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在东海之滨的昆陵城遇见的,那一天,是昆陵城的海龙节,那是最盛大的节日,全城百姓都出动祭拜龙王和四海,对于海边的人来说,那便是他们最大的信仰。
晋伯第一次到人间,被繁华的城市所吸引,更被这个节日里大小事物刺激地眼花缭乱,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天色已经黑了。
他顺着人流一直走,走到人声鼎沸的湖边,灯火通明的游船在湖里飘荡,少年男女在游船上赏风弄月、吟诗作对,笑声不断。
晋伯被这样的景致所吸引,只觉得人生在世,就应当过得这样放纵恣意,海阔天空。
就是在那一晚,他在昆陵城的湖边看到了瑶笙。
她身着一袭黑衣,长发如缎,容颜绝世,她坐在一叶扁舟上,只是安静地看着湖水,眉目沉静,仿佛经历了人生百态,沧海桑田。
她与身后热闹的游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许正是这样强烈的对比,她才会像一尾狡猾的鱼,在那个繁华的浮世中,悄然地滑进了晋伯的心里。
年轻的晋伯显然是冲动型的,他见瑶笙的小船马上就要离开,竟然脑子一热就跳进了湖里,他飞快地游到了瑶笙面前,扒拉在瑶笙的小船上,睁眼说瞎话:“姑娘,小生不会游水,姑娘可否伸出援手,救小生一命?”
瑶笙显然是早已看到晋伯从湖边一路游到她面前,可她万万没想到,此人的脸皮竟然如此之厚,她看着晋伯狼狈又滑稽的模样,忍不住抿唇一笑,道:“你上来吧。”
瑶笙未笑时,晋伯都已被她闪了眼,瑶笙这一笑,更是把晋伯的魂都给勾走了,晋伯在船边扒拉了好一会儿,心想,就算是贼船他也得上!
从那儿之后,瑶笙走到哪儿,晋伯便跟到哪儿,风雨无阻,雷打不动。
听到这一段的时候,我终于知道我是遗传谁的了……瑶笙被晋伯跟得不耐烦,几次三番想要摆脱他,却都不能如愿,最后揪着晋伯的衣领怒气冲天地质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晋伯丝毫没有流露出一丝惧怕,露出一个认真无比的笑容,道:“我想娶你。”
瑶笙被晋伯这直截了当、一步到位的告白惊到,不由呆了一呆。
“不说话就是答应了!”晋伯连忙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耍无赖。
为了防止瑶笙开口拒绝,晋伯又当了一回流氓,趁机在瑶笙的脸上偷了个香吻,道:“都有肌肤之亲了!不同意也没用!”
瑶笙没想到晋伯竟然如此流氓,又如此无赖,一时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最后还是被晋伯连哄带骗地带回了龙宫。
若说人间是他们感情的开始,那么,龙宫便是结束。
瑶笙的真实身份瞒不了龙族长老的眼睛,即便晋伯丝毫不以为意,执意要娶她,可整个龙族,不会同意他们的婚事。
晋伯郁闷之下借酒浇愁,喝得酩酊大醉闯到瑶笙的房间,拽着瑶笙的手就要带着她私奔。
那时的晋伯是真的想过放弃龙王之位,放弃这四海之上最至尊无比的权利和尊荣,他带着瑶笙回到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在昆陵城安顿了下来。
(5)阴差阳错
那是晋伯记忆里最美好的三个月,他和瑶笙成了这世间最寻常的夫妻,度过了最寻常却最让人无法忘怀的日子。
可是,这寻常的日子不过是一个假象,凤族长老很快便找上门来,他向晋伯承诺,只要瑶笙摆脱魔族的身份,他便同意他们的婚事。
晋伯不知道摆脱魔族身份的方法,更不知道这个方法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龙族长老和瑶笙却是一清二楚。
瑶笙看着晋伯因为他们的婚事能得到承认而喜形于色,沉默许久,终于还是同意了龙族长老的要求。
她一个人回了魔族,下了净魔池,忍受剥皮蚀骨之痛,只为脱胎换骨,成为一个凡人。
回到龙宫之后的晋伯被龙族长老要求下凡历练一番,表示只要他历练归来,便能与瑶笙成亲。
后来的晋伯时常在想,若是他知道后面会发生的事,一定不会让瑶笙回去,更不会下凡,可彼时的他并不知道,在他喝下忘川水进入六道轮回的那一刻,命运便已经骤然翻转,以他所不能掌控的姿态,无情地颠覆他的人生。
瑶笙在净魔池痛得难以自抑,她害怕自己撑不过去,她在空中画了一个圈,想要看一眼晋伯,可她没想到,她在这里为了他忍受极刑,他却仰头喝下忘川水,将她忘得一干二净。
瑶笙大受打击,不顾修为大损,挣扎着爬出净魔池,她被恨意所充斥,恨不能立刻杀了晋伯,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所有的孩子都是爹娘心头的至宝,纵然瑶笙恨着晋伯,可我的出现却足以让她放下一切恨意,只身回到昆陵城,将我生了下来。
瑶笙已经是半魔半人,几乎没有什么灵力,她生下我之后,便油尽灯枯了。
而这厢的晋伯,尚在人间一无所觉。
瑶笙不知道的是,晋伯为了防止自己在人间娶妻生子,做出对不起她的事,特意亲手画了一幅她的肖像,并在上面施了法术,若是有朝一日他决定娶妻生子,这幅画便会从天而降,出现在他面前,他将被画中人吸引,终身不会爱上他人。
这是晋伯对她的爱,可她至死都不知道。
后来我被莲泽神君发现,他将我送进了洪荒,阴差阳错地遇见了晋伯,那时的我们都不知道,原来我们之间牵连着一个最重要的人。
那个人已经死去,却永远活在画中。
晋伯归位之后,将人间和洪荒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独独记得历劫归来之后,他便要光明正大地迎娶瑶笙,可他万万没想到,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已经化作了尘烟,永远消失在了三界之中。
于是,为情所痛的四海之王,成了如今终身不娶的晋伯。
“那你是如何记起我,又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晋伯说完这个故事,已经趴在桌上泣不成声,我心中纵然感到悲凉,可我知道不及他万分之一,所以我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转移话题。
哪知晋伯哭得更凶了,他抓住我的手,一边哭一边说:“瑶瑶,爹对不起你,爹要是早点记起你,你就不至于被关进离恨天,更不至于……”
晋伯说到这里,已经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了,我只能继续拍肩膀安慰:“别哭别哭,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晋伯许是知道自己太激动了,连忙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语无伦次地回答起我的问题:“这得多亏了你的小徒弟容川,自从知道你娘走了之后,我便一直将自己关在寝宫里不曾出去,一直到离恨天崩塌,我才听说了你的消息,我原以为你娘已是魔族最后一人,没想到还有一个,我心想可能与你娘有所关系,所以便去了莲泽神宫,想要向神君一问究竟。”顿了顿,晋伯又继续道:“那时我与莲泽神君正在说话,你那小徒弟突然出现,朝我们浇了一盆往生池水,爹这才想起了你。”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晋伯刚消停了一会儿,又开始嚎啕大哭。
我不知道容川是怎么进入莲泽神宫,又是怎么放倒两个重量级人物的,但我颇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自豪感。
“爹早该看出来的,你与你娘总归是有几分相像的,都怪爹眼拙,眼拙啊!”晋伯开始捶胸顿足,自怨自艾。
“那是因为我长得像你。”我连忙抓住晋伯的手,说道。
“长得像我,我都没认出来,我不是眼拙,我是眼瞎啊!”晋伯彻底崩溃了。
“……”我只能默默地闭了嘴。
等晋伯终于走出阴影,缓过情绪,一天已经过去了,我走出晋伯的寝宫,消化着今天的一切,慢慢踱到大殿。
“今天怎么回事?下了一天的暴雨,今天不是没人降雨吗?”刚走到门口,我便听到清河纳闷的声音。
“难道父王又哭了?”青瑜的声音接着响了起来,然后她们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的我。
我朝青瑜竖起大拇指,对她的猜测能力很是欣赏。
“父王怎么了?”清河走上来问道。
“他回忆了会儿往事,又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想了想,总结道。
清河听了,了然地点了点头,似是已经习惯了。
我觉得我的情绪控制地蛮好,就是有点后劲,到现在才感觉到有些懵,所以我决定回房间继续消化。
还没走到,便看到莲泽神君站在门口,负手而立,他看到我,没有情绪的脸上浮现一抹温柔浅笑,“回来了?”
我连忙跑上去,拉住他的手,道:“这句话该我问你,我被你们扔在龙宫,一步都没出去过!”
“再等等。”莲泽神君微微一笑,道。
“嗯?”我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很快你便能出去,这天上人间,五湖四海,任你遨游。”莲泽神君将我揽进怀里,在我耳边轻声道。
“当真?”我听了眼前一亮。
“当真。”他在我耳边承诺,放在我腰上的手收得更紧了些,浅浅的笑意里隐藏了一丝叹息,可我却丝毫不曾发觉。
“师父,神君,吃饭了!”没过一会儿,容川就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看到我们的姿势,贼贼一笑,朝我们挤眉弄眼了一番,便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我翻了翻白眼,和神君一起往大殿走去,还未走近,就听到热闹的声音从大殿里传了出来,我眯了眯眼,远远地就看见了长离和玉清、朝翎等人的身影。
“奇了怪了,最近他们不都忙着么?怎么今天到得这么齐?”我挑了挑眉,问道。
莲泽神君只是淡淡一笑,并不言语。
“凤凤,今天有好吃的!”我一进门,玉清便朝我大声嚷嚷。
长离朝我看了过来,唇边仍挂着放荡不羁的笑意,可眼中,却含着一抹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和莲泽神君上前落座,不知连忙从花生生那儿跑到我们俩中间,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莲泽神君,拧着小眉毛,纠结道:“该让爹爹抱,还是娘亲抱呢?”
莲泽神君微微一笑,伸手将不知抱进怀里,道:“今天爹爹抱。”
“朝翎哥哥,你也快和玉清嫂嫂生一个,我也不至于每日跟花生生抢不知。”梦华突然开口道,满脸期待地看着朝翎和玉清。
朝翎还未说话,玉清就翻了翻白眼,道:“不如给你找个夫婿,你自己生一个,如何?”
“梦华还小。”朝翎淡淡地插了一句嘴。
“她还小?”玉清猛地瞪大了眼睛,“难道我比她老很多吗?”
“我只是觉得,梦华的提议可以考虑。”朝翎扯了扯嘴角,道。
“小瑜,我们好像也可以生。”容川悄悄地在青瑜耳边说道,只可惜话再轻也躲不过众人的耳朵。
晋伯当场就拍了拍桌子,横眉竖目道:“臭小子,本王还未同意让青瑜嫁给你!莫要信口雌黄!”
容川连忙看向我,露出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问道:“师父,我的终身幸福可就靠你了!”
我低头扒了口饭,老实道:“我现在没有银子给你置办聘礼,你且等等。”
容川听了,转过头灰头土脸地埋头吃饭了。
热闹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吃饱喝足之后,大伙儿便纷纷撤了,一个个跑得比兔子都快,不知也被花生生抱走,刚刚还一片喧闹的大殿,顿时就只剩我和莲泽神君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