身后纷沓的脚步声再度响起,杂乱的呼喝声,充斥着整个皇宫。
可是,云袅袅的时间够了,在他们还四处寻找云袅袅的时候,云袅袅已经冲到了御河边上,冲到了御河的出水口边上。跳进冰冷的御河,云袅袅抽出了钢丝锯。也许是神灵护佑,也许是云袅袅的武功在一瞬间强大了许多,也有可能是那手指粗细的铁柱子在水的腐蚀下变得脆弱不堪……就在片刻之间,云袅袅就将一根铁柱子锯断,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出了栅栏!
云袅袅再也想不到,当她终于用潜水的办法,冲出了长长的暗河,还没有来得及吸一口气,身子就不由自主地被水往前拽!
旋涡——朱瀚曾经告诉的,旋涡!
缺氧的头脑在一瞬间变得无比清醒——她伸手,飞爪篱!
飞爪篱抓住了岸边的石头……云袅袅终于上岸,浑身湿淋淋的!
浑身湿淋淋的,没有一寸干爽的地方;头上的金银首饰,已经全都丢失;怀中的宝贝,也仅仅只剩下一个死命保护的虎符。
皇宫已经隐没在远处的一片黑暗里……云袅袅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直奔出去。
云袅袅虽然见到了京畿大营带兵的最高将领,身上却也带着三处创伤。其中有两处是夜间巡逻的士兵刺伤的,一处却是京畿大营的士兵们给她戳上的。长长的箭镞就戳在云袅袅的胳膊上。
半夜时分,一个女子,擅闯大营,京畿大营的哨兵没有拿箭往云袅袅的心口要害招呼,已经是云袅袅天大的幸运。
“虎符不假。”那将领将两片虎符合并在一起,严丝合缝,在昏黄的烛光下反射着金色的光芒,“但是没有皇上手谕,不能出兵。”
“皇上中风了,不能写手谕!”云袅袅声音里带着哭腔,“你不能再耽搁了,再耽搁就晚了!已经四更了……马上要上朝了!”
“可是我不能相信你的口信,云袅袅姑娘。”那将领摇头,说道,“虽然说虎符合上了,但是没有皇上手谕,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盗窃了虎符,假传圣上口谕。我已经派人前往皇宫那边探查究竟了……”
“那……我要怎样才能让你相信?”云袅袅急得直跺脚,“难不成要我死在你面前,你才能相信?”
“你……死在我面前?这倒是一个办法。”那将领摸着胡子说道,“千古艰难唯一死,你若是肯用自己的性命来证明,我就草率一次,又当如何?”
“那……就用我的性命来证明!”云袅袅已经疯狂了,她实在没有时间也没有其他办法说服这个看起来忠贞不贰的将军,心已经被绝望攫取,现在那将军的话,就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我用我的性命来证明……将军,求求您,赶紧出兵!”
“好好好!……”那将领大声笑起来,“你这小宫女,倒是有些胆气!但是你才十几岁年纪吧,就这么死了,你甘心吗?”
“不甘心!”云袅袅含着泪喊,“但是你不肯出兵!你不肯出兵,他就会死,皇宫中很多人会死!我不要他死,所以我只能自己死!……你答应我,一定要出兵,赶紧出兵,一点也不要耽搁……”眼睛蓦然看着桌案上的笔墨纸砚,想起什么,大步就上前,抓起毛笔,说道:“我给三殿下写一张字条,否则三殿下会发疯一般地找我……你记得,交给三殿下!”
那将领就静静地看着云袅袅。云袅袅歪歪扭扭写了一张纸条,递给那将领,说道:“记得,给三殿下!”伸手,咬牙,拔出了插在自己胳膊上的箭镞。
血箭射了出来,云袅袅毫不迟疑,抓着箭镞,冲着自己的心口,扎了下去。
一瞬之间,脑海中掠过很多纷繁的画面。很多的光影都在刹那之间消散,云袅袅死死地抓住最后闪现的那个面影。
带着他的影像,去死。
不是我不爱你,是我必须舍弃你。
从三更到五更,整整两个时辰。卢公公带着一群小太监,守着演武院。小太监们已经伤痕累累,卢公公身上带了两处大伤。
卢公公从墙头上跳下来,对脸色苍白的朱瀚笑了笑:“外面消停了,就是守着不让外出,估计是忙着上朝去了……你说,你的小情人,能不能赶在他收服文武百官之前,将救兵的事儿给搞定?”
朱瀚手提着宝剑,他的身上也有两处血迹。听着卢公公的质问,他笑了,笑得很轻松:“没事,她肯定行的。”
卢公公问:“你说得好生肯定。就她那三脚猫的本事,连出宫墙都难。”
朱瀚淡淡一笑,说道:“因为……皇宫里有我。”
卢公公狠狠地瞪了朱瀚一眼,说道:“作为皇子,你实在没有必要将一个臭屁挂在脸上。”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不能让让你兄长吗?他这辈子一直没有快活过,难得有一个让他开心的女人……”
朱瀚沉默了一下,说道:“什么都可以让,就是这个不能。”
卢公公就没有话了。
一阵很怪异的晨风,倏地卷进了宫墙,打着旋儿,带着尖锐的哨子声,又带着几片树叶远去。
朱瀚喃喃自语:“一个晚上,宫中……会凋零多少绿叶?本不该落叶的落叶?”
没有人回答,整个宫苑竟然是出奇地安静,安静得让人心慌。
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有人叩响演武院的大门。卢公公开门,就看见是京畿大营的士兵,整齐地在前面行军礼:“皇上请三殿下去御书楼见驾。”
一颗心顿时松弛下来,朱瀚扶着卢公公的手出了演武院。走了两步,他就忍不住回头,问领头的将军:“是谁给你们送了消息?那人现在在哪里?”
那将军略略带着尴尬回答:“是一个年轻的宫女给我们送来了消息,还给将军带来了虎符。只是那女子现在在哪里,我们不知道,我们出营的时候,整个京师大乱起来,贼子不知烧了多少火头,也不知有多少人死于非命,我们忙着平乱,忙着进入皇宫,也来不及管着一个女子……”
朱瀚心缓缓地沉下去。随即又笑起来,说道:“她是世界上最机灵的女子,肯定没事!”
那将军呵呵一笑,说道:“我想起来了,那个宫女与我分别的时候,曾经给我一张纸条,说是要给您的,您不说,我还真的忘记了。”
从怀中一阵掏摸,却是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朱瀚接过,却见上面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皇宫不好玩,我走了,不要找我。
那歪歪扭扭的字迹就像是一个定心丸……但是莫名其妙地,朱瀚的眼泪就落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