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人问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苏眉的?
那么我的人生会开始倒带,一直倒到十九岁那年,我懵懂地跟父亲站在苏眉家的客厅里。她骄傲地指着我身上的地摊货嘲笑我,那时我的心和少年薄弱的自尊,如同青瓷瓶子,坠地无声,悄悄碎裂。
有些人其实就像香菜、芹菜一样,因为本身的特性而不被人接受,可一接受就会爱上那种味道。苏眉就像那些有味道的菜,她姿意的笑,骄傲的神态,偶尔的蛮横都是我起初接受不了的。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概是在她调侃我时,她身上的清香总会让我心跳加速,大概是她故意激怒我吻她时,我的心如鼓擂般悸动。
毫无章法,大概就是那样的朝夕阳相处使我一点一点喜欢上了她。可我偏偏又是那样一种人,比较含蓄,比较谨慎,十九年来唯一做过最大胆的事就是在海滩上故意吻她。
其实只那一个吻我就已经沦陷了。
若后面没有发生那一连串的变故,我想我会和自己的自尊较劲,会慢慢和自己的自尊妥协,会有那么一天告诉她我喜欢她。
可有时候人与人就像铁轨一样,注定永远没有交集,我和苏眉就是。
我父亲的借贷,叶梅香的恶意讽刺,以及那起像原子弹爆一般的重大事故,把我们的交集线变得遥远而又无期。
在那起事故发生时,我父亲拉着我要走,当时我是拒绝的。当然,我没有把当时的情况告诉苏眉。那天若不是我父亲拖着病重的母亲脆在我面前央求我走,我肯定是不会抛下苏眉的。
这些你们看起来也许觉得毫无意义,可就是母亲的这一跪,使我的心理防线轻易地坍塌了。纵使我不喜欢他,纵使我觉得他懦弱胆小,可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无所有,看着母亲的病情变得更加严重。
你们看,叛逃的人总是为自己的胆小找各种理由。
我曾跟苏眉说我父亲六年来给自己筑了一座心牢,其实我也一样,我也给自己筑了一座心牢。改名换姓的那段日子里,我做过很多苦力活,做过仓管员,做过小贩,我想存很多钱,我想有一天能带着那些钱到苏眉面前,来赎自己的罪。甚至某个晚上,我看着报纸上的整容广告突发奇想,于是我带着那些钱改变了自己的模样,然后回到了恩港。
起初我在恩港做快递员,我给苏眉所在的公司送过化妆品、送过衣服,这些苏眉都不知道。
有多少人在和旧情人见面的时候,会自恃不了、崩溃、歇斯底里。可是我,每次都平静地骑着一头小毛驴看着她奔赴生活。
那些当跟踪者的日子里,每当我绝望透顶的时候,就会一个人坐在恩港的码头。世界到处一派生机勃勃,海浪在我的脚底下翻滚,天空是干净的蓝,小孩子在沙滩上肆意地呼喊。只有我,像个孤独症患者。
可是那些绝望一闪而过后,我依然在她身后看着她。直到一次机缘巧合下,我用沈乔这个名字和她见了面。没有人知道,那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时光。我像假面舞会上的骑士,用另一个身份和她产生交集。虽然这像走钢索一样小心翼翼,但是我愿意意。你们都只看到了我的逃避,都没有看透我的内心,我也有很多害怕的事,我最害怕的就是不够强大,保护不了爱的人,所以我才选择躲在假面的背后。
或许连上帝也觉得我不够勇敢,所以不眷顾我,在我向苏眉求婚后,竟然又再一次失去了她。
我知道,这一次的失去是永远的,在她拒绝结婚的那天,在她一次次偷偷去陵园看宋文祈的时候,我内心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我失去了她。永远。
而我失去她的理由只有一个,我不够强大,在人生的旅途中,我没有好好保护过她,哪怕只有一次,我也没有保护过。
她身边的保护神只有宋文祈,她跟我说,人是不能轻易去依赖另一个人的,它会成为你的习惯。当分别来临,你会发现你失去的不是某个人,而是精神上的支柱。
我很后悔我没有成为她的支柱,我甚至在想,若以后漫长的生命中,我有幸还能爱上别人,我一定要变得勇敢,强大。
因为失去一个人的感觉太糟糕了。那感觉,就像你能听得到心底碎开的声音,你也能感觉到心如缺水的河床,龟裂成一块一块的,可是你毫无办法。你只能站在那里,听着它裂开,感受着它的疼,然后变成一种习惯。